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不知是何人家的小院,安静仿佛没有人居住,另一边便就是奴良家的宅邸,也以此为边界,就是浮世绘町的范围了。
偶尔可以听到风吹来的打闹声,还有只有拥有妖力的人才能看到的——
常年盛开的千年樱。
夏目拄着拐杖,一下、一下敲击着石板路,发出清脆沉稳的声音,同时挤压夹杂着小碎冰的泥土。
“哎,这下好了啦,真的是令人烦恼的一件事情。”
夏目碎碎念着,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山吹乙女走在他的前面,偶尔会回望一下夏目,看看他是不是会跟不上。其实不是“走”,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她其实是飘在半空中前进的。
现在正在热情邀请自己的这位夫人,山吹乙女,现任奴良组二代目的妻子,是一个地缚灵,而且是一只实力相当了得的地缚灵。
在属于她的领域,一整个浮世绘町内,实力可以相当于三分之一酒吞童子,相对的,作为代价,就是她将永远被束缚在这一片土地上。
*
她的故事说起来也挺简单的,但又不是那么简单。
曾经她是一只幽灵,魂体不定,幽灵幽灵,游灵也,前半生都游荡在仅此一身的某一处。后来这样的她与奴良组二代目奴良鲤伴相爱,这一生才找到了安定的居所,置此孤身。
长时间的流浪还是给这个孤单的女人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使她在不知不觉间,对于“家庭”产生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么强烈的执念。
最令人怜惜的果然还是,这个同样是善良的女人却将这种执念产生的枪头指向自己——
当发现自己无法为所爱之人诞下一个孩子的时候,山吹竟然一天天地感受到绝望。
对于自己无法得到一个完整的家庭。
对于自己嫁给奴良家后无法承担起的期待。
……
对于自己没有资格拥有一个归处。
最后,她出走了。
或者说逃离了。
最开始,她其实是和夏目主动接触的人。
为什么呢?
因为夏目当时的样子让一个渴望做母亲的女人又在意,又觉得实在有趣。
五短身材,脸上还有一些婴儿肥。背却挺得笔直,表情很正经严肃,但是太过于惹人怜爱的可爱脸蛋只会激发母性,让人就想冲上去和这个小大人模样的孩子互蹭脸蛋。
明明看上去就应该很乖巧的一个孩子,手里却像拿着竖笛一样拿着一支没准和他胳膊一样长的烟枪。可以看到烟草已经被点燃的火星。
这么小的孩子,身体健康很重要啊。
“那个,”说实话担心这一耽误会被鲤伴一众人找到的山吹还是停下来和夏目搭话,“小孩子,最好不要抽烟。”
用着想象中能和自己孩子说话时应该用的轻柔语气,“小心长不高哦。”
这么说完却又是后悔,自己以什么样的身份和这个孩子说话。
“才不会呢,”孩子手一抖,神情一瞬间的慌张。咳了一下后又假装镇定,“我没有打算抽烟,只是现在多闻闻习惯一下,长大了之后才能做一个会吸烟的大人。”
就算是这样也不行吧,但山吹觉得自己又不能继续说太多。
看着孩子不通门道地对着烟嘴往里面用气一吹,烟草从烟枪出口炸开了花之后,小孩头上挂着尚未点上的烟草,一脸震惊。
山吹心上沉重的负担像是随着她的一笑被抖落了一样,“真不知道是怎样的大人,会让你接触这种东西,还纵容你这样浪费烟草。”
真是不靠谱的大人。
“啊嘁。”烟草骚动鼻头,夏目打了一个喷嚏。
*
“不靠谱的大人。”
奴良家中。夏目窝在被炉里,脸朝下地趴在榻榻米上,有一些撒娇地对着山吹乙女说。
“山吹太太你,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不靠谱的大人了。”
告诉陆生其实是【夏目】诞下的?好吧,这样说不算错也不算对吧。差点变成贵圈真乱的问题了。
“感觉很有意思不是吗?难得看见大人你出来一趟,”山吹跪坐在一边,姿态端庄、步骤严谨地泡着茶,“说起来前段时间我家那位还和陆生开了个关于大人你的玩笑。”
“什么?”
不请自来的人先出声了,当然这里就是他家。
“我可没有说谎,都是真的嘛。”
鲤伴利落地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结果发现夏目根本没有朝着他这一面,像个软乎乎的汤包一样,融化在榻榻米上面。
“至少看我一眼啊。”鲤伴抱怨。
夏目那一头金发被阳光哄得暖暖的,像烤箱里正在烘烤的甜点上面金黄的酥皮。鲤伴琢磨着家里还有没有未吃的桔子。
这个时候放上去一定是很合事宜的。
“啊,不想动,不想干活,总的说起来,就是不想出门。”夏目道。
愿望屋里没有被炉。
因为被深知夏目的众人阻止了,坚定地认为会极大提高夏目不出门的几率。反而在各位友人家却又准备诸多极为舒适的被炉,这算是诱饵吧。
“说吧,你又说了什么。”
“他前段时间不是想去和你交易吗?只要像这样。”鲤伴学着当初的模样。
那种忧伤而又隐晦的神情,还需压低嗓音,仰望着天空的某一处,眼眸也略显深沉。
“然后和陆生说,‘那么代价是什么?’”
