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交替，四季变换，转瞬五载而至。
陈塘关，李府……
“哪吒，你在哪儿？”
“你这妖孽，滚出来——”
“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
“……”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怒气冲冲的声音，此时正翘着腿躺在床上睡觉的哪吒撇了撇嘴，随即一脸不耐烦的捂住自己的耳朵。
吵死了……
脚步声越发急促，最后来到门前，李靖猛地一脚踹开房门，只听“咣当“一声，然后是两侧的房门因着大力被撞击到墙上的重击声。
正午刺目的阳光伴随着房门被打开而照射了进来，洒满了原本阴暗而略显潮湿的屋子。
没有窗子，简单的摆设与布局，只有一张大床还像点样子，却也是孤零零的立于墙角，比起房间二字而言，这件屋子，说成是杂房也未尝不可。
李靖手持长剑，铁青着脸迈步而入，他看着躺在床上，连动都不曾动过一下红衣女孩儿，方正的脸上写满了怒气与厌恶。
“哪吒，你可知错？！！！”
一声怒喝，哪吒掏了掏耳朵，却是眼皮也未曾撩动一下。
无动于衷的模样更是气坏了李靖，长剑一指，低声咬牙；“五年前就不该心软让你这妖孽出世，如今才会接连闯下大祸，我李靖的名声如今都让你这妖孽丢光了，你……”
“啊——”
哪吒撩了撩眼皮，口气极淡，似毫不在意的翻了个身；“翻来覆去就这个词，你是也不嫌烦吗？啊！！！”
“妖孽，妖孽，妖孽，你李大人心软，你李大人威名赫赫，你李大人说的不烦，我听多了也是会很烦的！”
哪吒翻身，盘腿坐起，映着敞开的房门外映射而入的阳光，将她一脸的烦躁与鄙夷目光照射的一览无遗。
乾坤圈缩小的金镯挂在她的手腕上，混天绫灵性十足的在她腰间缠绕，红绸的一端悬于半空，随风而动。
五年过后，已是八岁的哪吒还是不变的娃娃脸，眉心一点红莲印记在额前黑发下若隐若现，一双通透干净的黑眸不说话时看着乖巧可爱，而一旦开口，似业火般炽热的声音却尽显嚣张又肆意。
一张娃娃脸染上了野性张扬；“不就是烧了几家店铺吗？大惊小怪什么，若不是那帮家伙骂我，我还懒得放火去烧他们呢。”
“你，你还有理？”李靖勃然大怒。
“老爷——”
姗姗来迟的殷夫人拦在了暴怒的李靖面前，转头看了眼盘膝而坐，眨巴着大眼睛故作乖巧的女儿，心急如焚；“哪吒，快和你爹道歉——”
但殷夫人话音未落，李靖暴怒的声音和哪吒的冷哼声便几乎同时响起。
“我李靖没有这等逆子！！！”
“他才不是我爹。”哪吒哼哼道；“娘，我未做错，为何要道歉？”
“哪吒——”
殷夫人一个没拦住，李靖便已恼羞成怒一剑刺了过去，但哪吒依旧动也未动，混天绫自动护主，立于半空的一端延长，动作飞快，只眨眼间便击退了李靖。
不由得退后几步，那持剑的虎口一麻，长剑下意识的脱手而落，只听一声落地的脆响，伴着李靖抬头望来的目光，厌恶又充满了杀意。
“老爷！！！”
“哪吒——”
一时间沉寂下的气氛，眼见殷夫人望过来恳求的目光，哪吒最后别开了脸，冷哼一声，却是不发一言，小手拽起腰间的混天绫，跑出了狼藉的屋子。
“哪吒，你去哪？！！！”
…………
哪吒盘膝坐于云团之上。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乾坤圈红光闪烁，混天绫也灵性十足的环绕在她周边，似是在安慰她一般，但其实哪吒很清楚，她并不需要什么安慰。
毕竟已经习惯到麻木，又何来安慰一说。
妖孽。
妖孽。
妖孽——
伴随着她五年的这两个字眼，所有的排斥，畏惧，厌恶，她都已经习惯了。
既然厌恶，那就索性厌恶到底。
既然都说她是妖孽，那就索性，妖孽给所有人看。
就算孤身一人，那又怎样……
哪吒小小的身子一而跃起，俯身，伴随着耳边的风声，急速而下……
…………
夕阳西下，橘红染上了半边天际。
哪吒扎着凌乱的丸子头，穿着一身红衣，迎着夕阳落下的方向随着三三两两的人流走进陌生的城镇，到达城门时，她抬头望去，那石刻的三个字中有一个是她恰好认识的——
“……口！！！”
食指揉了揉鼻尖，哪吒想了想，倒也不甚在意，未作停留便迈步走进了城中。
此时天色渐晚，城中的百姓步履匆匆，纷纷归家，就连街边的小摊都是孤零零的几个，与白日里的热闹大不一样。
哪吒忽的想起四年前金吒和木吒瞒着李靖偷偷带她出府去玩时所见到的热闹画面，茶楼，客栈，街上行人不断，川流不息，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她喜欢那样的热闹。
她也喜欢金吒给她买的成串的红色果子，那上面不知洒了什么，黏黏的，甜甜的，可好吃了，她一口就能咬掉一个，只是……
