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兰没给何与书留门,他身上没带钥匙,只能轻轻地敲门。
可能是声音有点小,里面半天没回应。但他也没再加劲,只是保持着原先的力度一下一下的敲门。
终于,门被打开了。
何兰有些抱歉地看着他,“对不起啊儿子,妈妈刚刚没听见。”
何与书知道她在忙,他没想怪她。他摇头,什么也没说,背着书包走了进去。
身后的何兰还是带着歉意的目光看着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眼里的歉意还没收回,冷不丁的,一向话不多的何与书回了头,问她:“妈妈,我们家有万花筒吗?”
他知道万花筒长什么样子,但他没玩过,所以不知道画上那些绮丽的色彩放现实里亲眼看见到底是什么样子。
何与书很少主动要什么东西,所以他问万花筒的时候何兰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应该是有的,不过之前家里的玩具我都放在走廊尽头的柜子里了,你找找看有没有。”
“好。”他应声,背着书包就走了,没进自己的房间,而是去走廊尽头的柜子找东西了。
何兰本来还想说两句的,看着何与书小小的背影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又进到厨房里去了。
何与书的脚步很轻,特别是走到了靠着柜子的左边那道房门的时候,连呼吸都放缓了节奏。
他蹑手蹑脚地打开柜子,小心翼翼地在柜子里找东西,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柜子里放着两个纸箱,箱子里装的大多是小孩子的玩具。他翻第一个箱子的时候没有找到万花筒,倒是翻到了几个魔方。
这几个魔方都是他的,已经很旧了。
同龄人在五六岁还在玩奥特曼和玩具车的时候他接触到的玩具就只剩魔方了。
倒也不是不想玩别的,只是那时候何兰说聪明的孩子都会玩魔方,于是他为了证明自己很聪明,每天就抱着个魔方研究。
这个箱子没找到,他只能去翻另一个箱子。
找东西找的有些入迷了,自然也忽略掉了翻找时弄出的小动静。
第二个箱子摸到最下面,他终于摸到了一个柱状的东西,大概就是他想找的万花筒了。
何与书把东西从箱子里拿出来,泛黄的油纸表面印了几个滑稽的字体——“神奇万花筒”。
与此同时,他身旁的那道门从里面打开了。
以那块门槛石为界限,何与书在门外,门内的人目光阴沉地盯着他。
“哥哥——”他叫那人哥哥,开口的时候发现嗓子都在紧张。
何与书是蹲在地上的。
他只有九岁,身材和面前的人对比起来还是显得矮小,再加上蹲着的动作,饶是坐在轮椅上程屿初依旧能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你拿的什么?”程屿初问他。
何与书拿着万花筒的手往身后藏,“没什么。”
“我看见了!我问你拿的什么!”程屿初的音量一再提高,已经在发怒的边缘。
厨房里的何兰听到动静,连忙跑了过来,“怎么了?”
