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黄梅县龙岗湖农场的1958年,空气里弥漫着新垦土地的腥气与集体食堂的寡淡炊烟。王老汉,一个脊背被岁月与农活压成一张弓的老实农民,在五十七岁这年竟老树开花,得了幺儿。老来得子,稀罕得像盐碱地里冒出了嫩芽。按乡里“贱名好养活”的古训,老汉咧着缺牙的嘴,给皱巴巴的婴孩取了个泥土味的名字:**王细牛**。细,是盼他命如丝线,韧而不断;牛,是期他力大耐劳,一生安稳。
安稳,却成了王家最奢侈的梦。细牛尚在襁褓,饥饿的阴影已如跗骨之蛆。大锅饭的稀粥照得见人影,母亲枯瘦的□□挤不出几滴奶水。幼年的细牛,对世界最初的认知是腹中火烧火燎的空洞,是母亲深夜压抑的叹息,是姐姐们挖野菜归来冻得通红的指尖。八岁那年,命运的鞭子狠狠抽下——父亲王老汉积劳成疾,撒手人寰。顶梁柱轰然倒塌,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彻底沉入苦海。母亲一夜白头,姐姐们被迫早早成了挣工分的劳力。小细牛懵懂地看着父亲僵硬的遗体被草席裹走,那刻骨的冰冷和绝望,像龙岗湖冬天封冻的湖面,深深刻进了骨髓。
读书成了遥不可及的梦。家中唯一的壮劳力只剩下母亲和姐姐们微薄的工分,连糊口都艰难。王细牛只念到小学五年级,刚磕磕绊绊认全了课本上的方块字,就被迫放下铅笔,拿起了更沉重的工具。十三岁,瘦小的肩膀还扛不动成人的扁担,就被生产队长领进了农场的木工房。锯末纷飞,木屑呛鼻,师傅的呵斥比刨花还锋利。他沉默地抡着斧头,推着刨子,手指被木刺扎得鲜血淋漓,再用粗糙的布条胡乱缠上。日复一日,单调的斧凿声里,少年眼中最初那点对书本星火般的好奇,渐渐被生活的重压碾磨成麻木的灰烬。只有偶尔瞥见废报纸上“香港”、“高楼”之类的字眼,心头才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像沉在湖底的鱼,对水面光影的惊鸿一瞥。
命运吝啬地给了他零星几页课本,他却意外抓住了一个名字——阿基米德。小学破旧的自然课本上,那位卷发的外国老头和他那句惊世骇俗的话,像一道闪电劈进了少年混沌的心田:“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整个地球!” 木工棚昏黄的油灯下,王细牛摩挲着课本上模糊的插图,粗糙的手指划过那根象征性的杠杆。地球?那是何等庞然大物!支点?又在哪里?这狂妄的宣言与他卑微如尘的处境形成荒诞而尖锐的对比。他不懂物理,却本能地嗅到了这句话背后那股颠覆乾坤的蛮横力量。夜深人静,躺在吱呀作响的竹床上,他睁大眼睛望着糊满旧报纸的屋顶,脑海里翻腾着一个近乎亵渎的念头:**撬动地球需要支点,撬动我这烂泥般的命,支点又在何方?** 阿基米德成了他贫瘠精神世界里唯一的神祇,那句名言成了蛰伏心底、伺机而动的野兽。
木工学徒的生涯枯燥且无望。农场的活计简单粗糙,师傅的手艺也未见高明。王细牛凭着几分天生的机灵和狠劲,很快掌握了粗糙的木工活。然而,农场微薄的收入连吃饱都勉强,更别提改变。二十岁出头的王细牛,内心那头被阿基米德唤醒的野兽开始焦躁地咆哮。他不再满足于刨花堆里讨生活,他要寻找那个能撬动命运的“支点”。
八十年代初,改革的风终于吹到了闭塞的龙岗湖。县城里悄然出现了新气象:年轻人穿着喇叭裤,提着“三洋”录音机招摇过市。王细牛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躁动。他东拼西凑,又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几个同样不安分的伙伴,在黄梅县城关租下个破败的仓库。“**细牛歌舞厅**”——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挂了上去,成了县城里第一抹暧昧的霓虹。灯光昏暗,喇叭震天,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汗水和廉价香水的混合气味。王细牛穿梭其中,脸上堆着生涩的殷勤,心里却飞快地盘算着酒水差价和人头费用。他学着港片里大佬的做派,梳起油亮的大背头,可惜脚下那双沾着泥巴的解放鞋出卖了他的底色。
舞厅生意竟意外地红火了一阵,让王细牛尝到了金钱那令人眩晕的甜头。他膨胀了,觉得“支点”已然在手。紧接着,他又在舞厅旁边盘下块空地,捣鼓起“**细牛溜冰场**”。木头轮子滚在水泥地上的噪音,夹杂着年轻人的尖叫嬉闹,成了县城新的“时尚地标”。钱,似乎来得比刨木头容易太多。他愈发大胆,用舞厅和溜冰场的收入做抵押,租下县城边缘一栋半旧的小楼,挂上了“**细牛招待所**”的牌子。他想打造自己的“娱乐王国”。
然而,缺乏经验、管理混乱、资金链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舞厅里打架斗殴频发,溜冰场设备简陋事故不断,招待所更是因卫生和服务问题恶评如潮。更要命的是,他为了扩大经营,向信用社贷款时,将舞厅那点可怜的收入夸大了数倍,伪造了粗糙的账目。他以为这只是生意场上心照不宣的“门道”。
**“旗杆上绑鸡毛,好大的胆子!”** 信用社主任拍着桌子,把一叠漏洞百出的材料摔在他面前。冰冷的手铐铐上手腕的那一刻,王细牛才如梦初醒。阿基米德的支点还没找到,法律的铁拳已先砸了下来。因“虚报注册资本罪”,这个刚刚在县城掀起一点小风浪的“王老板”,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发配到省内某劳改农场“踩缝纫机”。二十六岁的王细牛,带着一身油滑的市侩气和尚未熄灭的野心,一头栽进了高墙电网围成的冰冷世界。龙岗湖的种子,第一次破土,便被现实的风霜狠狠打折。
>缝纫机的哒哒声如同无情的秒针,在狭小、弥漫着机油和汗臭味的车间里永无止境地轮回。王细牛佝偻着背,麻木地将粗糙的布片推过针板。手指早已被钢针扎得布满黑紫色的瘀点,动作却不敢有丝毫迟滞。管教干部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所有囚犯的头颅都压得更低,脊梁骨里透着一股被驯服的寒意。这里是真正的底层,比他龙岗湖的老家还要压抑千倍。尊严?在这里是比肥皂泡还脆弱的东西,轻易就被碾碎在警卫的皮靴下。
最初的日子,是行尸走肉般的煎熬。阿基米德的豪言壮语在现实的铁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支点?撬动地球?他连自己这百十斤的烂命都撬不出这方寸囚笼!悔恨、愤怒、绝望,像毒蛇啃噬着他的心。他恨自己的愚蠢,更恨命运的不公。夜深人静,通铺上鼾声四起,他瞪着铁窗外冰冷的月光,泪水无声地淌进肮脏的枕套。龙岗湖的贫穷,县城的挣扎,此刻都成了模糊而遥远的背景,只剩下眼前这无边的黑暗和绝望。
转机发生在一个沉闷的下午。缝纫机出了故障,线头绞成一团死结。王细牛烦躁地拉扯着,动作粗暴。旁边一个头发花白、沉默寡言的老犯人(老陈头)瞥了他一眼,沙哑地开口:“后生仔,心燥了?线越扯越死,得顺着劲儿慢慢解。” 老陈头的手指布满老茧,却异常灵巧,几下就解开了乱麻。王细牛怔住了。这简单的动作,这朴实的话语,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死水般的心湖。他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据说因“投机倒把”进来的老犯人。老陈头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有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
“陈伯,您说……这人活一世,到底图个啥?” 王细牛趁着放风的短暂间隙,蹲在老陈头旁边,低声问道,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迷茫。
老陈头眯着眼,望着高墙切割出的那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慢悠悠地吐出一口劣质烟:“图啥?图口饭吃,图口气顺呗。我年轻那会儿,胆子也大,倒腾点紧俏货,想着发大财。栽了跟头才明白,光有胆子不行,得看准路,还得有那个‘势’。” 他用粗糙的手指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划拉着,“你看这缝纫机,针要扎透布,得靠下面梭子的‘势’托着。人做事也一样,没那个‘势’,再大的劲也是白费,扎不进去,还容易崩了针。”
“势”。这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王细牛。他猛然想起阿基米德!撬动地球需要支点,而撬动人心、撬动财富,需要的是“势”!龙岗湖的贫穷是他天然的劣势,县城的舞厅、招待所是他仓促堆砌的、一戳就破的沙堡,毫无“势”可言。所以才会一败涂地。
“那……怎么才能有这个‘势’?”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老陈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势’是虚的,也是实的。虚的,是人信你,怕你,图你点什么。实的,是钱,是权,是硬邦邦的东西。虚虚实实,搅和在一块儿,让人看不透,摸不着,才能成‘势’。”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后生仔,你路子野,心思活。记住喽,出去以后,想干大事,得先给自己披上一身别人都认的‘皮’,让人摸不清你底细的‘皮’。这身‘皮’,就是你的‘势’!有了这个‘势’,你说的话,别人才肯信,你画的饼,别人才觉得香。”
如同醍醐灌顶!王细牛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过去所有模糊的念头瞬间清晰起来。他缺的不是胆子,不是小聪明,而是一层金光闪闪、让人不敢逼视的“皮”!一层能凭空造“势”的“皮”!他需要的是一个全新的、无懈可击的身份,一个足以让所有人仰视、敬畏、进而盲目信任的身份!
