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个梦:关于过去

汪珐珆匆忙又跑出去继续搬运自己的东西,刘竹站起来把空桌子上放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搬走,李芸则赶紧戴回窗台上的手套,帮着把桌面擦干净。

李芸没想到第一次说话就没认出人来,脸上很是挂不住,忍不住说:“班主任开会了那么多次,我居然都没认出来。”

刘竹说:“早让你没事多运动运动,汪老师也经常在操场上跑步。”

李芸又说:“这汪老师和咱们差不多大吧,看着也太年轻了长得!”

刘竹说:“人家就比你小一岁,我理解你,人过了一定年纪总是老得日新月异的,我有时候晚上看你和早上长得也不像一个人。”

袁月旼听着,又扑哧笑了出来,李芸锤了刘竹一拳。

睡前袁月旼先到衣帽间搭配出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挂在房间,然后在脸上涂上一层层功效不同的护肤品。

她对镜子里的自己加油鼓气,然后把桌面收拾出来,摊开笔记本把课程表抄在里面,又从包里拿出教案把明天要上的课在心里过了一遍。

她俯身从抽屉里抽出一本单词书,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先是默背,然而一共只有三个释义的单词,第三个中文意思还没记住,第一个就已经无论如何无法想起,再试图回想,连英文单词本身也从她头脑里消失了。

许久过去,她仍旧连这页第一个单词也没能记住,她睁开眼,开始出声朗读。

这次好了很多,一个单词的音标、汉译、词根、例句、派生词都读完连一分钟都不用,她花了五分钟读完一页纸,然后带着空空如也的记忆从头开始再读。

自从记忆力出了毛病,她一直在用这种方法训练自己,哪怕脑子什么都记不住,起码嘴巴会有些肌肉记忆。

直念了快半小时她才停下,闭上眼试图回忆,然而脑子里除了几个单词本身还是什么都没剩下。

她用手指一遍遍摩挲过书角,直到光滑的纸面泛起绒毛才不舍地停下,把书签夹回去。

她抚过桌子上被蹭褪色的励志贴纸,在心里再次为自己打气。

袁月旼从把晚上要吃的药拿出来,到净饮机兑了温水一粒粒吃下去。

她对这些让她失去记忆,让她变得迟钝,让她连现在这份简单工作都要艰难应付的药物深恶痛绝,可是疾病就是如此不讲道理,不吃药连装作正常人都做不到。

她又想起医生说很快就可以减药已经快康复了,这句话她已经听了没有一年也有半年。

就像跑步时有人说马上就要到了再坚持一下一样,一直看不到尽头,再好听的话听多了也会失去激励作用,遑论每一天还要挣扎着不在外人面前露出马脚,实在是太累了。

刘竹也在虔诚地做睡前准备。

她靠在床上,把晚上要吃的一小把药全扣出来放在手心,就着口水一粒粒往下咽。

一定得先咽一点口水打湿喉咙,才能保证药不会粘在嗓子上,不然胶囊会卡得人直流眼泪,药片则一律会在喉咙化开,苦得人面目扭曲。

她驾轻就熟地一粒粒吞着,直到最后一粒,医生新开的这种小小的白药片一粒就要十几块,但是效果却好得出奇,往往吃下不到一刻钟就能睡着。

刘竹第一次觉得物有所值,什么合理的运动、健康的饮食、放松心情、舒缓的音乐或是调整呼吸都是狗屁,只要这么一片药下去就能拥有正常的睡眠,人类无谓的挣扎在疾病和医学面前可笑得不值一提。

她伸手按灭灯,安稳地躺下,双手放在胸前,想起李芸说自己总是别人说什么就答应什么,她恍惚想起几年前自己刚开始失眠的时候,然而还没等记忆展开,睡眠就先一步带走了她的意识。

****梦境分割线****

刘竹在梦里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一天,奇怪的是,她明知自己在做梦却没有醒来,想来是安眠药的效果。

身处梦境与现实的感觉并无很大差别,但梦境中的很多东西细看起来是模糊的,并不是像马赛克糊作一团,而是使劲贴近了能看到每一个细节,但却无法在头脑里组合成一个可供辨认的整体。

知道的就是知道,不知道的再怎么也猜不出来。

刘竹看着比现在年轻些的刘竹坐在阶梯教室,身边坐满了一个个面目模糊的人,那是她的大学同学。

几年前的刘竹,暂且称作小刘竹正趴在桌子上,刘竹知道她一定是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教学楼里不让吃东西,上完早操到第一次点名只有不到半小时,去食堂一趟反而更麻烦。

很多人就上完早操就在往教室走的路上吃个面包,然后在饿得不行的时候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往嘴里塞个饼干,全等着中午去食堂吃饭。

然而这天学校通知中午下课开会,凡是开会自然是要签到的。

而不是干部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无意靠前的位置,毕竟谁都不想坐在领导眼皮子底下装作专心致志,能坐在后头玩玩手机散会立刻就走是最好的。