程屿初根本没回答她的话,依旧死死地盯着何与书,语气冰冷但又藏着怒气:“拿出来。”
何与书还是把藏在身后的万花筒拿出来了。
程屿初伸手,“给我。”
这是他小时候的东西,他觉得何与书不配拿着。
何与书不动,程屿初的忍耐值也快达到极限了。
双方僵持着,何兰站在一旁,面露尴尬,想了一下还是劝起何与书:“小书,快把你哥哥的东西还给他。”
何与书这才缓缓有了动作,把万花筒交到了程屿初手上。
“砰——”
程屿初拿到东西后快速地推着轮椅往房间里退,用力甩上了房门。
留下房间外的何兰又加深了对何与书的愧疚,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无声地表达自己的无奈。
她希望何与书能体谅她。
可是她忽略了,想让一个只有九岁的孩子完全体谅大人的不容易本来就一个笑话。
何与书理解她偏心的理由,但他只是一个小孩子,没办法不为此感到伤心。何兰现在祈求他体谅的姿态只会成为他的枷锁,越来越紧。
他只是想要一个万花筒,一个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他哥哥玩剩下的,他没玩过的万花筒。
万花筒里的色彩真有那么绚丽吗……
应该不是了。
-
暴雨一连下了三天。
南方的秋雨大多是阴雨绵绵的,像这样一连下几天的暴雨比较少见。
耿夏这几天都是被耿忠平接回家的,耿忠平说下雨天不安全,天天带着她走大路,虽然会绕远了点,但比那条泥泞不堪的小路安全多了。
自从那天何与书送她到家门口走后她就和何与书说过话了。在学校里,明明就在隔壁班,会碰见的几率有很多,但每次何与书都避开了。
这小孩的性子真的很别扭,感觉和长大后一点也不一样。
虽然耿夏进高中的时候何与书已经毕业好几年了,但学校里关于他的传说一直广为流传,总之,就是一个面面俱到的传奇。
哪像现在。
耿忠平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牵着耿夏,嘴里还念着徐艺香嘱咐他的话,念到最后一句“回家要把鞋子刷干净”的时候,低头一看发现耿夏低着头走路,鞋上已经被地上的水凼溅了一片污渍,她还未有所觉。
“怎么了夏夏?在学校里不开心吗?”耿忠平问她。
“嗯?”耿夏抬头,很快反应过来,接上,“没有啊爸爸,我在学校跟同学们玩得很开心。”
其实没有。
学校里很无聊,她现在的心态实在没办法真正的像这个年纪的小孩一样每天傻傻的玩,大部分时间她都融不进去,别人在说话的时候她就在一旁走神,只是假装自己和她们玩得很融入。
耿忠平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爸爸怎么感觉你这几天老爱发呆呢?”
“我在想学校里布置的作业呢。”
爱学习是好事,耿忠平觉得很欣慰,牵着耿夏就要去小超市给她零食,最后被耿夏拉住了。
这要是让徐艺香知道了肯定得把耿忠平骂一顿,又得说他惯着她了。
走到大院门前的时候她看见了何与书。
他和他妈妈走一起,依旧是一副冷面小魔王的模样,感觉谁都不配和他说话。
耿忠平见了何兰,本想隔老远叫她一声打个招呼的,没成想大院门口蹦出个中年男人出来。看起来和何兰相熟,两个人大概是太久没见了,互相看着对方,激动的半天没说出来话,动作之间却透露着亲密。
“爸爸,那是何与书的爸爸吗?”耿夏问。
“应该是吧。”
这么多天以来,大院里的人和姓何的一家都不怎么熟悉,只有她家跟何家要稍微走的近点。不过尽管徐艺香天天往何家跑,也没听她提过何与书的爸爸。
两个大人终于开始说起了话,何与书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站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乖。
“走吧夏夏,我们别打扰他们一家人说话。”
耿忠平牵着耿夏从大门边上进去了,跟他们一家三口保持了距离,以免打扰到别人。
雨还没停,耿夏回头看时,那中年男人站在伞外,肩上的布料已经被打湿大半。
他和何兰都没在意这件小事,毫不受影响地说着话。而何与书站在何兰的伞下,目光一直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记得徐艺香说过,前年的时候他爸爸开车出了事故,把家底都赔进去了。他们一家人现在的日子定是比不过以前了,不过至少还不散,还能在自己的小家过自己的小日子。
回到家,耿夏把鞋子换了,徐艺香还没回家,她就可以先看会儿电视。
耿忠平这几天没徐艺香忙,所以主动承担了做饭的任务,一到家就进厨房忙碌去了。
耿夏盘腿坐在家里的老式沙发上,电视机里放着很老的婆婆妈妈的剧。她也是无聊才看的,小学生的作业一点难度都没有,她等下几分钟就能写完了。
不过在耿忠平面前还得维持一副爱学习的模样,所以电视的声音放的很小,悠闲的状态也不太敢外露。
电视剧新的一集播到一半,耿忠平从厨房里拿着把铲子出来,“夏夏,你帮爸爸去门口那个小超市再买两袋盐吧。”
“好。”耿夏应着,从沙发上蹦了下来。
耿忠平给她拿了钱,叮嘱道:“外面还在下雨,把伞拿上。”
“知道啦。”
小超市就在大院大门旁边,店面不算大,但东西全。
耿夏踩着鞋子下楼,出单元楼的时候发现这雨比原先还下的大了点。
她撑着伞往大门那边走,走近时发现何与书一家三口还在那里。
这得有二十分钟了吧。
她路过大门口,何兰看见她,分出神来问她:“夏夏,下着雨你要去哪啊?”
