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范无救这辈子丢得最大的脸了,十四岁那年跟谢必安打架被他一剑砍倒在地的时候她都没有觉得这么丢人过。
她胡乱地抹了两下鼻子,有些傻兮兮地解释道,“天热,上火。”
李承泽哑然失笑,挑了眉,直接用还带了点水珠的手指戳了一下范无救的额间,对方盘腿坐在地上,靠着浴池近,只要翻个身就能跌下来,做了个假的动作正欲起身,看见他的小护卫瞪大了双眼,如遇鬼神般往后愣是蹭了半步,忽得就转身坐着。
范无救严肃发言:“我可是婚前无性/行为主张者。”
李承泽就当她又开始说胡话了,倒也是对这平日里胆大包天,到了这时候反而拘束得脊梁僵直的小姑娘有些发笑,“母后说想你了,她得知你回京,前些日子还念叨着让我放行你,好和你谈谈心。”
小姑娘依旧直着背:“我也想念贵妃娘娘,随时都可以入宫去。”
李承泽看着她的背影更是觉得好笑,“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近日里还有些其他事情要你去做……些许有些麻烦。”
范无救问:“什么事?”
李承泽也不急,“等一下让必安跟你说,他自会告诉你全部的事情,”那背影在提及某个人的姓名时突然间就垮下来了,“还有,江州的事情办得不错。”
范无救被扔去江州,这事对外理由特别简单,她喝酒冲撞了李承泽,惹了主子的不快,被扔到穷乡僻野去吃吃苦,实际上是有任务在身,她在那些地方也没闲着,见到了接头人的时候自然就明了了李承泽的用意。
草,她一开始还真以为是惹自家殿下不开心了,逮着谢必安问了半响地自己酒醉后到底说了什么。谢必安当时冷着一张脸什么话都不说,就一个劲让她听从殿下的安排,气得她当场想拔出刀与他决一死战。
一听到李承泽夸她,范无救就起劲了,她整个人为之一振,张口便问:“那我可有奖励?我这次可想好了,我想向贵妃娘娘……”
李承泽淡淡地打断了她:“不赏。”
范无救一愣:“唉——?”她全部的语调上了一层委屈感,“殿下你知道江州是什么鬼地方吗,吃不好喝不好还不能打架,我连奖励都摸不到吗?”
回应的话也很简单,“私闯屋宅,功过相抵,奖励自然是没有的。”
范无救认认真真地听完了这句话,觉得不对劲,“可真不是您放我进来的吗!”这年头还带执法钓鱼的?范无救被李承泽这突如其来的路数直接给弄懵了。她鼓着嘴,企图为自己再做一份挣扎,正欲转身,忽得就听到水花撞击后的哗啦声,给她吓得直接又扭了回去,盯着地板眼神乱转。
“姜太公钓鱼——”范无救感受到肩膀上搭了一双手,李承泽似乎凑近了她,身上还带着水温热的蒸汽,把范无救整个人都烫了一个激灵,她听到李承泽轻声道,“自然是愿者上钩。”
“上钩上钩,嗯嗯嗯,殿下你要换衣服吗?我帮你穿。”范无救感受着肩膀上的温度,脸都可以涨成一只西红柿,疯狂胡言乱语。她平日里口嗨惯了,李承泽也放纵她,甚至偶尔还会回应。
有件事她印象深刻——
一开始她总觉得李承泽在养她的鱼,没事干的时候李承泽捧着本《红楼》来回读,她也没事做,就委屈巴巴地蹲在池塘边用柳树条逗鱼,瞎念叨:“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李承泽冷不丁就提声来了句:“我知道。”
记得这么清这不仅是因为李承泽回了句我知道,还是因为她当时一个激灵直接就跌到池塘里面去了,她不会游泳,后来是谢必安亲自把她捞上来的。
“好啊。”李承泽答应得让范无救怀疑自己的耳朵聋了。
“不不不不不,我就是说说浑话,我哪敢冒犯殿下!”范无救背着李承泽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她按住自己内心的确很想转头的想法,总觉得鼻子痒痒的。要是再流下来那大概就尴尬透顶了。
范无救残念地想着。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无救,你倒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是什么样子?
嘴上说得嚣张,到了具体情况下就开始犯怂呗。
范无救的确是被激到了,她之前倒是因为这个被李承泽笑过几回,对方在针对她这点上面还挺驾轻就熟的,范无救猛地挺直腰杆,“谁说我没变的!”她不给李承泽任何反应的时间,猛地一转身,却没有顾及到两个人现在的位置环境,直勾勾地砸入李承泽的怀中,倒有点投怀送抱的意思。
如果——
如果他们没有掉下水里面的话。
范无救纯属旱鸭子,还有点怕水,两个人直接砸在水面上往下坠,她根本没来得及换气,就喝了一肚子水。
今天是丢人丢到家了。
这辈子她都没有这么丢人过。
范无救在闭眼前思考了一问题:李承泽穿着裤子到底是怎么泡澡的?