阿基米德撬动地球的支点,在老陈头这里,变成了撬动人心的“势”。而“势”,需要一件华丽的外衣——一个全新的身份。
这成了他在狱中唯一的精神支柱和生存目标。他变得异常“积极”改造,抢着干最脏最累的活,对管教点头哈腰,努力争取减刑。暗地里,他利用一切机会观察、学习。他仔细观察那些有点“身份”的犯人(比如因经济问题进来的前干部)的言谈举止、派头,模仿他们那种不经意流露的优越感和笃定。他收集着关于“外面”的信息碎片,尤其是关于“港商”的零星传闻——那些神秘、阔绰、代表着先进和财富的象征。**“港商”**,这两个字在他心中逐渐具象化,金光闪闪,成为他为自己选定的那层最完美的“皮”。
三年刑期,因“表现良好”提前半年释放。走出监狱沉重铁门的那一刻,刺目的阳光让他几乎眩晕。他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但眼神已与三年前判若两人。曾经的莽撞和浮夸被一种沉静而锐利的算计所取代。他不再是那个在县城舞厅里吆五喝六的王细牛,他心中只有一个清晰的、冰冷的蓝图:**成为“郑泽”**。
他没有回黄梅,那个承载着太多失败和耻辱记忆的地方。他像一个幽灵,直奔北方城市石家庄——这里离权力中心够远,管理相对松散。他需要一个全新的起点。
在石家庄肮脏混乱的火车站附近,他找到了那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专业人士”。昏暗的小旅馆房间里,烟味呛人。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疤哥)斜睨着他:“办个身份?全套?新的名字,新的户口,新的年龄?老弟,这可不便宜,风险也大。”
“钱不是问题。” 王细牛(此时他强迫自己用未来的名字思考)从贴身的破旧棉袄内袋里,掏出一个层层包裹的小布包。里面是他入狱前东躲西藏攒下的、以及家人七拼八凑寄来的所有积蓄——一万块。厚厚一沓“大团结”,带着他体温和汗味,被推到疤哥面前。“我要最好的,经得起查的。名字,叫**郑泽**。年龄,改小十一岁。” 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年轻十一岁,意味着更长的“黄金”奋斗期,也意味着与过去那个“王细牛”更彻底的切割。
疤哥掂量着钱,又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眼神执拗、带着股狠劲的年轻人,咧嘴一笑:“行,郑老板!爽快!包你满意!”
等待新身份的日子里,“郑泽”蛰伏在廉价的出租屋里,像一个即将登台的演员,反复打磨着自己的角色。他找来香港电影录像带(那时刚兴起),一遍遍模仿粤语发音(尽管生硬),学习片中“大老板”的步态、手势、眼神。他对着破镜子练习微笑——不是憨厚的笑,而是一种带着疏离、优越和些许神秘的浅笑。他研究香港的报纸杂志(能买到的有限),背诵香港的地名、公司名、甚至一些商业术语。他要把自己从骨子里变成一个“港商”。
当那张崭新的、印着“郑泽”名字的户口页和身份证拿到手时,王细牛,不,是郑泽,手指微微颤抖。这张轻飘飘的纸片,就是他未来撬动一切的“支点”,是他精心炮制的“势”的基石!他凝视着证件上那个略显年轻、眼神故作深沉的照片,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龙岗湖的王细牛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来自香港的“成功商人”郑泽。
**“支点”已备,“势”将起于何方?** 郑泽的目光,越过出租屋斑驳的墙壁,投向了更南方的、那个代表着财富和神秘的地方——香港。他需要让这层“皮”更真实,更有分量。他取出那张用最后一点钱换来的、皱巴巴的“边境通行证”,将那张承载着他全部野心的身份证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踏上了南下的火车。目的地:深圳罗湖口岸。他要跨过那条界河,去那个弹丸之地,注册一个能唬住所有人的“**香港公司**”,为他即将展开的宏大骗局,披上最后一道、也是最耀眼的一道金光。
> 罗湖口岸,人潮汹涌,如同沸腾的**之锅。郑泽攥着那张轻飘飘的□□和同样经不起细究的“边境通行证”,手心沁出细密的冷汗。边防武警锐利的目光扫过他的脸,他强迫自己挺直腰板,模仿着录像带里港商那种略带矜持的步态,眼神放空,仿佛眼前喧嚣的人流不过是背景板。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万幸,那身咬牙置办的廉价西装和刻意模仿的派头起了作用,他混在过关的人流中,有惊无险地踏上了香港的土地。
扑面而来的并非想象中的遍地黄金,而是更加喧嚣、更加现实的市井气息。弥敦道两侧霓虹刺眼,招牌林立,行色匆匆的路人操着他半懂不懂的粤语。郑泽像个闯入异域的困兽,茫然四顾。他身上的钱,在付了深圳到香港的车费和几天廉价旅社的房费后,已所剩无几。注册公司?他连香港公司注册处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饥饿和焦虑再次袭来。他蹲在油麻地一条潮湿的后巷里,啃着最便宜的菠萝包,污水的气味混合着面包的甜腻,令人作呕。绝望中,他想起老陈头的话:“虚虚实实,搅和在一块儿…” 他需要找到那个能将“虚”转化为“实”的环节。
目标锁定在旺角那些挤满小广告的破旧写字楼。他一家家打听,寻找那些代办公司注册、提供“秘书服务”的小事务所。终于,在一间烟雾缭绕、堆满文件的小隔间里,他见到了“黄经理”——一个精瘦、眼珠乱转的中年男人。
“开公司?好说啦,郑生!” 黄经理操着蹩脚的港普,热情地递上一支劣质香烟,“我们一条龙服务!公司名想好冇?注册资本写几多?秘书地址、电话、银行开户,统统搞定!价钱好商量!”
郑泽强作镇定,用刻意模仿的、带着湖北腔的“港普”回答:“公司名…就叫‘精英发展有限公司’。” 他需要这个名字传递出实力和野心。“注册资本…先写10000万港币。” 他报出这个天文数字时,心跳如雷,面上却竭力保持平静。一万万!这个数字足够震撼,足以在未来的谈判桌上制造先声夺人的“势”。至于实缴?那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黄经理的小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仿佛看到了行走的金矿。他飞快地敲着计算器:“冇问题啦郑生!注册费、手续费、秘书服务年费、虚拟办公室租金…林林总总,优惠价,三万港币!先付一半定金,公司文件下来再付清!”
三万港币!郑泽口袋里连三千港币都没有。但他不能露怯。他沉吟片刻,仿佛在权衡:“黄生,我资金很快到位。这样,定金我先付五千港币,剩余两万五,公司注册文件拿到手,我立刻现金付清!我可以写欠条,按手印!” 他摆出不容置疑的姿态,眼神锐利地盯着黄经理,仿佛自己真的是一个资金周转中的大老板。
黄经理这种人精,显然见惯了空手套白狼的把戏。他脸上笑容不变,眼里的热切却褪去几分,多了审视。他慢悠悠地吸了口烟:“郑生,行有行规啦。定金…一万,最低啦。我信你,你也得让我安心做事嘛。”
一番软磨硬泡,郑泽几乎掏空了口袋,又押上了那块入狱前买的旧上海牌手表,才勉强凑够一万港币定金,签下了一纸漏洞百出却具有心理约束力的“协议”。拿着黄经理开具的收据走出事务所,郑泽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这第一步,就是悬崖边的舞蹈。
接下来的日子是炼狱般的等待和更加疯狂的筹钱。他蜷缩在深水埗最廉价的“笼屋”里,一个床位一天也要几十块。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凑够尾款。他像鬣狗一样在街头寻觅机会:帮人排队买限量球鞋倒卖,在夜市地摊帮人看档,甚至偷偷摸摸去码头扛包…他放下了一切在监狱里练就的“郑老板”的架子,重新变回那个为生存挣扎的王细牛。香港的繁华与他无关,他眼中只有那能救命的、沾着汗水和灰尘的零碎港币。
一个月后,当郑泽蓬头垢面、眼窝深陷地再次出现在黄经理面前,将厚厚一沓用血汗和屈辱换来的、还带着各种气味的港币拍在桌上时,连见多识广的黄经理也愣了一下。郑泽沙哑着嗓子:“黄生,点样?文件?”