百姓们的脸色变了，都说她是妖孽，可妖孽是什么？
她还在歪头想，然后被扔过来的石头打到了头。
很痛——
她吓呆了，金吒木吒被人拉开，只有她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然后扔过来的东西更多了。
最后……
她没控制住自己的火，烧了一整条街。
最后，她被李靖打了一顿，关进了柴房，娘哭了好久，好久都没来看她，李靖看她的眼神变了，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最后，她知道了那种眼神，叫做厌恶，叫做恐惧。
最后，她也终于知道了那串果子叫做糖葫芦，可没有人再给她买过，她也，在没有吃过。
从那之后，哪吒就彻底明悟了，她知道她和别人是不同的。
她叫哪吒，也叫妖孽——
妖孽——
哪吒握紧手掌，稚嫩的娃娃脸上阴沉而冰冷，眉心红莲印记时隐时现，炙热上升。
徒然。
“小妹妹，你还好吧？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你爹娘呢？”
轻柔的嗓音在耳边蓦然响起，哪吒一惊，她竟大意到了这般地步，连人靠过来都没有察觉到吗？
她抬头去望，只见一白衣少女正蹲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杏眸流光，柳眉弯弯，充满了温柔。
“啊，啊——”
哪吒忽地一愣，太近了，近到她都能清晰的闻到少女身上的桃花香，是甜甜的，很好闻的味道。
“小妹妹……”
见面前的女孩儿不回答，少女只好再次问了一遍；“你怎么这般晚了都还未归家？
她已经注意这个女孩儿有一会儿，毕竟现在天色已暗，大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这孩子儿低着头站在路中间，想注意不到都难，一动不动的站着，似是不知要去哪里一般，孤零零的怪可怜。
既然见到了，那便无法放着不管。
女孩儿大约，也就是七八岁左右的年纪，长的粉嘟嘟的，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很，很讨人喜欢。
“我没家可以回。”哪吒愣了愣，随即撇开头去。
“那你父母呢？”
“我没有父亲——”
哪吒毫不犹豫的回答，少女闻言眉头蹙起，正待在说什么，却听见面前的女孩儿正对着她的肚子里传出几声“咕咕——”。
“是肚子饿了吗？”
她没有再问关于父母的事，而是站起身转过头看了看此时已经变得差不多空荡荡的大街，视线转到即将消失于街角的老人时，她提起裙摆，快步追了上去。
“老伯，请等一下！”
“三小姐……”
“这串糖葫芦，老伯我买了。”
“好咧，三小姐拿好。”
“谢谢老伯……”
“……”
哪吒目不转睛的看着少女将糖葫芦递到她面前，眉间浅笑；“呐！姐姐请你吃糖葫芦。”
糖葫芦吗！
哪吒眼神复杂，也不去接，却见少女已经拉过她的小手，将糖葫芦放进她的手心。
“吃吧！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然后笑着拉起她的另外一只手，转头道；“先和姐姐回家吃饭吧？好不好？小孩子可不能饿着肚子……”
应当是和父母赌气而走失了吧！少女想着，先带回家，在叫仆人去官府报案吧，如果能碰上这孩子的父母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若是碰不到，孩子不见了，父母去官府也定能寻来才对。
哪吒并不知道少女心中的思量，她只是有些发愣的抬头看着少女，一只手拿着糖葫芦，脚上跟着她的步伐向前。
不对，等下……
她为什么要乖乖的跟着人走？
哪吒歪了歪头，拿着糖葫芦的手分出食指习惯性的揉了揉鼻尖，有些疑惑，还有些稍稍的，不知所措。
“对了，还未介绍，我叫杨婵，你叫我杨姐姐，或是婵姐姐都是可以的哦！那，你叫什么呢？”
这满口哄小孩子的口气是怎么回事，哪吒一脸的不爽，但嘴里却乖乖的回答；“我叫哪吒。”
“哪吒，好奇怪的名字，倒不像是女孩子呢？
哪里不像了——
哪吒嘴角一撇，手上的糖葫芦下意识的往嘴里送，咬住的瞬间，她的表情一滞。
但在杨婵望来的目光下，哪吒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吐出来，继续咬动着，咽了下去。
连哪吒自己都不理解自己的行为，她想，大概因为是甜的吧？
似乎比五年前的那颗要更甜。
尽管她早就不记得当时的味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