—
因为怕水而昏倒在浴屋这件事范无救死都不会承认的。
特别是面对谢必安。
如果不是范无救装了一副哭着喊着的模样一口一个老谢,谢必安这次还是不大想理范无救的神经质。
他言简意赅地讲了一下事情的发生结果,李承泽把她抱出来的,然后他把她提着领子拖回来的。范无救在思考到底应该雀跃于前者,还是应该找后者寻仇这一点上犹豫了片刻——她说她后脑勺怎么这么疼!
面对她的控诉,谢必安连个白眼都不想给她,他也不考虑范无救现在是否脑子进水,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瘫着一张脸和他对视的范无救,把李承泽交代的事情全说了。
听着听着,范无救觉得脑容量不会太够了。
“等会儿等会儿——我脑子转不过来了……”范无救及时打断,她一个鲤鱼打挺做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今年的诗会全交给我来做?”
诗会的事情交给范无救来办,谢必安没想到,范无救自己也没想到,毕竟往年诗会办得隆重,都是交给李弘成的,她在旁边看得昏昏欲睡,还没送三首诗到李承泽这里,她就靠着柱子睡着了。
今年的交给她办,还特意不让世子帮忙,范无救总有种这是惩罚而不是任务的感觉。
范无救犹豫再三,企图拒绝。
谢必安早早洞察了她的想法,平静地堵住了她的回答,“你若办好了,下次宫中宴席,殿下便亲自带你去。”
范无救不假思索:“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事后记得给五星好评哦亲。”
谢必安并不想理她的胡言乱语。
虽然嘴上答应得快乐,但事情办起来并不那么轻松,铺天盖地的诗文堆在范无救的面前,她要一一朗读从而决定到底要特别邀请哪一些人,她宛若一个惹怒了老师的坏学生,被李承泽安排了一个小桌子坐在他的旁边,他在那里读书吃水果,惬意至极,偶尔发现范无救读睡着了,还会亲自走过去把人叫醒。
范无救心里内流满面:这到底是人间地狱呢?还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幸福?
范无救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这些诗文枯燥无味,想要站起来大声朗诵一句“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以缓解气氛,但肯定又会被谢必安打的吧,她这般想着,连叹息声都多了不少。
李弘成与她关系不错,知道她回京特地来过一回瞧她,却在看到她的黑眼圈与憔悴后略显惊异,正打算帮忙拯救一下可怜人,被李承泽拦下来了。
“让她自己准备。”啃着葡萄的主子丝毫不思考小护卫的痛苦。
生活不如意,无救叹叹气。
她两天只读了三十来篇的诗文。
京都第一才女范若若,请。
林婉儿请。
张家的才女张彩霞,请。
范闲……让李弘成请去,这几日虽然她再无见过范闲,却也觉得自己去送,对方十有**不会答应。
她一路看着名帖下来,对应着诗词勾勾画画,在看到郭保坤三个字的时候,实在是没有忍住,又是一声叹气。
有些人,真的是无论如何都是反派作风。
这会李承泽倒是没有无视她的悲痛了,侧了首,看她的眼神里面有了几分好奇,“你这一声为了什么叹气?”
范无救老实回答:“看到了不想请的人,被那人欺辱过。”
郭保坤作为初级boss,用来衬托主人公的丑角,招惹范无救是必不可能缺少的,她一开始在那群京都纨绔里面丝毫不受尊重,第一次谢必安扔在路口历练的时候,还险些被人非礼了,她礼尚往来,揍了一顿回去后,也被人知晓了身份,虽无人敢再欺负她,却总是被叫做“二皇子养的小侍卫”,像极了童养媳这个称呼。
后来,她见到郭保坤一次就打一次,打得对方见到她就犯怵,却始终要占点口头的便宜,实在是让范无救忽视这个人的存在都做不到。
“哦?”李承泽语气里面带了点玩笑似的不相信,“还有人敢欺辱无救?”他虽然是在笑,眼中却没什么笑意,“那就打断他的腿,挑断他的经脉,送到你面前任你处理怎么样?”
范无救并没有被李承泽这段接近宠杀的话改变一点点的心情,甚至觉得有一丝尴尬,忍不住干咳了几声。这句话是几年前雪夜效忠时告诉李承泽的,那时她说:若有人与殿下为敌,我必绑他身躯,斩他双手,挑他筋脉,送到殿下面前任殿下处理。
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中二到让人觉得羞耻。
范无救不打算对这种人做什么,摇了摇头,“殿下抬爱了,就是看着不爽,说到欺负——其实也算不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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