于是上午最后一节课刚下课,一个学院的学生从四面八方一起向着开会的教室狂奔,剑指后排位置,有些还先到下午要上课的教室去占了合适看幻灯片的位置。

小刘竹经常锻炼,跑得还算快,顺利抢到了靠边的黄金位置,趴在桌子上玩着手机等散会。

点名总是要比通知的会议时间晚些,而发言者总是在点完名之后才齐齐现身。

导员站在讲台上还是先讲一些老生常谈的纪律、出勤、内务,然后才不紧不慢讲出主题:课代表选举,班干部给每个人发了一张粉色小卡片,上面写着四个候选的名字。

小刘竹把那张纸片在手指上转了一圈,扫了一眼那四个名字,没一个听过的,不知是何方神圣。

小刘竹看了一眼表,离大食堂午餐结束还有半小时,恐怕一些热门的菜已经没有了,她掏出笔打算随便勾一个名字。

没想到这时导员又开始介绍其中一个学生,原来只有他是本校的,导员从这个人的经历讲起,以他的取得的成绩做过渡,展望到他成为课代表的好处。

小刘竹看了一眼时间,大食堂现在肯定只剩下一些残羹冷饭了,她气得掏出笔勾了另一个名字,反正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张三李四当了课代表她该干嘛还得干嘛,她把那张纸片狠狠折了几次交上去。

还没等大家散会,导员又表示当场唱票以示公平。

小刘竹彻底断念,只能去离教室更远的小食堂吃饭了,小食堂一顿饭可比大食堂贵多了,吃完还得跑回教室赶下午点名。

她愤愤地看着讲台上不紧不慢唱票的学生,想起说不定也有不少人和她一样故意选了别人,她看着一张张粉色的纸片被拿起来。

哼,现在还都是导员推荐的人,看来只想交差赶紧去吃饭的人还不少。

终于,小刘竹看到了那张被叠成一团的纸片,她伸直脖子等着看好戏,打断唱票员连续的报幕,谁让这场无聊的会议竟然占据了最神圣的午饭时间!

然而还是一样的名字,小刘竹又塌坐回去,看来还没到自己的。

她玩着手机琢磨午饭吃什么,一边分出眼神盯着台上赶紧完事散会。

“祝贺本校同学以全票通过,大家散会!”

小刘竹混在学生里离开了,不对,她已经不是完整的小刘竹了。

一部分小刘竹永远留在了台上的那张纸片里,以后她的人生里,还会不断分裂出一些小刘竹,直到她自己不再能以刘竹的身份存在。

人已散场,只剩下现在的刘竹坐在自己空荡荡的梦里。

现在的她比起小刘竹,无疑失去了更多份的刘竹,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那些失去的才是要紧的刘竹、说得上话的刘竹。

买菜的时候都知道,被挑剩下的总是最无足轻重、无关紧要的部分。

她这个被剩下的东西不需发表什么观点,连思考也不必,反正总会有人取出合适的一部分刘竹跟随他们的选择。

记忆里的这天不是很冷,所以梦里的阳光很耀眼,从天上落下在刘竹身上。

不知道梦中的世界与现实里是否是同一个太阳,明明一样刺眼得无法直视,知道那是假的之后,却觉得自己越靠近,越是冷到了骨头里。

不,或许那股冷气来自于自身每一处,只是假象无法驱散它,才会被人感知到。

****现实分割线****

刘竹被第一个闹钟吵醒,梦中发生的所有事都滞留在非现实的那一端,她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又睡了一晚好觉,而且意犹未尽。

她躺在床上翻来翻去,在睡与醒之间来回摇摆,直到被第二个闹钟彻底吵醒,这才想起来今天要上班,不过她还是磨磨蹭蹭地玩了会手机才爬起来。

她拉开窗帘,天才刚亮,预报说今天是个晴天。

她给窗台上的发财树浇过一点水,用力把窗户拉开一条缝给它通风,期待着它们长大的那一天。

窗户的凹槽里嵌着经年的斑斑锈迹,每次拉开除了牙碜的摩擦声,必然还伴着刘竹屏气发力的闷哼声。

发财树肥厚的叶子油绿油绿的,上面落了层薄灰,被手蹭过的那块就显得更亮。

刘竹用力一吹,一大片就都光亮起来,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手指印,空气里飞舞着细小的灰尘。

刘竹朝窗外看去,老房子楼与楼之间都离得近,她能看见对面窗台上也摆了一小盆花,还没手心的大的植物伸出一条特别长的细枝,头上开了几朵小小的黄花,不仔细看难以发现,春天就快到了,倒是十分应景。

刘竹对镜子叨了几下就把头发扎起来,换上衣服,向学校的方向走,越穷的小区大家起得越早,街两边早已经摆起一溜卖早餐的小车,里面发散出不同香味的热气。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