不止是他看到了,其他人也,他们表情相同,尽是错愕。
诋毁者沈呰。
这个名字缠绕在他唇舌尖,像一根灵活的倒刺,肆无忌惮刺伤他最柔软的地方。
二十年前,他尚且年幼,忽然有一天世界上所有的生物在同一时间失去了一样东西——睡眠。
失去睡眠的第五天,世界陷入了混乱。
而在第七天,睡眠又回来了,世界的秩序也回来了。
没人知道,离宗失去睡眠的时间是其它人的二倍,整整十四天。
十四天里他都保持着濒临崩溃的清醒,年幼的男孩早已崩溃,他的思维陷入混乱,眼前出现了幻觉,那些光怪陆离的幻觉,他看见亡骸行走于人间,水在风中燃烧、过去与现实重叠,他见到世界像书页般燃烧,他看见了沈呰。
他安静地行走于离奇的世界,他拎着一把脊骨做成的铲子,四处制造混乱又把它们粘合,他看到他身上飘着无数风筝线似的东西,无穷无尽地飘散在空中,每根线上都系着一个痛苦而扭曲的人脸。
小离宗每天都能看见同样的人、不同的景象,这个人在肆意地破坏-修复,乐此不疲,像一个初生的魔鬼,离宗惴惴不安地坠在他身后,想跟在唯一的同类身边。
他被发现了。
他被丢进一个挖好的坑里,那人哼着歌,填上土,活埋了他。
窒息之后,又是重复的轮回。
他不记得自己被杀死了多少次,只记得他在坑底满脸眼泪地跪求魔鬼不要继续了。
魔鬼从未有一刻回应他的诉求。
第一次被埋起来,离宗发誓如果有人能救他,他会感激那个人永远。
第二次被埋起来,他发誓如果有人能救他,他愿意答应那个人一切要求。
第三次被埋起来,他发誓只要有人能救他,他会奉他为主人,生生世世服侍左右。
第四次、第五次、第十次……他发誓会毁灭一切。不管是埋他的还是救他的,他会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将他敲骨吸髓,蚕食殆尽,让他只留下一点渣滓。
“不是,沈呰怎么在这、他不是还没醒过来?”
硝烟还未散去,被砸了个大洞的墙壁透出霓虹灯光,老院子伸长了脖子想仔细瞅瞅,可惜眼镜碎掉了一半看不太清晰。于是他拉了拉骨科骨干大夫的袖子。
“没错,是他,我2.0的视力不可能认错。”
像是三更半夜闹鬼了,老院长看了眼局势忽然拔腿朝沈呰的病房内跑去,刚刚他们坚守阵地没让异种接近。
打开门,果不其然,沈呰憔悴的身影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那么问题来了,外面那个是谁?
到吸一口冷气,老院长霎时间被恐怖谷效应刺激得毛发倒竖!
他颤颤巍巍地大喊:“沈呰还在病房!”
跃跃欲试动手的追猎者们:“……”
什么鬼!
他们不知不觉竟然后退了一大步。
“这是那什么,精神体吧?”有人说。
“精神体离开身体还能被我们看见?我看你是疯了!”另一人不耐烦地呵斥道。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离宗,若说十几分钟前他们这些桀骜不驯的猎人还有和离宗较量的想法,现在可一点都没有了。
接触不洁之种成功觉醒,最初,三大机构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试验都没人在接触了不洁之种后还能活下来的,他们无一不是从里到外慢慢腐烂,化作一具血尸!也就是这几年,才有了几个幸运儿,他们无一例外,都成了三大机构的高层,甚至成了领袖!
“什么时候?”
“昨天。”
“嘶——”
离宗往前踏了一大步,试图抓住沈呰,然而手从沈呰的胸口穿了过去。
“看来是精神体。”一名追猎者说,“看来沈呰真是不同寻常的大鱼,难怪这些异种拼死也要把他抢走,离宗,你这次可是……啪!”这人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离宗,“你发什么疯?”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把他当做‘鱼’?”
“你!”
“好了好了。”老院长当和事老说,“出了这么多事故,他这个负责人心情不好也正常,你理解下,只是,医院损毁这么严重,沈呰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你准备怎么做?”
“呵呵,当然是带回裁判所!离宗,你别想再像以前一样肆意妄为……啪!”他的左脸又被抽了一下。
老院长无奈地捂住额头,哎呦哎呦地叫起来,“快来搀我一把,老朽好像脑震荡了。”
医院的战斗结束的异常快,所有知情者都收到了战斗报告,觉醒后的离宗力量暴增十倍不止,堪比人形凶兽,一人就打爆了整个异种精英小队。
善后的后勤处笑得合不拢嘴,指挥手下把异种装上车带走:“都小心点!这些东西可都凶得很!别被它们袭击了!”
这都是血的教训,谁也不知道异种都有什么隐藏手段。
几辆车缓缓驶离市中心,朝骆马市CSEP支部驶去。
……
一道强光扫过隧道,还没有撤离的追猎者艰难地挤进来,“这些鬼东西竟然把几百年前废弃的下水道复通了!”
新鲜松软的泥土还带着湿意,还有蚯蚓钻来钻去,其中一个追猎者抓起一条蚯蚓拉直了塞进嘴巴里,露出一口银白色的牙齿,“你说还有人没撤走?那些打地洞的老鼠还躲在里面。”
“十有**。”离宗懒洋洋的,他能感觉到五人小队只是佯攻,他们是敢死队,真正的对手还在暗处藏着。
“我解决那几个异种的速度太快了,剩下的还没来得及出手。”他跺了跺脚,回音震荡出很远,离宗的声音很轻,像是呓语,“他们不会走的。”
以离宗为中心半径不超过三百米的下水道中,柯榛乔和原缠交换了一个眼神。
墙顶滴着腥臭味的污水,落在脸上身上,他们也没有移动一步,谁也不知道提前异化的离宗听力被强化到什么地步。
十个小时后,正午的阳光从水泥裂缝透了进来,照在原缠冷杉色的耳钉上,他朝柯榛乔抬了抬下巴,意思是你还撑得住吗?
