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宝贝妹妹精分的毛病总不见好，杨戬每日陪着她胡闹时，眉心都是微不可察地蹙着的。

倒不是说嫌弃什么，他只是纯粹地发愁。

杨婵这一病来得可谓蹊跷，竟是连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玉鼎真人和太上老君都瞧不出个中症结。做人兄长的，忧心妹妹之余，又不得不眼睁睁瞧着她一天换一个性格，几乎要将兄妹俩认识的故人的性子一一模仿一道，杨戬这副历来百转千回的玲珑心肠，又怎会不生出疑窦。

三妹她，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如此性情大变？

杨戬一时想不分明，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杨婵生出一些愧悔的心思来。愧在这些年来没能多放点心思在杨婵这个唯一的亲人身上，亦悔当初为何要狠下心去舍弃她，令她独自一人离家，带着过往的伤疤孤零零去往华山赴任。

那明明是他们共同的家，可杨婵却被家里的女主人硬生生挤了出去。那是兄妹二人永远的痛。

对于这件事，杨戬自知对妹妹有愧，便许诺常去华山看她。既然敖寸心不想杨婵留在家中，那么他只能多多去华山走动，好教妹妹不至于太过难过。

然而杨戬，终究是食言了。以至于三妹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竟没能在第一时间内察觉。

现下杨婵的状况有多糟糕，杨戬便有多痛恨自己身为兄长的失职。即便真君神殿事务繁多，也不该成为一个兄长看望妹妹最大的阻碍。一切，皆是他之错。

这种略带无措的悔恨，在见到今日过渡到敖寸心性格在大殿内又哭又闹吵着要见兄长的杨婵时，终于无可抑制地达到了顶峰。杨戬心中痛惜更甚，然而对着妹妹，却半点生不出如同八百年前看着敖寸心无理取闹时的那般烦闷心情。

许是时过境迁，有些苦恼早已变得顺其自然，又或许是因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她唯一的亲人。杨戬心中仅存着的思绪并非气恼，而是对小妹的怜惜。

向来只有撒娇爱闹的孩子才会一举夺得长者的注意与怜惜，杨婵却是例外。在杨戬遥远的记忆里，她自幼时起便从不撒娇弄痴，即便当年家变逃亡时期也从未向自己道过一句苦累，因此他便在不知不觉中默认了她的坚强，默许了她的独立，也渐渐不自知地将之视为自己的精神支柱。

是的，恐怕没人会想到，顶天立地的司法天神杨戬，居然会在心里格外依靠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妹妹。可若是见过他们兄妹的从前，又有谁会不动容呢？

毕竟少时被母亲惩罚单腿跳遍长街，是三妹陪着他兜圈子；家变后拜师学艺艰难险阻，是三妹替他被捉至天庭，险些香消玉殒；甚至在救母一事功败垂成，他一心寻死之际，也是三妹一直在苦心寻找复生之法，乞求他好好活下来……

他与三妹，原已相互扶持了这么多年。

杨戬眼前一晃，仿佛就这样看到了被薄雾遮住的，他们的从前。欢声笑语，承欢膝下，岁月静好，不外如是。

可紧接着，记忆被打散，短暂而永恒地从他面前消失。留下来的，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杨婵。

可笑他还曾自诩是个称职的兄长，可杨婵当下的模样，却教他意识到了自己素日里对妹妹的忽视。

自千年前的那场灭顶之灾后，他们杨家便只剩下兄妹二人相依为命，这些年来，除了一直以来最为上心的黎民苍生之外，杨婵几乎一直占据着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她在他心目中，一直是最最贴心的妹妹，最最忠诚的友朋，亦是再温柔不过的解语花。他向来是离不开她的，无论是家变时的相依为命，抑或是众叛亲离时的温柔开解，他一直都是需要她的。

——如何会不需要呢？毕竟，在刚刚坐上司法天神这个位置之时，杨戬自认只要自己无愧于心，即便将来会受人误解，会与昔日同僚渐行渐远，但只要自己做的事是对的，那么他恐怕也是甘之如饴的。

可他没想到，改天条的路竟是这么苦，说一句众叛亲离也不为过。哪怕他如今大权在握，可外有玉帝王母虎视眈眈，内有昔日知己好友言语如刀割袍断义，他有时也是会觉得苦的，毕竟在肉身成圣之前，他也是真真切切的**凡胎，七情六欲加身，又怎么会不难受呢。

唯有杨婵。

唯有他的亲妹妹，不会教他那般难过，并且还会一直这样不问缘由地站在他身后，为他排忧解难，为他按揉肩膀，做他永远的后盾。不论旁人如何做，她都会永远相信他，支持他。

这样的恩义，这样的温暖，叫他如何舍得轻易放弃？

而今，杨婵的病久久未愈，杨戬觉得，他的精神支柱，仿佛也即将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