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许是近日里用功过度的缘故,卯起酉归的喻文州终是耐不住黄少天“苦口婆心”地左劝右劝,早早地便睡下了。

榻边的烛光渐弱,还不等兰膏燃尽,那个本应睡熟的人又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昏暗之下,一双森冷锐利的黄金瞳格外醒目。

“我说,这么做不会对文州有什么影响吧?要是伤到他我可不会饶了你。”

夜阑人静,湛空月明。狠心把楚云秀从被窝里挖出来的黄少天脚步匆忙地穿过庭院竹桥,嘴上却说得毫不客气。

素面朝天的楚云秀只披了一件轻薄的外衫,亦步亦趋地跟着黄少天往前走,闻言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道:“放心吧,我检查过文州的第二道封印,松动脆弱已是撑不了多久了。梼杌那一战对他的伤害很大,这个时候想要把你的魂魄从他身上牵引出来再简单不过,只要你不离开文州身边,他是绝不会有事的。”

黄少天点点头似是安了心,耳边闻见玎玲繁促的脆响也只是兴致缺缺地侧头瞥了一眼远处缀满金铃红绳的祭灵树,很快便一言不发地坐到溪边空地上愣神去了。

奇怪。

黄少天他好像并不开心。难得三更半夜里跑出来,竟是要求她做借物移魂这样的一件麻烦事。

楚云秀掏出事先从宝阁拿出来的檀木盒子,一边取出里面的泥巴捏起小人的形状,一边又耐不住好奇关心道:“所以,到底是怎么了?你之前在文州身子里待得不是很好吗……移魂此法虽然可行,可这泥巴到底是死物,滋养不了你的魂魄,还是会耗损你的魂力的。”

“我知道。”

也不知是否是文州容貌的关系,不笑不闹的黄少天意外多了几分稳重。那双惹眼的金色眸子低垂着,视线落进溪水倒影中去,极为专注地在用目光描摹水中人的轮廓。

“我只是,不想再单纯地看着他了。”

那样拼尽全力修行的文州。

那个脸色惨白也要坚持运转完七个周天的文州。

那个疲惫不堪昏倒在房间里的文州。

那个固执地,根本不肯好好听我说话的混账喻文州!

内心翻腾的黄少天气得直想笑,可脸上的表情却难过得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

“那个混蛋总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心里说得明明白白的。区区一个人类,还敢不自量力说什么保护我……脑子累傻了吗这个蠢货。”

“我堂堂四凶之首的穷奇,我……”

黄少天的话音一哽,用胳膊蒙住眼睛破罐子破摔地往后一躺。

“我怎么会害得他连转世投胎都没有了呢。”

“你说什么?”楚云秀猛地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喻文州什么都没有说过。

可飞花梦境并非只连着黄少天一人的梦。

该要他用什么心情眼睁睁地看着文州在冥界遭受的那些苦而无动于衷?

又要他用什么心情,去消化叶秋冷冰冰的一句“永无轮回”?

蜷作一团几近崩溃的黄少天隔着厚重的衣裳捂上喻文州的心脏,痛至盛极,便如万箭刺穿千疮百孔。他在地上撒泼一样的打着滚,这样的疼痛竟胜过七星大阵的捆筋锁脉,他受不了,也无力承受。

他终是像孩子一样无助地哭出来。

“帮帮我吧。我现在就想在他快要倒下的时候抱紧他,想在他有危难的时候挡在他身前。想用手触碰他,想感受他还活着的温度。我想一直陪在他身边——”

『拿命换命也好,我只要他(她)活着。』

记忆里那个魂飞魄散的男人和如今的黄少天逐渐重叠,胸口像是生生滞住一口气,楚云秀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失去焦点的目光才渐渐清明,她攥紧了双拳,眼帘阖了开开了阖来回挣扎了几次,才终是深深吐出了压抑在胸口的滞气,轻声道:

“我知道了。”

玎玲——玎玲——

清脆的安魂铃鸣响于冥冥间不断回荡,混沌游离的意识被强行拉扯着重返现世。喻文州的眼睫轻抖,已是有要醒来的征兆。

“少、天?”

紧闭的眼帘缓缓睁开,尚未清明的眸中便瞬间映满了黄少天的身影。

黄少天一如初见喻文州时化人那般模样。柔顺浓黑的长发被巧束成利落的马尾,剑眉上斜染着那么点乖张难驯的本性,澄澈的明眸如坠浩瀚星河,樱红的唇瓣紧抿着不见笑意。本应是张霸道冷硬的脸,偏生眼尾那抹难以忽视的绯色,柔和了他与生俱来的傲气。

黄少天就乖坐在高耸挺拔的祭灵树下俯身凝视着他,背后的红缨同金铃便都跟随舒展的枝叶飘摇发出簌簌宁和的声响。

喻文州躺在他蜷起的腿上,缓将温润的指尖抬起擦拭他的眼尾。

“是我还未醒,才见你又哭了吗?”

