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眠之日

这不是死人的墓志铭,死亡已成事实,再盛大的哀荣也无济于事;

我希望这是一段时间的墓志铭,暂时送走一段荒唐的岁月。

下一个浪注定会打来,要是能晚一些该多好,在我们都安度此生之后。

架空世界,虚构背景,不存在的地方。

X0XY年8月初

热风与阳光充斥着空气,高铁里的空调隔绝出一个凉快的世界。

刘竹顺着遮光帘的缝隙看出去,外头是大片广阔的农田,整齐排列的浓厚绿色在热浪中翻滚,翠绿过于厚重,几乎涌出墨色。

其间偶尔夹杂着大片连绵的土褐色坟包,零星几个前头才竖着一块石碑,更多的只是一个瘦削单薄的土堆,仓促得几乎像小孩子在沙滩上堆出来的一样,有的上头还长出了茵茵绿草。

刘竹不禁疑惑,去年此时路过这里时怎么没有注意到如此连绵不断的坟冢。

若不是上头有纵横的电线提示着此刻的确是二十一世纪,几乎让人以为是小说里描写的乱葬岗。

有的坟上头堆满了大朵的假花,大黄大蓝大紫,过于鲜亮的颜色还未被风雨吹去,凝固在轻巧的纸上,带着另一个世界才有的艳丽与寂然,只有边缘摇摆闪动,刘竹的心随着那点点色彩在微风里摇摇曳曳。

她被趁着暑假带孩子出游的家庭包围了。

小孩子一会儿向大人笑着撒娇要手机玩,一会儿举着什么小玩意从过道上笑着一溜烟跑过,踢踢踏踏的声音搅动得人心里活泼起来。

刘竹的手指不由在背包上敲起欢快的拍子,她嘴角嘬起藏不住的笑意,许久没有觉得如此幸福。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她过去从未关注乃至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一切终于有机会在她眼前展开,空气里飘着的不是零食的味道而是温馨幸福的人间味儿。

她的背包底下有整整齐齐的几沓百元大钞,那是好不容易约定下的、见到许久未能联系好友的敲门砖,此刻也只被刘竹随意放在腿上。

几缕乳白的云在亮得发灰的天上游曳,她伸出手想要触碰,然而却被火车带着疾速离开。

X0XX年X月中旬

袁月旼坐在医生面前,刘竹在后头把背靠在门上,防止有人突然推开门向里窥探。

“最近怎么样?”医生眼睛没有离开屏幕,例行公事地抛出一句提问。

袁月旼赶紧把早就准备好、写在备忘录里的那一段话念出来,医生从那一大段她斟酌了半天的近况总结中挑选出他想要的几个单词敲到病例里,仍像之前一样说:“很不错,继续保持,很快就可以减药了。”

然后就是开药,打印机咯吱咯吱吐出的处方单,递到袁月旼手上时还温热着。

医生还没按叫号,刘竹就立刻和袁月旼交替位置,坐到了椅子上,她赶紧说:“二号就是我,刘竹。”

于是医生又开始新一轮的例行询问,刘竹回答:“最近两周我每天也就睡一两个小时,总是很困,但是睡了一会儿不困就睡不着了,困得脑袋发懵也睡不着。”

医生于是从电脑上移开目光想看看她的脸,但是口罩和帽子间仅剩的那一条肌肤也被眼镜的雾气挡着,只能依稀看到灰紫色的眼袋垂在口罩上沿。

医生说:“你的状况一直不稳定,把现在的药量加大也还差点火候,我再给你开一种新药吧。”

刘竹立刻心里升起了不情愿,凡是吃上一种药少动辄要半年起步,不提药物对身体的影响,超出医保额度的自费费用又要上涨。

但她还是说:“好的。”

于是刘竹和袁月旼一起到自助机器上缴了费,顺便把挂号的钱兑付。

袁月旼把开的药整整齐齐装进手提包里,刘竹则把全身的衣兜塞满,两个人无言地站在公交车站等车。

由于发不出工资,司机跑了不少,公交车一小时有一辆就不错了。

两个人站在早春的冷风中等待,风很快就穿透衣服到了皮肤,虽不至于寒冷但却觉得身上的温度从表皮一点点流失。

一向活跃气氛的刘竹今天格外沉默,长久以来缺斤少两的睡眠提供的那一点体力仅够供她的躯体移动。

四周车辆往来和人声的声响不绝,一贯寡言的袁月旼拿不准要不要说点什么打破二人之间无言凸显的冷场,又想到刘竹是个在生活里很少让人感到尴尬的人,今天大概的确是没有精神,于是只在远远看到公交车来对刘竹说了一句:“车来了。”

刘竹把打了一半的呵欠匆匆咽下,跟在袁月旼后头上车。

两个人站到后门对面,袁月旼贴着车窗,刘竹则挡在她外边。

车里的暖气升起雾汽把眼镜完全覆盖,连带后头那双青黑的眼睛也不见了。

刘竹没有去擦,只是垂着头,呼吸平稳得仿佛已经睡着。

快下车刘竹刚好从断续的瞌睡中回过神来,身体或许有几秒昏睡,精神却一直醒着,只是每天过长的清醒反倒让头脑更加混乱,下了车被冷风一裹才终于觉得双腿不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虚幻。

