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这一天,中午吃完饭后何兰又匆匆赶去上班了。
从自家的阳台上,何与书能看见楼下一堆小孩围着那棵大树在玩。
里面没有耿夏。
耿夏只说邀请他去她家,但没说是什么时候。
何与书趴在阳台上看了老半天,也没见着耿夏的身影出现。
正午过后,太阳逐渐被厚厚的云层遮住,阳光不再刺眼。
何与书不知道在阳台上呆了多久。
等的实在无聊了,他才回房间去待着。
他在想耿夏是不是忘记这件事了。
说不失落是假的,毕竟耿夏是他在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
直到下午五点半,大门终于被敲响。
何与书几乎是直接从房间里蹦出来,飞快地跑过去开门。
打开门,见到门外站着的耿夏,他才松了口气。
还好这一次她没有哄骗他,不然他就不跟她做朋友了。
耿夏比何与书矮半个头,她微微仰起头看着何与书,笑盈盈地说:“走啊何与书,去我家吃蛋糕。”
何与书抑制着心底的雀跃,假正经地哦了一声。他让耿夏等一下,他回房间去拿个钥匙。
等他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还多了一个东西。
耿夏倒没在意,是何与书主动把东西递到她面前。他眼神躲避,明明有些不好意思还装的很高冷,“喏,给你的礼物。”
耿夏眼珠子亮了一下,动作迅速地接过那个用包装纸包好的小礼物,声调扬高,“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随便你,”
耿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礼物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算了,我晚上再悄悄打开吧。”
万一当着面又把这小子弄得不好意思了怎么办,还是得稳妥点。
这个点,大院里的小孩都回家吃饭去了,他们到楼下的时候一个小朋友也没有。
那棵大榕树伫立在院子中央,随着下午扬起的风摇晃着枝叶。
耿夏走在何与书前面。
她今天扎的是马尾,用的还是那个桃子发圈。
何与书觉得耿夏扎马尾要比扎辫子好看。
跟着耿夏上了楼,他发现原本贴在她家门上的那三幅画没了。
他问耿夏:“门上的画呢?为什么不见了?”
耿夏有些害羞地回答:“我觉得画的太丑了,让我爸爸给收起来了。”
何与书安静地看着她,没再说话。
他觉得那三幅画很漂亮。
耿忠平给他们留了门,耿夏推开自家的大门,朝何与书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请进。”
“哦,好的叔叔。”何与书反应了一下,在耿夏前面走了进去。
入门右手边是一个木质的鞋柜,何与书站在那不动,在想需不需要换鞋。
这时候徐艺香听见动静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何与书在那站着,马上反应过来,“不用换鞋的小书,快进来吧。”
“谢谢阿姨。”
踏进耿夏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环顾一圈,打量屋内的装潢。
除开门口的木质鞋柜,这个屋子里木质的东西还挺多的。
木头做的柜子,里面装着的是几个相框和一些书。木头做的电视柜,方方正正的电视旁边拍着两盆小多肉。沙发是盖了沙发巾的,沙发前的小茶几也是木质的。
最显目的是那张吃饭的圆桌子,刷的深棕色的漆,很大,占据了厨房到客厅那一段空白的地方,让人很难忽略它的存在。
何与书在脑子里想象耿夏一家人围在一张圆桌上吃饭的场景,肯定是很温馨。
在他家,在一张小方桌上吃饭的只有他和妈妈,哥哥不会和他们一起吃饭,爸爸也不在家。
好没温度的一个家。
徐艺香看何与书在愣神,以为是这孩子到了别人家放不开,还温柔地招呼他:“小书啊,随便坐,阿姨的菜马上就炒好了,你先和夏夏玩会儿。”
何与书乖乖点头。
耿夏在一旁看着,怪不得徐艺香老是夸何与书这好那好,这小孩在大人面前确实乖。
