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见过最令人抓狂的客户’这个话题，‘万界’的各大部门之间可以展开一场辩论，毕竟，在一个以‘订制私人世界，满足终极幻想’为口号的行业，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可以连讲三天三夜。而不同幻想造成的难题侧重也大不相同。如果客户要求的是一个十分罕见的世界观，研发部自是叫苦不迭（“人类有六种性别，每个人身上都有独特的味道？”）。如果客户对某些著名的故事人物或情节情有独钟，法务部必然怨声载道（“米老鼠真的不可以！”）。而如果客户热爱体验生死险境，又断然不想真的死掉——负责地面保护的专属客服们将会为此字面意思上地死去活来（“火线一小时，库存废一半啊！”）。

但是在这场争辩中，哪一类问题可以勇拔头筹，在客服部获得“最”字之桂冠，大概是可以肯定的。

林一七走进新客户的接待室时，便正好听到了那句经典的台词：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会需要一个客服？”

林一七忍住了从胸口涌上来的一声叹息。完了，她想，报应到了。为什么早前不更努力一些，救下公主殿下，当时再用用劲儿，说不定那柄剑就拔出来了呢？

她心生退意，海伦娜女士却全不在乎，把她往前一推：

“公爵大人，这是客服部的017。017，你来得正好，给施泰因公爵解释一下你的职务范围吧。”

女士，您是不是在针对我。

林一七上前一步，对新客户鞠躬行礼：“017为您服务。”

对方的反应和大小姐十分钟前一模一样：“家务款？”

事实上这虽然便宜，却属于军工款。你们权贵子弟对素体的分类都看脸嘛。林一七腹诽道，她直起身，看见一位穿着复古样式豪华礼服的金发男人站在一个巨大的模拟沙盘面前，白手套里还拿着一根闪闪发光的宝石权杖。这身行当看起来十分威严，但是看他那精雕细琢的滑嫩面孔，大概和大小姐在差不多的年纪。

他身后站着三个人。左边是一个带金边眼镜的男人，穿着和公爵相同画风的华丽制服，站得笔直，表情漠然。边上是一个手拿虚拟记事本的稻草头男人，不合身的西装外套里面挂着一件T恤，看起来精疲力尽。最右边站着又一位海伦娜女士，鬓边鲜花怒放，和林一七身后的那位一样，带着端庄的服务型微笑。

林一七先回答问题：“公爵大人，我现在使用的机型不代表我的工作状态。当您进入专属世界时，可以一同对客服外形进行设计。外观，性别，身份，包括物种，都可以随心意调整。”

“是吗，”公爵冷笑一声，“我把你设计成一只猫，也可以吗？”

“如果是您的意愿，当然可以。事实上，这是很多女性用户的首选。”林一七说，“‘万界’所有设计的目标，都是提高用户的游戏体验。我们希望玩家进入专属世界时携带至少一位客服，是基于大量数据和游戏反馈总结出来的最佳选项。”

“你们的数据分析的是大多数人的要求，”年轻的公爵傲慢地说，“我不是大多数人。我打游戏从来不需要外挂。”

“当然。”林一七温顺地说，“或许我可以为您分析一下这些反馈的原因，然后您再做出选择？”

“你们的技术顾问已经和我说了。”公爵不为所动，拿宝石权杖对一脸倦怠的稻草头男人一指。“他说因为游戏危险性太高，没有额外帮助玩家很容易死亡——这难道不是因为普通人水平太低的缘故吗？”

林一七面带微笑，感觉一阵胃痛。领她进门的海伦娜女士一号无声无息地从门边退了出去，大概是拒绝用两个麦克风聆听这段对话。

“死亡率高有一部分玩家水平的原因，但也和‘万界’的一些特殊设计有关。”她面色不变地继续解释说，“您应该已经知道了，为了保证游戏的真实体验，‘万界’是无法回档重来的。玩家一次死亡，必须用新角色和新剧情重启。即使是最顶尖的游戏玩家，也很少能一次就通过所有关卡吧？就像您在日常生活中，会带着护卫保护您的安全，这并不是对您实力的质疑啊。”

“我不带保镖。”公爵傲然说道。

林一七噎了一下。

”但是，如果因为低级错误而结束游戏，也无法展示您的技术水平吧？”

这一次，公爵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

林一七抓住机会：“我们不会干涉您的任何决策，只是保护您的日常安全，您可以把我们看作是游戏自带的防护系统。”

“我听说如果玩家做出了错误决策，客服会发出提醒？”公爵问。

“您可以设置预警系统的级别，”林一七说，“有些玩家希望每次出错时获得提示，有些人不愿意。实际上，因为游戏真实程度和变化性过高，我们所做的提醒也不能肯定正确，只是如果您愿意，可以有我们的远程团队作为您的私人智囊团提出建议。”

“既然如此，”公爵突然说，“让远程团队直接连线我，不就可以了吗？”

“当然可以，”林一七说，装作没发现公爵的这个想法和‘不要外挂’背道而驰，“只是，还是根据用户反馈，直接思维连线会使玩家过度依赖团队决策，失去游戏乐趣。有一个地面客服在您的身边，在为您提供保护的同时，也能为您的玩法提供更多选择。”

她说到这里，几乎口干舌燥。公爵把一只手放在下巴上，似乎在权衡利弊。西装下穿着T恤的男人感激地看了林一七一眼——这大概是研发部的哪位老兄。这帮人惯用同一个型号的素体，用脏了就偷偷到库房换一个出来，打扮也是千篇一律，林一七完全认不出谁是谁。

“我还是不要客服。”公爵发言说，“我是要作为骑士征服世界的，如果身边有个保镖总是救我，我怎么能树立自己的形象？”

好吧，林一七叹了口气，至少她尽力了。如果公爵开始不断要求复盘并投诉，那也是两星期后的问题了。

她弯腰把自信满满的公爵送出房间，一转过身来，发现公爵身后跟着的那个戴金边眼镜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

“037号是吗？我是赫尔根·德·泰伦，施坦因王家常务次官。”他冷冷地说，“听着，计划是这样。”

林一七点点头，听这位次官说道：“你们必须在‘万界’里保护公爵，给他提供决策建议，但是不能让他知道。”

林一七心中缓缓升起一个问号。次官眉目冷峻，不容置疑地看着她，她用眼角扫了站在一边的海伦娜女士二号一眼。后者一如既往地带着标准的服务微笑。

我和你说了。她在私人通讯里悠悠说。不要客服的那一类，都是最难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