任何双人的长期禁闭式潜伏任务都会以冲突结束,柯榛乔体力不如原缠好,勉强回应了个挑衅的微笑。
这时,一只湿漉漉的黑色下水道老鼠摇晃着尾巴尖一点白慢吞吞的走了过来,大腹便便,不知道吃了什么化工食物垃圾,走得有点喘息,它好像把二人当做了无生命的摆设,爬过柯榛乔脚面,鼻子灵活地嗅了嗅。
忽然猛地一抬头,前脚抬起竟然站了起来,开始朝柯榛乔身上爬!
柯榛乔脸色难看,他带着应急食物,和一包巧克力,放在作战服的上衣口袋里。
该死的老鼠!
老鼠抓着裤脚飞快爬到了他胸口,臭味更加明显了,柯榛乔向后仰头,避开老鼠的尾巴尖。老鼠咬住巧克力包装纸从口袋往出拽着。
难捱的几分钟,老鼠得到食物后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柯榛乔嘴里泛酸,老鼠的胃堪比无底洞,吃掉了巧克力好像开了胃似的,它好像察觉到还有另一个摆设没有搜索。
这下换原缠笑不出来了。
柯榛乔无声地从原缠露出一个笑来,这笑容可比刚才那个真心多了。
两人等老鼠吃饱喝足后,原缠比了个手势,掏出一个来自未来的微型生物探测器,伪装成壁虎的样子,放了出去,壁虎的爬行速度很慢,大约要一个小时才能把附近的隧道检查完。
一连半个小时壁虎都没有传来消息,原缠歪了下头,调整了呼吸,身上的生物装甲不仅能伪装成白蛇的样子,还能调控他们的红外反应,如果有远距离侦测设备照到他们,呈现出的景象和一只大老鼠完全一样。
一个小时后。
“警报解除。”雇佣兵说到。
他伸展了下僵硬的脊背,手刚碰到天花板,水泥猛然碎了!
一只极其相似的手从水泥块里猛地探出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巨力传来,原缠直接被拎到了上层!
三个追猎者纵身一跳,堵住柯榛乔的退路。
几乎片刻,这个文职人员就被按住脖子窒息晕厥了。
上层,原缠连续撞塌了数面墙壁,连带着更上层地面都开始塌陷,他们上面正好是一条地铁通道,铁轨也跟着砸了下来,“轰隆——轰隆——”的巨响伴随人们的尖叫,生活在平静世界的路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地铁会忽然从中间断开,地台上的人们惊恐地后退,还有人拿出手机。
“嘀嘀嘀——”更远处,地铁进站的响声更清晰了,眼看一场惨烈的事故就要发生。
“这是怎么回事?”人们喃喃自语,面上空白。
想象中的地铁紧急刹车没有发生,呼啸而过的车头瞬间脱轨,九节车厢像叠叠乐似的撞在了一起。
比昨夜医院更严重的爆炸声响起,滚烫的热浪第一时间掀飞道路两旁拍摄的人群,锋利的铁皮将发视频的男子拦腰截断!瞬间,站台附近血流成河。
人们像是被吓傻了,连尖叫都没有,几分钟后才有孩子尖锐的哭声响起。
地下,离宗也被热浪逼退了数米,其它追猎者们留一人看守柯榛乔,另外两人赶到离宗身边,三个人合围之势困住原缠。
离宗淡淡道:“这个东西的力量已经到达觉醒边缘了,和之前那些本质上不同,你们可以把他当做百分之一的我。”
其他人:“……”
“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原缠咳出一口血,问到。
“裁判所已经有了能从你们脑子里得到情报的办法,很快你们的身份来历目的都将不再是秘密,我希望你能和我合作。”
想诈他!
他在说什么屁话!还从他们脑子里得到情报?
他们透露不了任何未来的情报是时间法则限制。
“是和你交易?不是和裁判所?你什么时候能代表裁判所了?我没记错你只是个——猎狗。”
“逞口舌之利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原缠:“我需要证据。”
“救世军。”
离宗说出了这个禁忌的词语。
原缠瞳孔地震,以往无论尝试多少次,都无法说出未来,救世军最初是打算和过去的人合作的,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用任何方式留下未来的信息,再加上穿过时间虫洞他们之中有的外貌甚至都发生了变化,严重的根本都不像人了,过去的人将他们当做其它位面的入侵者,尝试多次后,救世军放弃了和过去合作,也一改往日避战之风,变得强硬狠辣,尽管中间只隔了短短三十年,有些人难免会遇到年轻的亲人,可他们一次次催眠自己,只要改变了过去未来也会跟着改变,一切牺牲都值得。
可当离宗说出救世军这个名字,一切都被推翻了。
他怎么能知道救世军的存在?过去的人们无法通过各种手段知道未来的信息,已经是无数人验证过的了,现在离宗说什么?裁判所通过某种手段从俘虏脑中提取了信息?
“你们的大脑被上了锁,为了防止你们泄密,有人在你们的大脑里装了阻断,扰乱你们的五感,语只要试图泄密语言、文字都会变成没有意义的嘶吼嚎叫,我们也只是强行凿了孔。”
“看来你需要冷静一下,但我们最好先撤离。”
上层传来了鸣笛声,原缠心乱如麻,强做镇定。
“现在我们有合作的基础了。”离宗握住他垂下来的手臂,“咔嚓”一声扭断的手腕被接上了,“你会庆幸当下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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