“去小超市买盐。”
“慢点走哈,路滑。”何兰提醒她。何兰身边,小何与书一言不发地把头扭到了一旁。
耿夏点点头,继续往小超市那边走。
身后,何兰继续和那男人说话。
她还没走远,能听到一些对话内容。
大抵是到点了何兰得上楼了,问男人要不要和她一起上去。
男人先是没出声,最后开口,语气里有那么一点不可避免的担忧:“下次吧,等会上去了儿子该不高兴了。”
耿夏听到的不多,但这句话她听的清楚,同时也很疑惑。
看何与书的眼神,他并不讨厌他爸爸啊,难道一家人团聚不好吗,怎么会不高兴?
她在小超市买完盐出来的时候,大院门口的三个人早就不在了。
大院的大男孩杨豪不知道从哪去鬼混回来,鼻子上带了伤。
他这学期开学后就六年级了,个头比耿夏高不少。
大老远瞧见耿夏他就跑了过来,蹭到耿夏伞下,“耿夏妹妹,送我一程呗。”
耿夏不喜欢他,这个人从小就流里流气的,徐艺香让她离他远点,她自己也不想靠近他。
耿夏和杨豪两家住的单元楼在两个方向。
刚走进大院,他就把耿夏的伞抢走了,握在自己手上,非常霸道地说:“耿夏妹妹,伞借我用用,过两天再还给你。”
耿夏觉得这个人真的有毛病。
明明这里到他家也没多远,他在外面这么远的路都淋着雨回来了,偏偏这时候淋不得雨了,这么点路都要抢她的伞。
她人小,肯定抢不过他。耿夏也不跟他争辩,拿着两袋盐就往自己家单元楼跑。
身上还是被打湿了。
她进了门,去厨房把盐给耿忠平拿去。
耿忠平看她衣服都打湿了,问她:“你不是拿了伞出去吗?怎么还是淋了雨。”
“那把伞是坏的,我把它丢在外面的垃圾桶里了,淋着雨回来的。”
耿夏知道要是跟耿忠平说了他肯定的去找杨豪家长理论一番。
以前听徐艺香说过,他们家搬出去以后,很多住户也搬走了。杨豪一家在杨豪初中毕业后把他送去了临县的职高,全家也搬过去了,后来也没再碰见过。
既然是以后没有联系的人,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吧。
耿忠平也没得奇怪,女儿说伞是坏的那就是坏的吧。
-
晚饭时间,徐艺香下了班回家。耿忠平把做好的菜摆了一桌子,还给徐艺香捏了两下肩。
饭桌上,徐艺香对耿忠平说起:“我听我们单位那小林说,什湖一中附近那个新楼盘要开售了。”
耿忠平不甚在意,“你说那个二十几层那个?怎么了?”
“你傻啊,咱家夏夏以后是得去什湖一中读书的啊。”
什湖一中是什湖最好的中学,初中部和高中部都有。这所学校的升学率很高,进了初中后有很大的几率可以继续考上高中,只要进了高中,以后考个好大学基本上没什么问题。
徐艺香继续对耿忠平说:“咱们要是在那买套房子,以后夏夏读书多方便啊。”
耿夏坐在一边默默扒饭,她没想到原来不发生那场意外家里也早就有了搬出去的想法。
徐艺香还在跟耿忠平商量买房的事。
她和耿忠平这些年攒下的积蓄不少,不过那个新楼售价高,手里的钱肯定不够,要是想买套新房子还得跟两边的老人再借点。
新家装修到搬进去住估计得等上一年半载。
她突然就想到,要是没那场意外发生,家里肯定不会着急这要从这里搬出去带她去个新环境,说不定她就真能住进二十几层的高楼房了。
那这一次她一定要住进大高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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