“噗——”夏目大概都懂了,“又是一个不靠谱的大人。”
“有什么办法呢,如果孩子不是生出来玩的,还有什么意义。哎呦!”鲤伴的头被山吹猛地一敲,在自己领域里的地缚灵的力量不容小觑。
“哦哦哦——”夏目小声起哄。
夏目从被炉里伸出两只手,捧着山吹放在他面前的茶杯,有一点累脖子地仰头喝了口茶。
“没有什么比你们都这么活泼更好的事情了。”
这样的确再好不过。
“活泼,才能好好把欠我的代价还给我。”夏目又一口茶,悠闲。
“这不是离羽衣狐下一次的重生还有好一段时日吗?不急不急。”这里是债多不愁的鲤伴。
“当家的,加油。”山吹笑眯眯。
“可是算上这些年的利息,几条尾巴已经不够了,”夏目掐指一算,眯起眼睛带上几分商人本色的精明狡猾,“干脆帮我把一整个躯体都带过来吧。”
“嗯,允许伤残,只要把切下来的部分也都带上。”夏目道。
“没问题,实在有问题,还有陆生顶着。”
鲤伴在有同伴在的情况下,战力相当于半只酒吞童子,但是羽衣狐的实力经过数次转生,最多可以达到四分之三只酒吞童子甚至更高,所以鲤伴也不是有百分百战胜她的笃定。
好听地说,鲤伴这是相信自己儿子的实力,计算一下战力……算半只吧。鲤伴一下把自己的债务拨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父爱如山……体滑坡。
“不过,夏目,一具用来产子的躯体好贵呀,话说明明连材料都已经有一半是我们帮助收集的,就没有什么友情价吗?”鲤伴看了一下夏目。
“现在和我讲价?不听不听,反悔是给阎魔大王拔走舌头的。”
夏目一把拽来被炉厚实的被子盖过自己的脑袋。
*
山吹顿了顿,还是帮喷嚏不止的夏目用手帕温柔地擦了擦鼻子,一脸看着调皮孩子的无奈。
“侑子小姐和我说过等价交换的道理。”夏目还是觉得鼻子瘙痒,但是用手去擦鼻子又过于不雅,忍得眼睛泛红,泪水都要出来了。
“我看您很忧愁,是有什么困扰您吗?我觉得我能帮上忙的。”
山吹顿了顿,还是伸手揉了揉看上去就手感很好的金发,一上手果然发丝柔软,小孩的头型也很漂亮。
“真是一个好孩子。阿姨我呢,也想要一个和你一样可爱的小宝宝。”
“我可不是什么小宝宝……”夏目鼓了鼓脸,轻声抱怨着。
看着山吹笑得很温柔,但是还是眉头紧皱,夏目却也跟着有一些丧气。
“……”
“不会有的。”
夏目两只手一起把山吹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拉下来。
孩子眼睛很澄澈透亮,如同明镜一般,而琥珀色的瞳孔与橱窗中的宝石别无差别,没有其余无谓的装饰,圆润闪动着光泽。直溜溜地看着山吹,没有动摇。
就像在接受审判一样,心被这一双小手攒成碎块,后变成稀烂的泥。也许说小孩子其实是最敏锐的,大概就是这种意思。
这个时候,一件这一路上一直忽略的事情被山吹忽然想起了。
那就是——
自己脚下的路是通往黄泉这件事情。
这个孩子可能本来就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普通人类孩子。
往路的那一头看去,渐渐能隐隐约约看到枯败的百草,扭曲的树,针状的山,脚下平坦的路也渐渐变得通红,散落着怪石和一些红色的痕迹。
风的声音中吹来亡者的惨叫。
那一头不能更像地狱了。
那么现在抓着自己的孩子又是什么?
闪过各种想法,都有关于再一次的死亡。
但是意外的,山吹并没有感到害怕。本来自己走上这一条路的自己,就有放弃一切的想法。
抓着山吹的那一双小手柔软温暖,甚至没有办法裹住她的一只手,但是源源不断地将热量传递过来。
这是裹挟着孩子赤诚之心的灵力,如同夏风点燃磅礴的生机。
常年只与妖怪一众接触的山吹,感受到了曾经身为人类时在稻田中与摇摆的稻谷共享着的温热,那种久违的感觉。
“不会的。”
“您的孩子一定会更可爱!”
夏目有一点害羞地用手指磨蹭着脸,眼睛漂转。因为他自己现在说的话就像在肯定自己真的很可爱一样。
转眼却又看到山吹眼角流下眼泪,安静、没有动静地,就这样,像晴空雨一样突然。
连山吹自己不可思议地摸着脸,看着湿漉漉的手指的确像骤然逢雨的路人。
怎么这样让人放不心……
夏目本能似的放轻声音,安抚着这个不知为何失意的人。
“如果还是婴儿的话,肉乎乎的手指会握成拳,淘气的孩子到了快长牙的年纪会用光秃秃的牙床啃手,安静的孩子可能会受不了痒痒,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你……”
夏目一边示意山吹站起来,一边用轻柔的语气讲着一个对于山吹来说就像童话的故事。
“软软的脸蛋,软软的肚子,连脊背都是软软,大多数时间都在哭,但是只要笑一次,就像看到纯白的小雏菊开放。”
……
“然后不止一次感慨,”
“多么惹人怜爱的赤子。”
怎会有这样温柔的声音啊。
山吹捻起袖子遮住自己失态的脸,低垂着头,比夏目还要像迷路的孩子。
她顺从地,或者只是痴一样地听着夏目的讲述而不知所以然了,顺着夏目牵引的方向向着来的地方走去。
夏目拉着她的一只手,牵引着她,用着意外的不可置疑的大力度,向着她走来的方向走去。
脚踢开碎石,给随后其实不用步行的女人简单地铺开路。
不知道会不会难看懂,本章比较重要的一点——
关于夏目的信息了解:四月一日﹥奴良鲤伴以及山吹﹥奴良陆生
不知道是否有人看过,昭和元禄落语心中。这真的是一片很好的动漫,画面表达、剧情、画风都很好。
我真的是一下子就迷上了里面的八云大师。开场已经是老年,但是那种矜持、傲气的美男……啊啊啊啊,我受不了,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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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捡到一只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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