袁月旼一路上都在纠结要不要叫醒刘竹,免得她摔倒或者坐过站,此刻也终于解放,和刘竹告别后向着家的方向走去,她就住在马路边上建了还没几年的新小区。

刘竹则一个人向着远离大路的方向走去,她要穿过一片片年份逐渐久远的建筑,回到那群七十年代就已经建起的房子中。

别说围墙,这些房子其实外围连圈护栏也无,只是由于已经破败到周边楼盘都不屑与之为伍,就自成一个小区。

刘竹路过被绿幕围起的马路。

这段路这两年时不时就要围起来翻修一遍,虽然修整后的变化和平时干活的工人一样罕见,每年却都有大半时间被围起,周围的人于是默认这段路不再通行。

老头老太们在地上铺起塑料布,捡几块砖头石块压住四角,在上面摆上些他们自己种的、和他们一样顽强生存的蔬菜。

越向里走路况便越糟糕,等到刘竹踏足她居住的那片区域,脚下已经是找不出一块完整砖块的石板路。

目光所及凡是有个立在地上挪动不了的柱子或是树都是必争之地,周围必然拴着一圈摩托车电动车自行车,充电线从楼上的窗子里伸下来,一栋楼里足有二三十条。

得益于市政规划,在外头偶尔能窥见一角的楼房外墙倒是刷上了和旁边学校一样的天蓝色,鲜妍的冷蓝色像是头顶的天空那样澄澈。

里面镶嵌着一块块被油烟熏陶了几十年的窗玻璃,各式各样的都有。

上世纪流行的蓝玻璃绿玻璃还好,只是一看就让人觉得有年代感,仿佛掉入了几十年前的电视剧;

后换的无色玻璃反倒已经被成年累月的油烟沁透,再怎么擦拭也留粘着岁月的灰黄腻歪,更显肮脏凌乱。

各种管道和电线全在楼外缠绵着,和时不时冒出来的空调外机或太阳能板一起成了楼栋本身的挂饰。

各式各样的护栏必然都是突出一截的,好能多出几十厘米宽的储物间,里头杂七杂八堆着各种东西,有的几乎把窗子遮住一半。

能看到屋里也大都是一派强撑的衰败,有的人家干脆支根棍子把衣服晾在外头,从窗口里伸出来的红内裤倒成了这块几近废墟的建筑里唯一的生机象征。

刘竹踩着碎裂的路面,除了不知从哪流出的一滩水结成的薄冰,还要躲过时不时出现的垃圾和大坨的屎,活像跑酷游戏里被操纵的NPC。

冬天的低温使得垃圾不会发出过于刺鼻的酸臭,屎块也被冻得邦邦硬,不小心踩上也不至于在台阶上刮了又刮还是嵌在鞋底。

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块反光的东西,看起来就像一枚硬币。

她不禁想起小时候捡到一两块,大人说总捡到的钱要在这天过去之前花掉,于是就在小卖铺偷偷买一堆花花绿绿的零食,坐在台阶上吃。

那些过于无忧无虑的时光哪怕模糊得只剩下一个壳子,只要浮现在想法里,也能让人露出一个苦涩甜蜜的笑。

自从手机支付普及,连门口摆摊的老头老太太都挂上了支付码,刘竹再也没有捡到过钱。

于是她昂首挺胸、以浑不在意的姿态地跨过那块闪光,却还是忍不住向下瞟了一眼,只见那果然是一块结冰的浓痰。

她迈入单元门,生锈的栅栏在她小时候就已腐朽,缩在墙后,只露出一点爪牙。

穿透进来的阳光非但无法照亮楼道,反而衬得盘满各种管道的墙壁更灰暗,远远看起来活像个黑洞一般,只有脚下已经被岁月抛光的台阶带着光泽。

她循着前人脚印留下的痕迹向上爬,走过楼梯里转角里盘踞的不知谁家放在外头的花盆纸箱和酱缸,路过每面贴满了疏通下水道和备案开锁广告的墙面。

等到了家门口她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被冬天层层衣服困在皮肤上,连带那份潮热一起留在身上。

等她进到大厅,疲惫终于占据上风。

想到等换上睡衣,端正地躺到床上后这点微薄的睡意无疑会消失,刘竹索性直接躺下,把羽绒服的帽子当作枕头,拉起口罩盖住眼睛,四仰八叉得在门口地上昏睡过去。

外头的阳光也只是看起来温暖,春信仍未到来。

X0XX年X月末

直到返校那天,闻到办公室里尘封了一个寒假的灰尘和书本味,才真的有了上班的实际感觉。

做学生时到校就意味着夹在大部队里按着定好的步调闭着眼睛往前冲,本以为做了老师能有不同,其实也仍是做着一模一样的事,只不过多了监管学生这项任务。

从学生到老师都在这个地方挣扎,只不过学生隔几年就要换个地方受刑,而老师则是在一个地方轮回,对着不同的人说一样的话、听一样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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