黄经理没再废话,从抽屉里拿出一整套制作精美的公司文件:盖着香港公司注册处钢印的注册证书,烫金的公司章程,印着中环某高档写字楼地址的信笺和名片(秘书服务提供),甚至还有一张渣打银行的“账户证明”(实为空壳账户)。**“精英发展有限公司”** 几个大字,在文件上熠熠生辉。
郑泽抚摸着这些文件,冰凉的纸张触感却让他浑身滚烫。这薄薄的几页纸,是他用尊严和血汗换来的“圣物”,是他“势”的具象化!香港的“精英公司”,成了他撬动内地财富版图的第一个完美支点。
他立刻让黄经理以“精英公司”的名义,向内地目标区域(他早已选定西北)发出一封格式严谨、措辞矜持的商务信函。信函用优质铜版纸打印,盖着香港公司的繁体字印章,内容大意是:香港精英发展有限公司,实力雄厚,看好内地西北地区发展前景,有意寻求大型投资项目合作,尤其是地标性建筑及城市综合体开发,投资意向金额可达数亿港币云云。
信函发出,如同在西北荒原投下一颗无声的炸弹。郑泽知道,饵已撒下,现在需要的是耐心,以及一个足够分量、足够诱人的“**海梦**”蓝图。他退掉笼屋,用最后一点钱住进深圳一家略体面的宾馆,洗去一身风尘,换上那套最好的西装。他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眼神疲惫却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男人。
**王细牛已死,郑泽重生。**
**海梦将起,人心待摄。**
**宁夏,将是他的第一个猎场。**
海梦摄心局(中篇:造势者)
深圳罗湖口岸附近,那家所谓“略体面”的宾馆房间,弥漫着廉价消毒水和陈年地毯的混合气味。郑泽对着卫生间那面水汽氤氲、边缘泛黄的镜子,一丝不苟地梳理着刚刚洗过的头发。水珠顺着他瘦削的颧骨滑落,镜中人的眼神,褪去了几日前在深水埗笼屋里的浑浊与绝望,重新燃起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火焰。西装是咬牙置办的,料子一般,但熨烫得笔挺,勉强撑起了“港商”的骨架。他反复练习着那个弧度精准的微笑——不是发自内心的愉悦,而是一种工具,一种武器,一种用于测量距离和施加压力的标尺。
“郑泽。”他对着镜子,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带着刻意模仿的、不属于他的腔调。龙岗湖的王细牛,连同他那土腥味的过去、监狱里的屈辱、香港街头的狼狈,都被这身西装和这个名字死死地压进了灵魂最幽暗的角落。**他是郑泽,香港精英发展有限公司的掌舵人。** 这个身份是他用血汗、尊严和欺诈的种子浇灌出的第一株毒草。
窗外的深圳,正以惊人的速度膨胀,推土机的轰鸣日夜不息,脚手架如同钢铁丛林般疯长。这座城市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造梦场,无数像他一样渴望“支点”的人在此汇聚、碰撞、沉浮。郑泽的目光掠过这片沸腾的热土,却没有丝毫停留。他的“势”,不能在这里造。这里太近,太精明,太容易戳破他那层薄如蝉翼的金箔。他需要更远的地方,更需要“梦”的地方,更需要“支点”撬动的地方。他的目光,像秃鹫锁定腐肉,牢牢钉在了地图上那片广袤而相对沉寂的西北——宁夏。
他精心炮制的那封商务信函,此刻正躺在银川某位主管招商引资的领导案头。信纸是上好的铜版纸,触感冰凉厚重,印着香港中环某栋光鲜写字楼的地址(秘书公司提供),落款处“精英发展有限公司”的繁体印章殷红刺目。措辞矜持而充满诱惑:“…敝公司资金雄厚,长期关注祖国西北发展,尤其看好宁夏之区位潜力及政策环境…拟斥巨资(意向金额可达数亿港币)寻求大型地标性建筑及城市综合体开发合作…共创双赢局面…”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钩子。
郑泽深知,光有信函还不够。他需要一个引路人,一个能在当地权力迷宫中为他牵线搭桥的“内应”。这个人不能太核心,否则容易暴露;也不能太边缘,否则毫无价值。几经辗转,通过他在深圳蛇口短暂混迹时结识的三教九流,一个叫“马三”的宁夏掮客被推到了他面前。
马三约莫四十多岁,身材微胖,脸上总挂着一种油腻的、洞悉一切却又故作谦卑的笑容。他在银川有点小门路,专门为各路“神仙”跑腿搭桥,赚点信息费和佣金。初次在深圳一家嘈杂的潮州菜馆见面,马三那双精明的老鼠眼就上下打量着郑泽,试图穿透那身西装,掂量这个“港商”的成色。
“郑老板,久仰久仰!”马三热情地握手,力道很足,“您那封信,在银川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啊!领导们很重视,就是…嘿嘿,想多了解了解贵公司的实力和具体想法。” 他话里有话,眼神飘向郑泽手腕上那块咬牙买的二手“劳力士”蚝式恒动(A货中的精品)。
郑泽心中冷笑,面上却波澜不惊,用他那刻意放缓、带着点“港味”的普通话说:“马先生客气。实力嘛,文件上都有。香港注册,资金随时可以调动。至于想法…”他故意停顿,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营造出一种举重若轻的气势,“我看好宁夏的首府地位和发展前景。尤其对市中心那块地,就是…原来的宁夏宾馆位置,很有兴趣。拆掉重建,打造一个现代化的城市地标,一个集商业、办公、酒店于一体的‘宁夏国际村’,甚至未来可以发展成为整个宁夏的CBD(中央商务区),价值嘛…几十个亿总是有的。” 他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几十亿”的蓝图,仿佛在谈论一笔微不足道的小生意。
“几十…亿?”马三的呼吸明显粗重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更谄媚了,“郑老板果然是大手笔!气魄非凡!这个‘国际村’、‘CBD’的构想,太有前瞻性了!我马上向领导汇报,安排您尽快去银川实地考察,面谈!”
**“海梦”的轮廓,第一次被清晰地描绘出来。** 郑泽看着马三眼中闪烁的贪婪和即将到手的佣金带来的兴奋,知道饵已被牢牢咬住。他需要马三的渠道和本地信息,马三则渴望攀附上他这个“金主”,从中渔利。各取所需,心照不宣。
几天后,郑泽踏上了飞往银川的航班。舷窗外,黄土高原的沟壑纵横逐渐取代南方的葱郁。当飞机降落在尚显简陋的银川机场,一股干燥、带着沙尘气息的风扑面而来。郑泽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走下舷梯。马三早已带着一辆擦得锃亮的黑色桑塔纳等在出口,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郑老板,一路辛苦!欢迎莅临银川!” 马三殷勤地接过郑泽手中那只崭新的、却空荡荡的公文包。
车子驶向市区。道路两旁是低矮的楼房和成片的平房,远处贺兰山的轮廓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沉默而苍凉。与深圳、香港的繁华相比,这里的确显得滞后。郑泽心中暗喜:越是需要发展的地方,对“梦”的渴望就越炽热,他的“势”就越容易造起来。
下榻的是银川当时最好的酒店。房间宽敞,地毯厚实,但细节处仍显陈旧。郑泽没有休息,立刻要求马三安排与相关领导的会面。“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他用港商的口吻强调。
会面安排在一个工作日的下午,地点在政府一间宽敞但陈设朴素的会议室。郑泽特意提前十分钟到达,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翻阅着马三提供的银川市规划图(他早已烂熟于心)。当几位主管城建、招商的领导在秘书引导下步入会议室时,郑泽从容起身,脸上挂着那副精心练习过的、自信而略带疏离的微笑,主动迎上前去握手。他握手的力度适中,时间精准,目光坚定地迎向对方审视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郑先生,欢迎欢迎!一路辛苦!” 为首的是一位姓李的副市长,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期待。
寒暄落座。郑泽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切入主题。他展开那份香港制作的精美公司简介册页,用激光笔(当时绝对的新鲜玩意儿)指着投影幕布(临时架设)上放大的银川市区图,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李市长,各位领导,感谢拨冗。敝公司经过周密考察,对银川,特别是市中心宁夏宾馆旧址区域的发展潜力,抱有极大信心。” 激光红点精准地落在目标地块上。“我们认为,拆除现有陈旧设施,在此打造一座现代化的‘宁夏国际村’,不仅是提升城市形象的需要,更是激活区域经济、引领未来发展的关键引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领导,捕捉着他们脸上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混合着兴奋、渴望和一丝疑虑的复杂表情。他继续加码:“初步规划,‘国际村’将包括一座五星级酒店,一栋甲级智能写字楼,一个大型购物中心,以及配套的高档公寓。总投资,初步预计在**4.56亿人民币**。” 这个数字,比他之前对马三说的又“涨”了不少,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面。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吸气声。4.56亿!在那个万元户都稀罕的年代,这无异于天文数字。
郑泽仿佛没看到众人的反应,激光笔的红点在地图上画出一个更大的圈:“但这仅仅是第一步!‘国际村’的成功,将奠定银川作为西北区域中心的基础。以此为支点,”他刻意用了“支点”这个词,心中掠过阿基米德的影子,“我们精英公司有更宏大的愿景——与银川市政府携手,在未来十年内,共同打造一个占地广阔、功能齐全、辐射整个西北的**宁夏CBD(中央商务区)**!初步预估价值,**36亿人民币**!”
**36亿!**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彻底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李副市长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光芒。其他几位领导也交换着兴奋的眼神。36亿的蓝图!这不仅是政绩,更是足以改变城市命运的巨大机遇!一个活生生的、金光闪闪的“港商”,带着几十亿的投资承诺站在面前,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振奋的“海梦”?
疑虑?在如此庞大的“梦”面前,在如此笃定自信的“港商”气势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郑泽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氛围的变化。他适时地抛出诱饵:“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项目尽快落地,我方愿意承担主要的投资压力。只要政府能提供项目用地,并给予相应的政策支持,我方承诺投入**3.8亿人民币**作为启动资金,共同打造‘宁夏国际村’!”
“共同打造”这个词用得极其巧妙,瞬间将双方利益捆绑在一起。李副市长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地站起身:“郑先生!您和精英公司的远见卓识和雄厚实力,令人钦佩!您描绘的蓝图,正是银川未来发展的方向!市委市政府一定全力支持!土地、政策,都没问题!我们尽快落实协议!”
