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万花筒

初秋,炎热还没从夏日的天气里正式褪色,一走出门,跟笼罩在蒸笼里一样。密不透风的空气里,被闷出的细汗总会沾湿行人的后背。

耿夏观察何与书一周了,这小孩真的很记仇,一周都没理她,情况比她之前揭穿他没玩过万花筒的时候更严重。

今天是周六,徐艺香破天荒的没拦着她和大院里的小孩们一起玩。

当然,耿夏的心思是不可能在那群小孩身上的。

她出门前在衣服包里装了一个鼓鼓的东西,现在正在找时机,趁着大家都没注意她,她一溜烟似的跑进了二单元的单元楼。

她没问过何与书家是哪户,但她还记得上一次发生火灾的是哪户人家的门。

耿夏凭记忆找到这扇门,但真的站在这道门前的时候,她的回忆又迁回了那次火灾上。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有些后怕的,只是发生意外的那时候她还太小,对周围的事物没什么特别大的感知能力,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真觉得自己大难不死十分的幸运。

而这都要感谢她的救命恩人何与书。

耿夏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面前的门。

第一次敲门的时候,里面一点动静没有。

她又敲了一次。

那时候的房子都不太注重隔音问题,所以在耿夏敲完第三次门的时候,听见里面砰的一声传来的声响很大。

接着没过多久门就被打开了。

是何与书开的门。

他打开门后看见是耿夏还有些诧异,蹙眉问她:“你来干什么?”

耿夏伸着脖子往他身后的屋子看了眼,被何与书反应快速的挡住了。

她很直接地问他:“你家刚刚有什么东西倒了吗?”

“没什么。”他说。

耿夏又问:“你妈妈不在家吗?”

“她出去买东西了。”何与书被她问的有些烦了,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死小孩,真凶。

耿夏收回了自己的疑惑,“我有事跟你讲。”

“不想听。”

她就知道他还在生气。

但这事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自己肯定不能先绷不住。

于是她笑嘻嘻的,讨好似的往前一步凑到何与书面前,语气也轻轻柔柔的:“很重要的,你就给我次机会嘛。”

何与书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下。

虽然他还小,但是脑子转得快,他猜要是他真的关上门不理耿夏的话,她估计又会敲门,直到他愿意听她讲话。

权衡了利弊,他只能答应她,“你等我一下。”

说完话,他进门去拿了钥匙,再次过来的时候直接走了出去,关上了门,“去楼下说吧。”

要是在门口,保不准又会吵到哥哥,他不想哥哥再发脾气了。

耿夏捂了一下揣在口袋里的东西,楼下全是小孩在玩,他们现在下去了要是被人注意到就不好了,这东西是给何与书一个人的。

“去楼顶吧。”耿夏说。

大院的居民楼楼层并不高,他们往上爬了三层就到了楼顶上。

楼顶上视野很好,这时候周围还没修起高楼大厦,在这里很容易就可以望到很远的地方。这上面还有最顶上那户人家种的一些瓜果,植物的绿藤沿着架子生长,只待开花结果。

确认了楼顶上没有别人了,耿夏终于舍得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了。

一个圆柱形状的东西,表面的涂鸦简单精致,质感也不同于那些粗制滥造的小玩意。

何与书认得这是什么。

“你就是为了给我炫耀你的万花筒?”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何与书,你能不能别老把人想的那么坏。”耿夏反驳,“我是那么讨厌的人吗?”

何与书回想了一下她在学校里哄骗着让他把三叶酸吃下去的事,毫不犹豫地说:“是。”

耿夏被的小心眼折磨地头疼,干脆也不争辩了,把自己手里的万花筒往他手里一塞,“给你了!”

“我不要你的施舍。”

何与书又把那东西扔回她身上。

还好耿夏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万花筒没落在地上。

她有些质疑了,何与书真的才九岁吗!这小子懂得词汇也太多了,还知道什么是施舍,她九岁的时候连名词解释都要记半天。

他才九岁!九岁!不应该是她给他玩具玩他就开开心心的接着吗!

神童不愧是神童,从小就与众不同。

她今天是来赔礼道歉哄人的,忍了忍还是耐心地说:“这不是施舍,是我专门买给你的,我存了很久的钱呢。”

这是真话。

现在的耿夏还在上小学,是没有零花钱的,她这一周软磨硬泡的在耿忠平那磨了好久才拿到点钱,还是专门趁着放学见到耿忠平前去学校门口的文具店买的,都没去小摊上随便买一个劣质万花筒敷衍他。

何与书还是不接,她很诚心地又说了一遍:“真的,我专门给你买的,你别不要嘛。”

何与书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确认她说的话的可信程度。

看她手上拿着的万花筒,确实不像那些劣质玩意,他本来不想这么快接受的,却还是没忍住从她摊开的手掌上拿过那个万花筒。

不似那些外面用纸壳做的轻飘飘的万花筒,这个万花筒拿在手里有些沉甸甸的份量。

在耿夏期待的目光下,他拿起那个万花筒,可是他没玩过,不知道怎么玩,就只能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着外壳,手抬起又放下,不知道从那边看,怕眼睛对错了方向耿夏会笑他。

良久,耿夏才反应过来。她指了指有小孔的那一端,说:“从这边看。”