黄少天轻捉住喻文州的手凑到自己的脸边贪恋地蹭着,摇头应道:“不是啊。是你醒了,把我气哭的。”

喻文州难得露出茫然又不知所措的表情,小心试探道:“那我,现在重新去睡?”

被逗笑的黄少天这才“噗嗤”一声开心地笑起来。

无论是现实还是梦里,文州这傻瓜都是一如既往地宠着他啊。

喻文州不明所以地自绿野小丘上站起,环顾四周愈发地疑惑,小声嘀咕道:“这不是,极乐楼的□□吗?”

黄少天也紧跟着他站了起来,两手一背倾身凑到喻文州面前,咧嘴笑道:“是啊。所以呢,你见到我,高不高兴?”

后知后觉的喻文州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情绪愈发地激动,乃至于他不受控制地钳住黄少天的肩膀,惊声道:“这不是做梦?!”

黄少天笑意难掩地摇摇头,下一刻就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禁锢他的人似乎和他有着同样的想法,紧密相贴的身体即便隔着厚实的布料,仍然能够感受到对方那令人眷恋的温暖。这是压抑了太久的渴望。飞花梦境的魂魄并无温度更无重量,唯有如今掌心之下触摸到的才最为真实。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呢。

喻文州简直惊喜地想要抱起黄少天转上几个圈了。

只是几乎。

喻文州到底还是忍住了,唇边的笑意越扩越大,他攥住黄少天的手拔腿就往庭外的大街上奔去,兴奋地好像他才是那个刚从飞花梦境里重获自由的人。

“走,我们去街上转转。”

见喻文州如此,黄少天比他还欢喜,漂亮的眼睛快笑成一条缝,反手揽过喻文州的腰就带着他飞了起来。

夜已是深夜,市集大街上冷冷清清地自然没有几个人。

但这并不妨碍两个高兴的人手拉着手做幼稚的事。

黄少天随手抄起面具摊上的老虎面具就往自己脸上扣,扭头冲着文州晃了晃脑袋:“嗷呜!嗷呜!”

喻文州失笑,手腕一翻用法术不知从哪里摘下一朵小花,扬手就给少天别了上去,美其名曰:“小花配凶兽。”

黄少天眸光一动,那朵小花便钻进了喻文州的发间。得意的凶兽咧嘴露出虎牙,反驳道:“错了错了。小花配文州,文州才配凶兽!”

“啊文州那边有河灯!”不等愣怔的喻文州反应,兴奋的大猫又拉着他朝河边跑去。

岸边的船窄且狭小,黄少天扑腾着窝进喻文州的怀里。水波因他的动作粼粼生光,响水拍岸不绝回响。牵船的缰绳被黄少天用业火轻而易举地烧断,脱离束缚的行舟便顺势悠悠地推开莲幕一路直下。但见穹顶星光璀璨,无数暖橙色的河灯逆行而来,几乎要倾数流淌进喻文州那明澈纯粹的眼眸当中去。

黄少天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这一切,翻身坐起轻唤起他的名字来。

“文州。”

“嗯?”喻文州回神侧头,就见黄少天笑意吟吟地盯着他。

“我好喜欢你啊。”

喻文州也笑。

“我知道。我也……”

“嘘,”黄少天连忙用指尖抵住他的唇瓣不让他继续说,眸光深邃且专注,轻轻摇头:“不,你不知道。”

“我不懂你们凡人的规矩道理,也不明白云秀说的海誓山盟是什么意思。但我了解我自己。我穷奇,要是认准了一个人,就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文州你听懂了吗?”

喻文州在这样迤逦的月色中先是愣怔了一瞬,而后自唇边很快漾开一抹前所未有的笑意。那笑似和煦春风,只稍瞧上一眼就足以教人沉沦。

他就用这样绮丽的笑容倾身捧住了黄少天的脸。

二人本就距离不远此刻更是近在咫尺。

黄少天下意识吞了吞口水,燥热的感觉霎时侵袭全身,心脏擂鼓几乎要跳脱他的胸口。无处可逃的他只得口干舌燥地盯着眼前文州那不断启合的唇瓣,听他以极度深情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吐出今夜最致命的蛊惑。

“少天,师父有没有顺便告诉你,人间情爱,有时候光用语言是完全不够的……”

黄少天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回答了。

他因不知所措而微张的唇齿都被喻文州封堵,那温软的触感同彼此交错的湿热呼吸纠缠在一起,一齐清空了他的脑子。他只得被动地情难自禁地感受着接纳着。文州投望过来的炙热视线竟比红莲业火还要灼烫还要猛烈,仿佛发了狠似的要融化他这具早已酥软的身子,连皮带骨地,都揉进他的怀抱当中去。

这个味道。

鼻翼间隐约可闻的气息,是多少个午夜梦回间令他魂牵梦萦的香气。

是辽远的北地降下的初雪,清冽的、透彻心扉的淡香。

是文州的气息。

积郁的燥热都在这酣畅淋漓的冰凉气息中平复消解,黄少天缓缓闭上眼,继而沉浸到下一个酣甜的美梦中去。

水中月乃天上月,心上人是梦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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