会议气氛瞬间达到**。郑泽心中那块冰冷的石头彻底落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掌控感。**成了!** 阿基米德的支点,老陈头所说的“势”,他亲手炮制的“港商”身份,在这一刻,完美地撬动了权力的杠杆和财富的闸门!
接下来的流程快得惊人。在郑泽(或者说“精英公司”)的“高效”推动和马三的积极斡旋下,一份《关于合作开发建设“宁夏国际村”项目的框架协议》迅速拟定。协议核心条款清晰:银川市政府负责提供宁夏宾馆原址及周边约120亩土地的使用权,并负责完成地块上原有建筑的拆迁安置(主要是拆除那座建成刚四年的市公安局指挥中心大楼,这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讽刺的伏笔);香港精英发展有限公司负责投入3.8亿元人民币,进行项目的开发建设。
签约仪式在市政府礼堂举行。镁光灯闪烁,红绸铺展,双方代表在无数镜头和殷切的目光中,微笑着握手,交换协议文本。郑泽的名字(郑泽)被恭敬地写在甲方位置,与副市长的大名并列。他握着笔的手稳定有力,签下的每一笔都如同刻刀,在命运的赌盘上刻下疯狂的注码。那一刻,他仿佛真的成了那个可以撬动36亿财富的巨人。台下掌声雷动,是对“海梦”的欢呼,也是对即将坠入深渊的无知祭奠。
协议签订,只是“海梦摄心局”正式启动的发令枪。郑泽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他需要让这个“梦”显得无比真实,需要源源不断地从这场骗局中“吸血”,同时牢牢绑住那些已经入局的人。
首要任务,是拿到那块地的“合法”使用权,这是所有后续操作的基础。在郑泽的“建议”和“督促”下,银川市政府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效率。拆迁工作雷厉风行地展开。最大的障碍,就是那座建成刚四年、象征着执法权威的市公安局指挥中心大楼。它像一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国际村”规划的核心位置。
郑泽亲自“视察”了现场。他站在警戒线外,看着工人们忙碌地清空大楼,看着那坚固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找到负责拆迁的官员,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这座楼,位置太关键,必须彻底清除,为国际村腾出完美空间。普通的拆除太慢,影响整体进度和形象。我建议,用最彻底、最高效的方式——爆破拆除!”
“爆破?”官员吓了一跳,“郑总,这可是公安局的大楼,才用了四年,而且爆破…风险很大,审批也…”
“风险由我精英公司承担!技术我们负责从香港引进!资金也不是问题!”郑泽大手一挥,斩钉截铁,“要建西北一流的国际村,就要有一流的气魄和效率!扭扭捏捏,瞻前顾后,怎么能成大事?你们政府的决心和效率,投资方都看在眼里!这关系到后续几十亿的CBD能不能落地!” 他再次祭出了“几十亿CBD”的杀手锏,并巧妙地将爆破拆除与政府的“决心”、“效率”绑定。
巨大的“梦”的压力和郑泽营造的强势“港商”气场,再次压倒了理智的质疑。在郑泽的“强烈建议”和部分“技术指导”(他哪懂爆破,纯粹是胆大包天)下,一个惊人的决定被做出:**用炸药,将这座建成仅四年、耗资不菲的市公安局指挥中心大楼,彻底夷为平地!**
爆破那天,现场戒备森严,围观者众多。郑泽站在最佳观测点,戴着安全帽,神情肃穆,仿佛在指挥一场伟大的战役。随着倒计时结束,沉闷的巨响连环炸开,大地震颤!烟尘如同狰狞的巨兽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那座曾经代表秩序和威严的建筑。砖石钢筋在爆炸的伟力下扭曲、碎裂、坍塌,化为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
烟尘渐渐散去,露出那片巨大的、空荡荡的、弥漫着硝烟和死亡气息的土地。郑泽望着这片废墟,眼中没有丝毫惋惜,只有一种近乎变态的满足和掌控感。**炸掉的不仅是一座楼,更是一种敬畏,一种底线。** 他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向所有参与者宣告:为了这个“海梦”,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这疯狂的爆破,如同一声丧钟,为整个“海梦摄心局”定下了血腥而荒诞的基调,也为他日后在新疆策划“西北第一高楼”埋下了伏笔。巨大的声浪和腾起的烟柱,成了“郑泽”这个港商在银川最震撼、也最恐怖的“实力”宣言。
土地平整完毕,鲜红的《国有土地使用证》终于交到了“精英公司”(实为郑泽个人控制)手中。这张薄薄的纸片,此刻重逾千斤。它是政府背书的“实”,是郑泽所有后续骗局的基石。
**“势”已成,“皮”已披,“地”已得。** 郑泽站在那片空旷的、还散发着泥土和硝烟味的土地上,环顾四周。他知道,该亮出獠牙,启动那“老母猪带胸罩——一套又一套”的诈骗组合拳了。他精心设计的“海梦摄心局”,其吞噬人心的核心陷阱,即将一层层展开。
第一套:**空手套白狼之“投标保证金陷阱”。**
“宁夏国际村”项目,名义上自然要面向社会公开招标,选择有实力的建筑商。招标公告由“精英公司”发布,措辞宏大诱人,标榜着“港资背景”、“政府合作”、“36亿CBD前景”。公告一出,应者云集。来自全国各地的建筑公司蜂拥而至,都想在这块“肥肉”上咬一口。
招标程序煞有介事。郑泽聘请了几个略懂行的人(工资低廉)组成了临时的“招标办”。他们要求所有参与投标的公司,必须先缴纳一笔不菲的“投标保证金”,金额从几十万到上百万不等,以确保投标的“严肃性”和防止“恶意竞标”。同时,招标文件里埋下了诸多模糊不清、可做多种解释的条款,尤其是关于最终解释权和“中标后可能因合作方战略调整等原因取消项目”的免责声明。
三十二家来自天南海北、实力参差不齐的建筑公司,怀揣着对“国际村”和“港资”的信任,也抱着分一杯羹的巨大期望,纷纷缴纳了保证金。厚厚的现金支票和银行汇票,源源不断地汇入“精英公司”指定的账户。郑泽看着财务报上来的数字——**2075万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嘲弄。
开标的日子到了。偌大的会议室坐满了焦急等待的各家公司代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不见“招标办”的人露面。电话打到“精英公司”,接线员永远礼貌地回答:“郑总在开会,请稍后再联系。”或者“开标时间因故调整,请等候通知。” 一天,两天,一周…音讯全无。保证金如同石沉大海。
有公司坐不住了,派人上门催问。郑泽要么避而不见,让手下搪塞;要么被堵住了,就摆出港商大佬的派头,眉头紧锁,语气沉重:“各位老板,实在抱歉!项目规划正在做重大战略调整,与政府方面还在进行最后的磋商优化。这是为了打造更完美的国际村,也是为了你们将来承建的项目更有价值!请务必理解!保证金绝对安全,等项目调整完毕,招标流程自然会重启!现在退?那岂不是显得各位对我们精英公司和银川市政府没信心?对几十亿的CBD前景没信心?”
