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元殿外，甄嬛站在一列秀女队伍中，微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面。入眼之处，块块青砖拼贴无缝，更有一块长长的青白色地毯由殿内直直铺至几人身后，肃穆清雅之余，看着也教人心情愉悦。

甄嬛却不然。听着前几位秀女跪拜如仪，衣角裙边和两把头上珠翠首饰发出轻微的唏娑碰撞之声，她心中好奇之余，亦有些微不可察的不屑。

由衷地说，她是不愿入选的。盖因她自小在父母的熏陶之下，心中怀有一个“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美好愿景，而她的双亲历来疼爱娇生惯养的女儿，自也不愿看她入宫受人磋磨。是以在他们的默认下，甄嬛今日“费心”打扮了一番，一心只盼着撂牌子落选，待到事成之后，再细细择选，嫁给这世间最好的男儿，和他结为连理，平平安安白首到老。

如此，才算不辜负自己。

至于皇帝么，甄嬛心想，他虽然坐拥天下，却未必是她心中认可的最好的男儿——至少，他不能专心待她。

有了这个认知，她自是要为自己好好打算。为了今日不被皇帝选中，她这些时日可是摒弃了素日的淑女矜持，生生将自己吃胖了好几斤，如今看着虽也算是珠圆玉润，却全然不及之前纤瘦之时的我见犹怜。

甄嬛暗暗祈祷，万望这位雍正皇帝是个爱美之人吧，那样她就可以如愿落选了……

正思忖着，前方的司礼内监已经唱到了好友沈眉庄的名字。因她之后便是自己，是以甄嬛也不好再发散思绪，以免等下行事不周，冒犯了君上。

“济州都督沈自山之女沈眉庄，年十七——”

眉庄脱列而出，身姿轻盈，盈盈拜倒，声如莺啭：“臣女沈眉庄参见皇上太后，愿皇上万岁万福，太后祥康金安。”

此话一出，上首的皇帝便来了兴趣，坐直身子仔细观察她。因今日殿选已略去不少庸脂俗粉，他心底已然生出些不耐，若非看在身旁太后的面子上，恐怕早已离去。如今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么个有才气的秀女，怎会不感兴趣。

不止他如此，一旁的太后听闻她的祝辞，亦是眼前一亮，出声问道：“可曾念过什么书？”

眉庄依言温文有礼地答道：“臣女愚钝，看过《女则》与《女训》，略识得几个字。”

皇帝点头道：“这两本书都是讲究女德的，不错。读过《四书》吗？”

眉庄恭敬道：“臣女不曾读过。”

太后和颜悦色地附和：“女儿家多以针线女工为主，你能识字就很好了。”

得太后赞赏，眉庄闻言却并没有过于露出喜色，只微微一笑答道：“多谢太后皇上赞赏。”

进退有礼，不骄不躁，是个好苗子。太后语带笑音，吩咐司礼内监：“记下名字留用。”

“沈眉庄，留牌子，赐香囊——”

见沈眉庄成功入选，甄嬛眼含笑意，在对方站回队列之时与她相视一眼，眼神中满是恭贺祝福之意。眉庄大方得体，容貌出众，入选是意料中事，她从不担心。

正为她高兴时，前方唱道：“大理寺少卿甄远道之女甄嬛，年十七——”

见司礼内监已然唱到了自己的名字，甄嬛不敢在大殿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免得引起旁人的注意，反倒不妙。即刻神思一敛，上前两步盈盈拜倒，垂首快速说道：“臣女甄嬛参见皇上太后，愿皇上太后万福金安。”

底下的女子声音清脆，却未免太过急躁，皇帝皱了皱眉，轻轻“哦”了一声，问道：“甄嬛？是哪个‘嬛’？”

甄嬛低着头，下意识先想到了蔡伸词“嬛嬛一袅楚宫腰”，但转念一想，这句词虽则不算是淫诗艳曲，但终归含着些轻浮之气，若真说出来，岂非平白让人嘲笑。

又想到自己既无心中选，便得不经意间做出些俗气的举动，方能不惹人注意。心念电转，她压下心中的蠢蠢欲动，最终只挑了个不甚出彩的意头，回道：“回皇上，‘琅嬛福地’的‘嬛’字，正是臣女闺名。”