何与书抬头看她,半晌没说话,最后还是听她的话把眼睛对准了那一端。

一入眼,里面是绚丽的色彩和奇异的图形,很美,但是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见他没动,耿夏主动拉起他空出来的那只手,把他的手指搁在万花筒前端突出来的那个头上,她说:“这里可以转的,你试试。”

她的手按着何与书的手,前面的那个头在两只手的带动下缓缓旋转起来,与此同时,何与书左眼看见的世界也在慢慢变化。

他看见那些奇异的图形挤压、扭曲、旋转,压缩,那些漂亮的颜色也重新排列组合,一步步的,直到手的那端停止动作,万花筒里面的世界也停止转动,形成一幅新的画面。

那时候他还小,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眼睛看到的世界。

那是一副陌生的,神秘的画,他知道是大人发明出来的小把戏,可依旧拒绝不了这种神奇。

像是一个璀璨的国度在他眼前展开大门,也好比藏在星河下的真正富有色彩的画布。

耿夏提前看过的,她这个万花筒选的很好,跟那些简单的万花筒不同,这个万花筒里面的颜色多,花纹图样复杂,绝对算得上漂亮。

观察到何与书呆滞的表情后她就知道这次的东西选对了。

何与书又贪恋般转了几轮,最后把万花筒拿开的时候还是有些舍不得。

从万花筒里的世界脱离出来后,他发现耿夏正津津有味地盯着自己。他很快又恢复了往常傲娇的不行的样子,把万花筒递到耿夏面前,“还你。”

耿夏把手给他推了回去,“我送你的。”

何与书不说话,沉默地盯着她看了还一会儿。耿夏心里发毛,问他:“你看着我干嘛?”

“你送我这个干嘛?”他反问。

等待他的回答是耿夏笑嘻嘻地说:“何与书,我要和你做好朋友。”

九岁的耿夏,和何与书一样有的只是一张稚气到不行的娃娃脸,她笑起来的时候两边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眼睛又黑又亮,扎得精致的两个小辫子垂在肩上,用的皮筋上还有粉色的小桃子。

何与书抬手捏了一下皮筋上的小桃子,塑料实心的。

“丑死了。”他说。

耿夏一把扯回自己的辫子,瞪他。

这一天,耿夏见证了这个性子别扭的傲娇小鬼第一次笑。

何与书在换牙,他一笑起来缺了一颗的侧切牙就格外明显。耿夏想问他平常不笑是不是因为缺了颗牙不好意思,但她不敢真的问,怕何与书又生气。

何与书笑得很开心,耿夏也不知道哪里戳到了他的笑点。

等他兴奋的劲过了,唇边还余留这若有若无的笑。

“我要回家了。”耿夏说。

她出来已经有段时间了,再不回家徐艺香就得满大院的喊人了。

“哦,我也要回去了。”何与书说。

两个人一起下了楼,走到何与书家门口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头对着耿夏说:“你自己回去吧,我要回家了。”

耿夏本来也没让他送,哦了一声转头就走了。

人才走两级台阶,何与书连门都还没打开,耿夏突然回头,笑盈盈地说:“何与书再见!”

何与书握着钥匙的手一顿,反应慢半拍地回了句:“嗯,再见。”

等她的身影从楼道里消失,何与书把她送的那个万花筒塞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口袋不大也不深,被挤得鼓了起来,万花筒还是漏了半截在外面。

何与书把衣服扯来遮住漏出来的那部分,随后拿钥匙开了门。

门开了,他等了几秒钟才走进去。

客厅里没人,房间门也紧闭着,他松了一口气,轻轻关上大门后蹑手蹑脚地往自己的小房间走。

他的房间就在程屿初的斜对面,关上房间门的时候他也小心翼翼的,生怕吵到了程屿初。

下午快要到吃饭的点何兰才提着菜回来。

她最近找了一个超市的临时工来做,工资不是很高,但时间上还算比较自由,至少留出了平常接何与书和回家做饭的时间。

何与书在房间里听见了外面的声响,把玩了一下午的万花筒藏在枕头底下,推开房门去了厨房。

何兰正在洗菜,何与书从厨房门口探出一个脑袋,“妈妈,我不要万花筒了。”

那天被他哥哥拿走万花筒后,何兰安慰他,说会给他买个新的,可是到了今天她也没给他买回来。

其实是何兰把这件事给忘了。

她没见过何与书会对哪件东西这么执着,所以今天听他说起发现他还惦记着这件事的时候还是挺意外的。

她以为何与书是在赌气,连忙道歉:“对不起啊小书,妈妈最近上班给忙忘了,明天就给你买个新的回来好不好?”

何与书摇头,“我真的不要了。”

因为他有了,所以不需要了。

这件事被何与书单方面地翻篇了。

晚饭的时候,何兰送了饭菜到程屿初的房间,何与书在饭桌上吃完饭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夜幕降临,窗外的世界不再晴朗明媚,浓重的深蓝陈铺在抬眼望去就可见的地方。

小房间里,只有一盏不算明亮的小台灯开着。

何与书从枕头下拿出耿夏送的那个万花筒,坐在小书桌前又一次把玩。

每一次万花筒里的世界在他眼前展开时,他都好像找到了一个新天地。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才把那个万花筒从眼前拿下来。

精致的小玩具被他握在手上,他觉得,耿夏说要做好朋友这个提议好像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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