一番话,夹枪带棒,软硬兼施。搬出“政府磋商”、“战略调整”、“CBD前景”这些大帽子,再质疑对方的“信心”,让这些急于求成又投了血本的公司代表顿时哑口无言,进退维谷。退保证金?怕得罪了“港商”和政府,彻底失去机会;不退?钱被套着,项目遥遥无期。焦虑、怀疑、不甘在心中煎熬,但他们已经被那“36亿”的海梦和前期沉没的保证金套牢了。**第一层“摄心”——用巨大的利益前景捆绑,使其不甘心退出。**
第二套:**乾坤挪移之“虚假贷款与抵押”。**
手握土地证和政府合作协议这两块金字招牌,郑泽开始了更疯狂的金融诈骗。他瞄准了银行。
他精心包装贷款材料。将那份与政府签订的合作协议无限放大,将“宁夏国际村”描绘成板上钉钉、稳赚不赔的金矿。伪造了香港精英公司“雄厚”的资信证明(利用香港秘书公司提供的文件模板和印章),夸大公司资产和现金流。他利用手中那块价值不菲的土地,以及未来“国际村”的“预期收益”作为诱饵和抵押物。
他亲自出马,约见本地招商银行、工商银行的分支行长。地点选在最高档的酒店包间。他依旧是那副港商派头,言必称“国际视野”、“资本运作”、“CBD前景”。酒过三巡,气氛融洽时,他抛出“困难”:“项目启动在即,资金周转暂时遇到点小瓶颈。香港总部的资金调拨需要时间,而银川这边工程不等人啊!李市长那边催得紧,国际村的形象关乎整个银川的发展大局!” 他巧妙地利用政府压力作为筹码。
“所以,想请各位行长帮个忙,短期拆借,利息好说!我们有土地证,有政府合作协议,项目前景更是毋庸置疑!这绝对是优质资产!” 他拍着胸脯保证,眼神“真诚”无比。
在郑泽营造的强大“势”场下,在那块土地和政府协议的“硬”担保下,在“36亿CBD”的巨大诱惑下,银行的风控机制出现了松动。招商银行、工商银行的部分分支机构,为了争夺这个“大客户”,为了潜在的巨额业绩,在并未对香港精英公司背景进行深入核实(也难以核实),对项目风险进行充分评估的情况下,陆续向“精英公司”发放了一笔又一笔贷款。
这些贷款,如同涓涓细流汇成污浊的江河。有的以土地抵押,有的以未来项目收益权质押,有的甚至是纯信用贷款。郑泽利用他在狱中琢磨透的金融空子,采取化整为零、多点开花的方式,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竟成功操作了**179笔**贷款,总金额高达**1.09亿元人民币**!这些钱,没有一分一毫用于工程建设,全部被迅速转移、洗白、挥霍或投入下一个骗局。
**第二层“摄心”——利用权威背书(政府、银行)和虚假繁荣,瓦解理性判断。**
第三套:**吸血抽髓之“工程款材料款黑洞”。**
虽然“国际村”工地上只象征性地搭了个气派的门楼和几排简陋的工棚,但郑泽深谙“做戏做全套”的道理。他需要让这块地看起来“热”起来,吸引更多的“猪”入圈。
他再次启动“招标”(当然,只是形式),选择了几家看起来实力尚可、但管理可能存在漏洞或急于求成的建筑公司和材料供应商。他许以高额利润,签订供货或分包合同,合同金额往往十分诱人。然后,他利用“港商”的身份和项目的光环,要求对方垫资进场或提供材料。
“张总,你看,这么大的国际村项目,我们精英公司资金实力绝对没问题!但流程嘛,香港那边和内地对接需要时间。你们先把队伍拉进来,基础部分先干起来!材料也按清单先送!工程进度款和材料款,我签字,财务按月结算!耽误一天,我按合同赔你违约金!” 郑泽拍着对方的肩膀,豪气干云。他甚至还拿出与政府领导的合影、银行的贷款意向书(伪造或夸大)来佐证。
被巨大利益和“港商”光环冲昏头脑的老板们,看着那片空旷土地上竖起的“宁夏国际村”巨大广告牌,看着郑泽身后那间装修豪华(租来的)的办公室和毕恭毕敬的“员工”(临时雇的),选择了相信。施工队进场了,开始打地基、立围挡。钢筋、水泥、砂石等建材,一车车源源不断地运往工地。
然而,“按月结算”成了永远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每当到了付款日,郑泽总有“合情合理”的理由:香港总部拨款延迟、银行系统升级、与政府某笔款项正在核对…开始是拖延,后来干脆避而不见。电话打不通,办公室找不到人。施工队和供应商慌了,跑到工地一看,除了门楼和几排工棚,所谓的“国际村”依然是一片荒芜!他们垫付的巨额资金和堆积如山的材料,如同投入了一个无底洞。
愤怒的老板们堵门、拉横幅、找政府。这时,郑泽的“势”再次发挥作用。政府相关部门(尤其是当初大力引进项目的领导)面对汹涌的投诉,第一反应不是追查郑泽,而是**□□**!他们害怕事情闹大,暴露自己引狼入室的失误,影响政绩和“36亿CBD”的宏伟蓝图。于是,官员们出面安抚:“大家冷静!郑总是有实力的港商!项目是政府重点工程!资金周转困难是暂时的!要相信政府,相信郑总!你们现在闹,把项目搞黄了,对谁都没好处!损失更大!”
一番威逼利诱,将受害者对郑泽的愤怒,巧妙地转移成了对“项目黄了”的恐惧。受害者们看着自己前期投入的血本,听着政府官员“画饼充饥”的承诺,想着那渺茫的“未来结算”希望,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继续被套牢,甚至为了“盘活”项目,避免彻底血本无归,咬着牙继续少量垫资供货,希望奇迹出现。**第三层“摄心”——制造沉没成本,并用更大的集体损失威胁,迫使其继续投入,越陷越深。**
仅仅这三套组合拳下来,郑泽就从投标公司、银行、施工方、供应商那里,空手套取了惊人的**5.1亿元人民币**!宁夏宾馆旧址那片土地上,除了一个孤零零的门楼、几排破工棚、一堆无人认领的建材和深不见底的大坑,所谓的“国际村”连影子都没有。巨大的资金黑洞已经形成,但郑泽的胃口,如同饕餮,永不满足。
他的目光,投向了更广泛的猎物——普通市民。第四套,也是最为卑劣的一环:**“高息集资”** ,开始了。
郑泽知道,银行的钱不好骗了,大公司的钱也骗得差不多了。但民间蕴藏着巨大的、贪婪的、缺乏金融常识的财富。他再次利用“精英公司”的招牌、“宁夏国际村”的“实体”工地(尽管是个空壳)和政府领导的“站台”(他刻意制造一些与领导“偶遇”或“视察”的假新闻见报),在银川及周边地区大肆宣传。
他通过代理人(马三之流),在社区、广场、甚至利用一些非正规的金融机构门店,公开招募“投资”。宣传单页印制精美,承诺年化收益率高达**20%** 以上!“香港精英公司实力担保!” “政府重点工程支持!” “宁夏国际村黄金项目,稳赚不赔!” “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极具煽动性的口号,配上伪造的项目效果图和所谓“领导关怀”的照片,如同一剂剂**药。
在高额利息和政府背景(被暗示)的双重诱惑下,无数做着发财梦的普通市民,将毕生积蓄、养老钱、甚至借款,源源不断地投入这个无底洞。他们中有退休工人,有小商贩,有普通职员,甚至还有捧着存折颤巍巍走来的老人。他们不懂金融,不懂风险,只认那“20%”和“港商”、“政府工程”这几个金光闪闪的字眼。
郑泽设立专门的“集资办”,开具印制精良的“投资凭证”,初期甚至真的按时支付了少量利息,制造出“信誉良好”的假象,吸引更多人疯狂涌入。雪球越滚越大。在短短时间内,竟有超过两千名市民上当,非法集资总额高达**3.18亿元人民币**!这些沾着汗水和血泪的钱,迅速被郑泽通过地下钱庄洗白,兑换成美元,再通过香港的“精英公司”皮包账户倒手,最终以“外商投资”的名义,回流到银川的验资账户上。**仅此一波,他的诈骗总额又增加了8.28亿元!**
**第四层“摄心”——利用人性的贪婪和对权威的盲目信任,编织无法抗拒的诱惑,使其主动献祭。**
至此,一个以“宁夏国际村”为诱饵,层层嵌套、环环相扣、吞噬一切的“海梦摄心局”已然成型。郑泽端坐于这用谎言、欺诈和无数人血泪筑成的金字塔顶,俯瞰着脚下那片荒芜的土地和无数深陷其中、或愤怒、或焦虑、或绝望、或仍在痴心等待的“入局者”。五年光阴飞逝,“国际村”依然只有那个象征性的门楼在风沙中伫立,嘲笑着所有人的痴愚。
银川的天空,似乎总是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黄色沙尘。风刮过空旷的“宁夏国际村”工地,卷起地上的沙砾和废弃的建材包装袋,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悲鸣。那座孤零零的、漆皮剥落的巨大项目门楼,在夕阳的余晖下拉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像一块讽刺的墓碑。
门楼后面,是巨大的、裸露着黄土和碎石的地基坑,积着浑浊的雨水,像一个无法愈合的疮疤。几排临时搭建的工棚早已人去屋空,门窗破损,里面散落着发霉的安全帽和破旧的工具。一堆堆钢筋在露天锈蚀成了暗红色,水泥结成了硬块,砂石被风吹散,掩埋了部分基坑的边缘。荒草在砖石瓦砾间顽强地生长,一派末日废墟的景象。这就是耗资“数亿”、承载着“36亿CBD梦想”的“宁夏国际村”五年后的全部“成果”。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银川市中心那座拔地而起的、崭新的“金鹰国际大厦”——一家真正有实力的外地开发商的项目。它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人流如织,无声地嘲弄着不远处那片巨大的荒芜。
巨大的反差和长达五年的拖延,终于让一部分人从“海梦”中惊醒。尤其是那些被套牢了巨额工程款、材料款的建筑公司和供应商,以及那些血本无归、连棺材本都赔进去的集资市民。愤怒和绝望像野火一样蔓延。
讨债的人群开始聚集。他们先是围堵“精英公司”那间租来的、早已人去楼空的豪华办公室,砸碎了玻璃门。接着,愤怒的人群涌向市政府□□办、招商局,甚至冲击政府大门。横幅上写着触目惊心的字眼:“黑心港商郑泽,诈骗血汗钱!” “还我工程款!还我养老钱!” “政府引进骗子,天理难容!” 哭喊声、咒骂声、激烈的争吵声,打破了政府大院的肃静。
风暴的中心,指向了当初力主引进“郑泽”和“国际村”项目的李副市长等人。压力如同泰山压顶。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李副市长脸色铁青,眼窝深陷,短短几天仿佛老了十岁。他面前摊着厚厚一叠□□材料和举报信,每一页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
秘书小心翼翼地汇报:“…李市长,今天上午又有三批人,情绪很激动…银行那边也在催问贷款…审计部门已经注意到资金的异常流动了…您看…”
“够了!” 李副市长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震得跳起来。他烦躁地扯开领带,在房间里踱步,像一头困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恐惧的不是郑泽的诈骗,而是诈骗暴露后,自己将要承担的政治责任!当初是他力排众议,是他签署协议,是他为郑泽站台背书!如果“港商”是个惊天巨骗,如果“国际村”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那他这些年辛辛苦苦积累的政绩、声望、乃至政治生命,都将化为乌有!更可怕的是,还可能面临渎职、甚至受贿(尽管他可能没收钱,但瓜田李下说不清)的调查!身败名裂,锒铛入狱…这些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郑泽…郑泽这个王八蛋!” 他咬牙切齿,眼中布满血丝。他恨郑泽的欺骗,更恨自己当初的轻信和急功近利。但现在,恨解决不了问题。
“现在怎么办?” 另一位参与项目的官员声音发颤,“捂…捂不住了!要不…上报?立案?”