话音一落，周围安静了片刻，却也并没有激起多少浪花。上首皇帝不知是何表情，甄嬛内心惴惴，但碍于天家威严，却也始终不敢抬头偷看，只能静静等着。片刻后，才听见他百无聊赖地出声道：“抬起头来！”

闻言，甄嬛不禁提了口气。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因而也不甚慌乱，只是按着规矩抬起头，好让殿内之人看清自己的面貌。虽说如此，仰面之时双眼却不敢直视天颜，只是低低往下垂着，既不算冲撞圣驾，也可借此掩饰心中纷乱思绪。

甄嬛此刻心中怦怦直跳，只有一个念头。

成败，在此一举。

因甄嬛此刻低垂着眼，是以她没有发觉，在看到她的容貌时，殿中的皇帝与太后不知何故皆微微一愣，但紧接着在看到她的周身装扮时，那位眼含痴迷的雍正皇帝却微微蹙了眉头。

此次选秀他已见过不少南北佳丽，哪个不是清新脱俗，仪表大方的。可这个甄氏却……

虽则声音清媚，长相却未免俗气了些，略略丰腴不说，竟还庸俗地以红花配绿衣，再搭配鬓边细细碎碎的金银玉饰，看起来不伦不类，甚是扎眼。

原本见她有几分像自己故去多年的爱妻菀菀，皇帝还想将其纳入后宫，聊表相思之情。可如今见这甄氏的气质审美如此粗俗，全然不似菀菀的高雅，皇帝往御座后一靠，一时竟是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将此女收入后宫，以偿对爱妻的相思之情。

身侧的太后与他相处多年，对儿子的性情自是有几分了解的，见他如此失落，哪还有不明白的。见皇帝微微摇头，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下方半跪着的甄氏，心中终是不愿让这个与纯元相似的女子进入后宫，便率先做了决定：“秀女姓甄，犯了皇帝名讳，赐花吧。”说着，便对一旁的司礼内监使了个眼色。

于是，那太监便道：“甄嬛，撂牌子，赐花——”

甄嬛闻言，心中颇有些不平，太后此言岂非平白让皇上厌弃父亲？若因自己的缘故害得父亲不受重用，她岂不是要内疚死。然未防变故，尽管心中不甘不愿，她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于面上做出一副寻常秀女落选时无奈懊恼的样子，垂首道：“甄嬛辞谢皇上太后……”

说罢，她躬身施了一礼，默默归列。

待一班秀女见驾完毕，按照预先引导内监所教的，无论中选与否，皆叩头谢了恩，甄嬛便随着这列秀女依次出去。

到了神武门，她与相熟的沈眉庄依依惜别后，复又回头看了眼紫禁城的朱红色大门。面前的碧瓦红墙在她看来是如此压抑，不由就让她联想到了那句“红颜未老恩先断，独倚熏笼坐到明”……

虽然对于方才之事有些郁郁，不过那又如何呢，她今日已如愿落选，至于那宫墙之内有什么腌臜之事，又与她这个方外之人有何干系？

自觉总算躲过一劫，甄嬛终是收起方才被皇帝与太后肆意贬低时生出的那点不甘，在身边侍婢的搀扶下坐进马车里，归家去也。

长胖 大红大绿审美 举止平凡，种种缘由加起来，怎么着也不会给皇帝“纯元周边”的印象加持了吧。

ps：重写这章时觉得有一点很奇怪，以甄嬛的心智，如果一开始真的不想入宫，就不能想办法让她爹甄远道在第一关时就托点关系落选？非要等到殿选的时候再打扮得那么素净妄图让皇帝看不过眼撂牌子？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说法可以解释，要么是没见过世面想看看皇宫风貌或者宫里的皇帝太后，要么就是她根本就没想过要真正落选……心机，太心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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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泯然于众】甄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