“上报?立案?” 李副市长猛地转身,眼神凌厉得吓人,“你想让所有人都死吗?!现在捅出去,我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完蛋!引狼入室!监管不力!造成国家、集体、群众财产巨大损失!这责任谁背得起?!我们个人的前途事小,银川市的形象呢?以后谁还敢来投资?!”
办公室死一般寂静。每个人都感到了灭顶之灾的寒意。
李副市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还未散去的人群,眼神变得阴沉而决绝:“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保项目!** 无论如何,这个‘国际村’的招牌不能倒!项目不能黄!”
“保项目?” 其他官员愕然,“可郑泽就是个骗子!钱都被他卷跑了!项目根本就没动啊!”
“正因为他是骗子,钱没了,项目才更不能黄!” 李副市长斩钉截铁,逻辑扭曲却透着一股绝望的“清醒”,“项目黄了,就等于承认我们被骗了!承认我们犯了天大的错误!我们所有人都得下地狱!但如果项目还在,哪怕是个空壳,它就还有希望!只要我们想办法让它‘活’下去,哪怕只是表面上‘活’下去,就能稳住局面!就能争取时间!就能把责任推给市场风险、资金链紧张,而不是我们的决策失误!甚至可以…把后续的麻烦留给下一任!”
**这就是“海梦摄心局”最登峰造极的“摄心”之力!** 它能让被骗的受害者,为了挽回损失,继续投入;它更能让明知道自己被骗、甚至可能成为帮凶的布局参与者(政府官员),为了掩盖错误、保住地位和面子,不仅不揭露骗局,反而主动去维护这个骗局,继续投入更多的公共资源和信誉去“圆谎”,用更大的错误去掩盖最初的错误!他们深陷泥潭,却因恐惧沉没成本(政治生命、个人前途)而拒绝自救,反而越陷越深,成了骗局最可悲的维护者。
“那…钱从哪里来?”有人问出了关键。
李副市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市里不是还有几块储备地吗?想办法,抵押或者协议出让给…嗯,找几家‘可靠’的本土企业,让他们接手一部分‘国际村’的后续开发,引入新资金!另外,安抚那些闹事的,告诉他们,政府正在积极协调,引入新的战略投资者,项目很快就能复工!银行那边…我去打招呼,海梦摄心局(后篇:崩塌与余烬)
新疆乌鲁木齐的冬日,天空是一种凝固的铅灰色。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脸上生疼。然而,在市中心一块被蓝色围挡圈起的巨大空地上,气氛却诡异地灼热。彩旗猎猎作响,巨型红色充气拱门上,“金鹰国际大厦奠基仪式”的金字在惨淡的天光下异常刺目。高音喇叭里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掩盖不住人群的嗡嗡低语和记者相机快门的咔嚓声。
郑泽,不,此刻他是“港商郑总”,站在铺着红毯的主席台中央。他身着剪裁精良的深色羊绒大衣,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脸上挂着矜持而自信的微笑,与乌鲁木齐市几位主要领导并肩而立。他微微侧身,从容地接过礼仪小姐递上的系着红绸的铁锹,动作优雅地铲起一锹冰冷的泥土,抛向奠基石基座。镁光灯瞬间连成一片,将他笼罩在虚假的光晕之中。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受邀的宾客、好奇的市民、心怀期待的官员、以及混迹其中、眼神闪烁的潜在“猎物”。
“金鹰国际大厦,设计高度**188米**!”主持人充满激情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全场,“这不仅是新疆,更是整个西北地区当之无愧的第一高度!它由香港实力雄厚的精英发展集团斥资**12亿**倾力打造!建成后将成为集超五星级酒店、国际5A甲级写字楼、顶级购物中心于一体的现代化城市地标!是乌鲁木齐迈向国际化大都市的里程碑!”
郑泽适时地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倨傲。他身旁的市领导满面红光,用力鼓掌。188米!西北第一高楼!12亿投资!每一个字眼都像一针强心剂,注入这座渴望发展与荣耀的城市血脉中。台下的嗡嗡声变成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人们仰望着那块象征性的奠基石,仿佛已经看到一座摩天巨塔刺破苍穹,金光万丈。**海梦,以更宏伟、更炫目的姿态,在新疆的土地上再次升腾!**
没有人注意到,郑泽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近乎残忍的兴奋。宁夏“国际村”的烂摊子,成了他此刻最耀眼的“资历”。他向新疆的领导们展示的,正是那份与银川市政府签订的、载明“共同投资36亿CBD”的协议(尽管项目早已烂尾),以及宁夏当地政府为了“保项目”而被迫继续背书的一些含糊其辞的“支持函”。他将宁夏的彻底失败,粉饰成“因战略调整暂时搁置”,将银川官员的“圆谎”行为,解读为“政府持续支持”。他像一位凯旋的将军,带着“丰富”的“开发经验”和“雄厚”的“港资背景”,轻而易举地撬动了新疆更热切、更庞大的**。
**“势”在宁夏已然登峰造极,在新疆更如烈火烹油!** 郑泽甚至不需要过多游说,他只需抛出“西北第一高楼”、“12亿港资”、“地标引擎”这几个诱饵,新疆方面就表现出了比宁夏当年更甚的热情和更宽松的监管。土地划拨速度惊人,各项审批一路绿灯。郑泽清晰地感受到,手中那根名为“势”的杠杆,在这片更为广袤、更渴望被“撬动”的土地上,拥有了近乎恐怖的威力。
然而,要维持这滔天“势焰”,需要更震撼的仪式,需要更彻底的“破旧立新”。如同在宁夏炸掉公安局大楼一样,郑泽需要一个更具冲击力的开场,来宣示他的“决心”和“能量”,并彻底击碎任何潜在的敬畏之心。
金鹰大厦规划地块的核心位置,矗立着一座同样建成不久、象征着城市管理秩序的**乌鲁木齐市公安局某分局办公大楼**。它坚固、实用,是执法权威的具象化存在。郑泽站在规划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这座大楼的位置上,语气不容置疑:
“这座楼,是横亘在金鹰崛起之路上的最大障碍!它的存在,严重制约了地标建筑的体量和气势!必须彻底清除!” 他环视着参与项目协调的官员们,眼神锐利如刀,“普通的机械拆除,效率低下,噪音污染大,影响城市形象,更会拖延我们打造‘西北第一高度’的宏伟计划!我建议,采用国际最先进的定向爆破技术,一次性、高效、彻底地解决问题!费用、技术、安全,全部由我精英集团负责!我们要向世界展示新疆的速度和魄力!要让这座188米的丰碑,从一片毫无羁绊的土地上拔地而起!”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炸掉一座建成不久的公安局大楼?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有官员面露难色:“郑总,这…风险太大了!而且影响…”
“影响?”郑泽猛地提高声调,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影响就是,当金鹰大厦傲视西北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记住,是新疆的领导以超凡的魄力,扫清了一切障碍!是新疆的速度,创造了西北的奇迹!扭扭捏捏,瞻前顾后,如何能成就伟业?如何能吸引更多的港资、外资?如何能对得起‘西北第一’这个称号?!” 他再次祭出“第一高楼”、“国际形象”、“投资环境”这些无可辩驳的大旗,将爆破大楼与地方领导的“政绩”、“魄力”死死捆绑。
巨大的“海梦”压力和对“西北第一”荣耀的极度渴望,再次压倒了理智和程序正义。在郑泽强大的“势”场裹挟和部分“专家”(实为其雇佣的草台班子)的“技术保证”下,一个更加疯狂的决定诞生了:**定向爆破拆除乌鲁木齐市公安局某分局办公大楼!**
爆破的日子,选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清晨。警戒范围比宁夏那次更大,围观的人群却更多,其中不乏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郑泽被簇拥在最佳观测点,神情肃穆,如同指挥一场决定性的战役。倒计时通过高音喇叭冰冷地回荡:“五、四、三、二、一!起爆!”
比宁夏那次更沉闷、更巨大的爆炸声连环炸响!大地剧烈震颤,仿佛地底有巨兽翻身!冲天的烟尘比贺兰山下那次更加磅礴,瞬间吞噬了整栋大楼。坚固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在爆炸的伟力下,如同纸糊般扭曲、解体、坍塌!砖石、玻璃、钢筋混合着烟尘,如同地狱喷发的火山灰,向四周猛烈喷溅!巨大的冲击波甚至掀翻了外围警戒线附近的一些设施,引起人群惊恐的尖叫和骚动。
烟尘足足弥漫了十几分钟才缓缓沉降。当视野重新清晰,人们看到的是一片比宁夏更加彻底、更加狼藉的废墟。那座象征着秩序和威严的建筑,连同里面尚未完全搬离的办公桌椅、文件柜,甚至墙上悬挂的警徽碎片,都化为齑粉,深埋于瓦砾之下。刺鼻的硝烟味混合着粉尘,弥漫在乌鲁木齐寒冷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郑泽站在废墟边缘,任由寒风卷动他的大衣下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片由他亲手制造的废墟,看着那些惊魂未定又带着莫名兴奋的围观者,看着官员们复杂难言的表情。**炸掉一座公安局大楼,如同在所有人心中引爆了一颗精神炸弹。它炸掉的不仅是建筑,更是规则、敬畏和底线。** 它用最暴烈的方式宣告:为了这个“西北第一高楼”的海梦,为了那金光万丈的“势”,一切阻碍都可以被物理性地抹除!这恐怖的“实力”展示,瞬间震慑了所有潜在的质疑者,也为后续更加肆无忌惮的诈骗铺平了道路。这声巨响,如同丧钟,响彻整个西北,也必将最终响在他的头顶。
土地到手,硝烟未散,郑泽的诈骗机器便以惊人的效率全速开动。宁夏验证过的所有手段,在新疆被运用得更加纯熟、更加贪婪、规模也更加骇人。
* **投标保证金陷阱升级:** 凭借“西北第一高楼”的耀眼光环,招标公告吸引了更多、实力更强的建筑企业蜂拥而至。保证金门槛被郑泽故意抬高,动辄数百万甚至上千万。他利用新疆方面急于求成的心理,将招标过程设计得更加冗长复杂,评审环节设置重重迷雾,最终却以各种牵强理由(“规划深度调整”、“需引入国际合作伙伴”)宣布流标或无限期推迟。**四十余家**满怀希望而来的大型建筑企业,超过**3500万元**的投标保证金,如同泥牛入海。愤怒的质询被郑泽以“维护项目高度机密性”、“保障国际级项目严肃性”等冠冕堂皇的理由挡回,再辅以“影响新疆招商环境”的大帽子威胁,让这些企业投鼠忌器,陷入漫长的扯皮和等待,沉没成本越滚越大。
* **金融吸血网络扩张:** 郑泽的胃口已不满足于本地银行。他利用“西北第一高楼”的“硬项目”和政府前所未有的支持力度(甚至获得了更高层面的模糊背书),将触角伸向了国有四大行在新疆的分支机构,以及一些急于拓展业务的地方性商业银行和信托公司。他伪造的资信文件更加“国际化”(通过香港皮包公司炮制虚假的海外银行资信证明、国际评估报告),项目前景描绘得天花乱坠(“引入国际顶级酒店管理集团”、“全球知名企业总部预定入驻”)。他编织了一张更庞大、更复杂的贷款网络,采用项目分拆、关联公司互保、未来收益权重复质押等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段。在短短两年内,竟从**超过十家**金融机构疯狂套取贷款**超过5亿元人民币**!这些资金如同血液,被瞬间抽离,通过更隐秘的地下钱庄渠道洗白转移。
* **工程材料黑洞吞噬:** 工地现场,象征性地竖起了更加高大、更加光鲜的项目门楼和效果图展示墙。郑泽以“打造百年精品工程”为名,诱使大批材料供应商以“战略合作”方式垫资供货,合同金额巨大且付款条件优厚(“港资保障”、“政府监督支付”)。钢筋、水泥、高档玻璃幕墙、进口电梯部件…价值**数亿元**的建材源源不断运抵工地,堆积如山。然而,付款日永远遥遥无期。当供应商们拿着厚厚的结算单围堵“精英集团”新疆办事处时,发现早已人去楼空。愤怒的人群转向政府,得到的却是与宁夏如出一辙的“安抚”:“项目是省市重点工程!”“郑总是有实力的港商!”“资金是暂时性困难,政府正在协调解决!”“你们现在闹,把项目闹黄了,大家的钱都拿不回来!” 沉没成本的枷锁和“项目黄了损失更大”的恐惧,再次成为套在受害者脖子上的绞索。
* **民间集资风暴再起:** 这一次,郑泽的集资触角伸得更深更广。他利用新疆多民族聚居的特点,雇佣不同民族的代理人深入基层社区、偏远团场甚至牧区,用极具煽动性的民族语言宣传“金鹰大厦”这个“自治区骄傲工程”。他许诺的年化收益率从20%直接飙升到**30%甚至更高**!“港资担保”、“政府背景”、“西北第一高”、“稳赚不赔”的口号响彻街头巷尾。精美印刷的宣传册上,伪造的与自治区领导的“合影”极具欺骗性。在高额回报和政府背书的双重蛊惑下,无数工人、牧民、退休职工、小商贩,甚至将给孩子准备的学费、治病的救命钱都投入其中。集资总额迅速突破**4亿元人民币**!这些带着体温的血汗钱,迅速被卷走、洗白。当兑付出现困难时,郑泽甚至指示代理人制造小范围“成功兑付”的假象(用新集资款支付老客户的部分利息),上演庞氏骗局的经典戏码,吸引更多人飞蛾扑火。
**新疆金鹰大厦的“地基”之下,并非钢筋混凝土,而是由谎言、欺诈、数万人的血泪和超过9亿人民币的巨额诈骗资金堆砌的罪恶深渊!** 诈骗总额远超宁夏,手法更加娴熟狠辣,涉及面更广,受害人数更多。郑泽端坐在用西北人民的血肉筑成的“第一高”虚幻王座上,俯瞰着他的“猎场”,享受着这极致的操控与掠夺的快感。他感觉自己离阿基米德那个撬动地球的支点,从未如此之近。
然而,“西北第一高”的光环太过耀眼,耀眼到吸引了远超宁夏的关注。国家某部委的一位高级领导,在赴新疆考察重点建设项目时,点名要视察这个备受瞩目的“金鹰国际大厦”工程现场。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碎了郑泽精心维持的泡沫。他所有的布局都建立在信息不对称和地方保护(或掩盖)的基础之上。部委领导的直接介入,意味着彻底的、无法遮掩的穿透力!
视察的日子迫在眉睫。郑泽和他的临时团队(一群高薪雇佣的演员和江湖骗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工地现场,除了那个光鲜的门楼、几排临时板房、堆积如山却无人管理的建材,以及几个象征性的、挖了浅坑就停工的基础桩位,什么都没有!那188米的摩天巨塔,只存在于效果图和郑泽的谎言里。
“快!快想办法!”郑泽在租来的豪华办公室里,像困兽一样咆哮,额头上青筋暴跳,精心维持的“港商”风度荡然无存,“必须弄出点样子来!至少…至少看起来像在施工!”
临时雇来的“项目经理”哭丧着脸:“郑总,来不及了!就算现在调几百台机器日夜不停,也不可能在几天内变出一座楼啊!材料堆在那里,连个像样的施工队伍都没有…”
“废物!”郑泽抓起桌上的烟灰缸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给我造!造声势!造场面!花钱!花多少钱都行!”
于是,一场荒诞至极的“面子工程”在刺骨的寒风中仓促上演:
* 重金雇佣大量临时工,穿上崭新的工作服和安全帽,在空旷的工地上漫无目的地走动、敲打、搬运一些无关紧要的材料。人数要多,场面要“热闹”。
* 紧急调集几十台挖掘机、打桩机、混凝土搅拌车等重型机械,开到工地边缘,全部发动起来,制造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繁忙”的假象,但大部分机械只是空转,履带都不带动的。
* 在仅有的几个浅坑基础旁,连夜用帆布和脚手架搭起巨大的围挡,上面喷绘着“核心施工区,谢绝参观”的字样,试图遮挡内部的空空如也。
* 在视察路线上,紧急铺上红地毯,竖起欢迎领导视察的标语牌,安排手持鲜花的“群众演员”(多是花钱雇来的学生和老头老太太)列队。
视察当日,天空依旧阴沉。部委领导的车队在警车开道下,缓缓驶入金鹰大厦工地。震耳欲聋的机械轰鸣声和“热烈欢迎”的口号声扑面而来。郑泽换上一副最谦恭、最自信的笑容,快步迎上前去。他口若悬河地介绍着“项目进展”、“技术难点”、“国际标准”,试图将领导的视线引向那些轰鸣的机械和“忙碌”的工人,引向那块被围挡遮住的“神秘”区域。
然而,这位见多识广的领导,并非轻易能被场面糊弄的角色。他敏锐的目光扫过现场:
* 那些“工人”动作生疏,眼神飘忽,毫无真正建筑工人的专注和力度,更像无头苍蝇。
* 重型机械虽然轰鸣,但烟囱里冒出的烟颜色和浓度显示很多只是在怠速空转,履带下的泥土新鲜平整,根本没有移动或作业的痕迹。
* 堆积如山的建材缺乏有序管理,很多暴露在风雪中锈蚀损坏。
* 最关键的,整个工地除了门楼和板房,没有任何向上生长的建筑结构!那188米的高度,连影子都没有!
领导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他没有理会郑泽喋喋不休的介绍,径直走向那块被围挡遮住的“核心施工区”。郑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冷汗浸透了后背。
“把围挡打开。”领导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现场瞬间死寂。只有寒风的呼啸和远处机械徒劳的轰鸣。郑泽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试图解释:“领导,里面正在打关键的基础桩,出于安全和技术保密…”
“打开!”领导加重了语气,目光如炬。
工作人员不敢再犹豫,颤抖着拉开了围挡的帘布。
**真相,如同最丑陋的伤疤,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围挡后面,只有几个浅浅的、积着污水的土坑!坑底散乱地扔着几截生锈的钢筋和破损的模板!没有桩机深入地下,没有混凝土浇筑的痕迹,只有一片被机械履带随意碾压过的泥泞荒地!所谓的“核心施工区”,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临时布置的骗局现场!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郑泽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他精心构筑的、耗费巨资堆砌的“海市蜃楼”,在这位高级领导穿透性的目光和简单的“打开围挡”命令下,瞬间崩塌,碎成一地连遮羞布都不如的垃圾!所有的谎言、所有的“势”、所有的“港商”光环,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这,就是西北第一高楼?!” 领导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巨大的失望和愤怒,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在场每一个新疆官员的脸上,也抽碎了郑泽最后的幻梦。
视察被迫中断。领导拂袖而去。现场只剩下脸色死灰的官员、茫然无措的“演员”工人、以及瘫软在地、眼神空洞的郑泽。他知道,完了。彻底完了。天网恢恢,这一次,他撞上了真正的“南墙”。
高级领导的震怒,如同点燃了引信。由公安部牵头,最高检督办,一个庞大的联合专案组迅速成立,星夜兼程赶赴新疆,同时对宁夏、湖北、广东(涉及资金转移)等多地展开彻查。目标直指“郑泽”及其背后的惊天骗局。
调查的闸门一旦打开,洪流便势不可挡:
* **身份之伪:** 石家庄的假户口、□□制作链条被连根拔起。王细牛→郑泽的变身戏法被彻底戳穿。香港“精英发展有限公司”的皮包本质暴露无遗,其注册文件、银行账户、秘书服务均被证实是花钱购买的壳,没有任何实际资产和业务。
* **项目之虚:** 宁夏“国际村”长达五年的烂尾,数亿资金的去向不明;新疆“金鹰大厦”的彻底虚假,数亿建材款、工程款的蒸发;两地政府为掩盖骗局而进行的违规土地抵押、政策倾斜、甚至试图“找接盘侠”的行为,全部浮出水面,引发官场大地震。
* **资金之恶:** 诈骗所得资金的流向被艰难地追踪。涉及179笔(宁夏) 新疆巨量贷款的银行系统内鬼被揪出;非法集资的庞大网络和主要代理人落网;地下钱庄的洗钱通道被斩断。初步统计,仅查实的诈骗金额就超过**14亿元人民币**(宁夏5.1亿 新疆9亿 ),实际造成的经济损失(包括烂尾工程、银行坏账、民众损失、政府投入等)更是天文数字,堪称共和国经济犯罪史上的标志性大案!
* **人心之殇:** 专案组设立了专门的接待点,登记受害情况。宁夏、新疆两地,无数被骗得倾家荡产的建筑商、材料供应商、尤其是那些普通集资民众,排起了长龙。白发苍苍的老人捧着变成废纸的“投资凭证”老泪纵横;失去孩子学费的父母绝望哭嚎;被拖欠巨额工程款导致破产的老板精神恍惚…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海梦摄心局”吞噬人心的血泪证词。更有甚者,在郑泽已被批捕的消息公布后,仍有少数被深度“摄心”的集资者不愿相信,固执地认为“郑总是被冤枉的”、“项目还会继续”、“钱能拿回来”。
法庭。国徽高悬,庄严肃穆。王细牛,这个一度自诩为“郑泽”的木匠之子,穿着囚服,站在被告席上。曾经油亮的大背头变得花白凌乱,精心维持的“港商”气度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被抽干了精气神的干瘪老头。他眼神浑浊,面对公诉人宣读的长达数百页、触目惊心的起诉书(诈骗罪、合同诈骗罪、贷款诈骗罪、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行贿罪、伪造国家机关证件印章罪…),大部分时间只是麻木地听着。
直到法官询问他最后陈述时,王细牛浑浊的眼中才突然迸发出一丝奇异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着不甘、狡黠和最后疯狂的光芒。他抬起头,不再伪装,用带着浓重湖北黄梅口音的普通话,嘶哑地喊道:
“我有罪?我承认我骗了钱!但是!”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手指颤抖地指向法庭旁听席,那里坐着神情复杂的官员、愤怒的受害者代表、面无表情的记者,“你们问问他们!问问那些给我土地、给我政策、给我贷款的官老爷!问问那些哭着喊着要把钱塞给我的老百姓!是我一个人画的饼吗?那36亿的CBD,那188米的西北第一高!那不是我王细牛一个人的梦!那是他们想要的!是他们心里早就做着的梦!我王细牛,不过是用他们的梦,喂饱了他们自己!我不过是…看懂了他们的心思,顺着他们的梦,往前走了一步!”
“这个时代!”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遍地都是想找支点撬地球的人!遍地都是想一夜暴富、一步登天的人!我王细牛,小学五年级文化,一个踩缝纫机的劳改犯!我为什么能骗倒这么多人,这么多官?不是因为我聪明绝顶!是因为我画的梦,正好是他们想吃的饼!是他们自己,把自己的心,交给我来‘摄’!我王细牛是骗子,可那些做梦的人,那些盼着天上掉馅饼的人,那些想靠一个项目就飞黄腾达的人,他们心里…就没有骗自己吗?!”
法庭一片哗然!旁听席上,受害者的愤怒叫骂、官员的尴尬沉默、记者的飞快记录交织在一起。王细牛这临刑前近乎癫狂的嘶吼,如同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剖开了“海梦摄心局”最血腥、也最本质的核心——**骗局之所以成立,不在于布局者手段多高明,而在于入局者心中,早已埋下了渴望被“摄”的种子。贪婪、虚荣、对捷径的迷信、对权威的盲从、对沉没成本的恐惧,构成了“海梦”滋生蔓延最肥沃的土壤。王细牛只是点燃引信的人,而炸药,早已深埋在无数人的**和恐惧之中。**
最终,审判锤重重落下。数罪并罚,王细牛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尽管早已所剩无几)。同案犯马三等一众帮凶、部分涉案的银行工作人员、政府官员也分别获刑。宁夏、新疆两地政府为这场惊天骗局付出了惨痛的政治和经济代价,声誉严重受损,多年难以恢复。
王细牛被投入青海某重刑犯监狱服刑。高墙电网,森严壁垒,彻底隔绝了他与外面那个他曾肆意搅动的世界。无期徒刑,意味着他生命的最后时光,都将在这方寸之地、在无尽的悔恨(或许没有)和铁窗的冰冷中耗尽。
起初,他或许还抱着一丝残存的幻想或戾气。但漫长的牢狱岁月,足以磨平任何棱角。他不再是什么“郑总”,只是一个编号。他佝偻着背,沉默寡言,眼神彻底失去了曾经的光芒,只剩下死水般的浑浊。他拒绝与人交流,常常长时间呆坐在牢房角落,望着狭小的铁窗出神。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是龙岗湖农场的贫寒童年?是黄梅县城舞厅的短暂风光?是监狱里老陈头的点醒?是香港街头的狼狈挣扎?是宁夏、新疆那无数个被他亲手推入深渊的面孔?还是阿基米德那句改变他一生命运的狂言?
或许,他只是麻木地感受着身体机能的衰退。曾经胆大包天的冒险家,在铁窗的禁锢和岁月的侵蚀下,迅速衰老。他患上了严重的疾病(具体病名已不重要),监狱医院成了他最后的驿站。在某个寒冷而寂静的清晨,当狱警例行查房时,发现他蜷缩在冰冷的床铺上,身体已经僵硬。
**王细牛,这个曾化名郑泽,以“海梦摄心局”搅动西北、诈骗十数亿的巨骗,最终无声无息地病死在监狱里,走完了他充满荒诞、欺诈与毁灭的一生。像一颗投入时代泥潭的石子,曾激起滔天浊浪,最终却沉入最深的黑暗,连涟漪都未曾留下。**
然而,“海梦摄心局”并未因王细牛的死去而消失。它如同一种精神病毒,早已渗透进社会机体的某些角落。
* 在宁夏银川,那片曾承载着“36亿CBD”幻梦的宁夏宾馆旧址,在经历了漫长的烂尾、政府接盘、二次流产、债权纠纷后,最终被分割拍卖。几经辗转,多年后,才由一家真正有实力的开发商接手,建成了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商业住宅楼群。曾经的“国际村”、“CBD”蓝图,沦为市民茶余饭后一声叹息的谈资。当年被套牢的集资者,许多至死都未能拿回本金,成为家庭难以愈合的伤疤。
* 在新疆乌鲁木齐,金鹰大厦的工地废墟被清理。那块承载着“188米西北第一高”野心的土地,后来建起了一座高度远不及当初吹嘘、但也算得上地标的真正商业大厦,只是名字早已与“金鹰”无关。爆破公安局大楼的疯狂之举,成为城市发展史上一个难以启齿的黑色印记。被骗的各族民众,其损失更是难以完全追偿。
* 在更广阔的社会层面,王细牛的幽灵似乎从未远离。从层出不穷的P2P暴雷、非法集资大案,到各种打着“高科技”、“区块链”、“元宇宙”旗号的资金盘骗局;从某些地方政府好大喜功、盲目追求“地标”、“第一”而引入的烂尾工程,到无数个体沉迷于“一夜暴富”神话而倾家荡产的悲剧…“海梦摄心”的逻辑内核——**以宏大虚幻的愿景(海梦)为诱饵,利用人性弱点(贪婪、盲从、恐惧沉没成本)深度操控其心智和行为(摄心),使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甚至主动维护骗局**——在时代变迁中不断改头换面,一次次上演。
王细牛伏法了,但无数人心中的“王细牛”并未死去。只要对捷径的贪婪、对幻梦的沉迷、对损失的恐惧依然存在,“海梦摄心”的阴影,就将如同附骨之疽,潜伏在时代的光鲜表皮之下,伺机而动。拆解此局,或许正如那古老智慧所言,始于对**的审视,对幻梦的警惕,以及当深陷泥潭时,敢于承认错误、接受损失的勇气——哪怕这勇气,需要点亮心中那座名为“清醒”的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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