耿忠平进厨房帮徐艺香打下手,耿夏带何与书去沙发上看电视。
她把电视遥控器交给他,他不接,说自己不爱看电视。
于是耿夏随便按到了少儿频道,想着看动画片总没错。可惜观察了会儿发现何与书根本没认真看,他看着电视机的眼神都是空洞的。
其实她常常也挺好奇的,何与书这小孩好像对什么都没什么兴趣,看什么都是淡淡的。
要是真说他有别样情绪的时候,也是有两次的。
一次是她哄他吃下酸涩的三叶酸的时候,他脸都气黑了。另一次是她送他万花筒的时候,那是耿夏第一次见笑的那么开心的何与书。
见他真的没把心思放在电视上,耿夏脑袋转了个弯,从沙发上倏地站起来,朝何与书扬扬下巴,“跟我走。”
这是在别人家,何与书也不知道耿夏心里是什么主意,他不敢轻易乱跑,定定地坐在沙发上没动。
然而他不动也没什么用,耿夏直接上手把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扯着他的袖子把他往自己房间带。
推开门,门口挂着的风铃响了。
清脆悦耳的声音让他忽然想到了买礼物的那家精品店。
房间里没拉窗帘,临近傍晚,橘黄色的夕阳从窗外照进来。大片的橘色覆盖在白色的墙面,整个房间变成一个巨大的橘子瓣。
这是他第一次见同龄女孩子的房间,站在门口踌躇着不进去。
但是都到房间门口了,耿夏哪能让他在外面傻站着。她用力拽他,费力把人带到了房间里面。
床上一堆玩偶,耿夏骄傲地指着那些玩偶,语气也是同等的骄傲:“喜欢哪个?姐姐送你!”
何与书冷不丁白她一眼。
她算哪门子的姐姐。
耿夏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措辞有什么问题,还笑嘻嘻地凑到何与书跟前,“喜欢哪个?”
何与书看都懒得仔细看看那些大小不一的玩偶,拒绝的很直接:“都不喜欢。”
当然,耿夏也没放弃。
她蹲下身,从床下拖出一个大箱子,打开箱子,里面还有很多玩具。什么玩具车啊,积木啊,溜溜球什么的。毕竟她从小就贪玩,收藏了不少好玩的东西。
既然何与书对万花筒感兴趣,那证明玩具还是能吸引到他的,她就不信了这里面还找不出一个他能看上的玩具出来了。
“怎么样,这里面有没有你喜欢的,送你!”她说的大方又豪气,感觉自己已经能拿捏眼前的小男孩了。
何与书不知道耿夏到底是怎么想的。
今天明明是她过生日,怎么她还上赶着要送他东西。
何与书直接摇头,也不说不喜欢,换了个话题:“要不你先看一下我送你的礼物?”
耿夏闻言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个鼓鼓的地方就是何与书送的礼物盒子。
她把那个盒子摸出来。
说实话,看着外面那层漂亮的包装纸,她还有点舍不得拆开这么好看的礼物。
但是何与书会送她什么呢,她还有点期待。
本来担心当着何与书的面拆他的礼物他会害羞,打算晚上等何与书走了以后她再拆的。既然现在当事人都主动提出来了,耿夏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轻轻剥开最外层的包装纸,露出了里面黑色的硬纸盒。
耿夏没急着打开盒子,悄摸着观察了一下何与书的反应,确认他并不回避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掀起盖子。
黑色的海绵垫上有一层薄薄的丝绒布,圆润洁白的珠子穿成的手链安静地躺在上面,桃粉色的蝴蝶让黑与白的交错不显沉寂。
耿夏动作轻缓地把手链从盒子里拿起来,小幅度地晃了一下,蝴蝶珠子下的小铃铛发出细小的声音。像她房间里的风铃那样清脆,却又比风铃更悦耳。
陶瓷珠子。
好特别啊。
何与书送的这串陶瓷珠子穿成的手链太漂亮了,耿夏忍不住拿在手里多盘了几下。
光滑细腻的手感,特殊的设计,和这个时候大街上能买到的手链很不一样。
“你不戴上吗?”
何与书见她把手链拿在手里把玩了半天就是不戴,以为她不喜欢。
其实是耿夏太喜欢了,看入迷了都忘了戴上。
听见何与书出声提醒她,她就连忙把手链套进手腕上了,还拿起来晃了晃。
小铃铛发出声音,耿夏跟着开口:“我超喜欢这条手链,谢谢你啊何与书!”
说完她还觉得不够,直接把拿玩具逗何与书的想法抛在脑后,举着手就往房间外面跑,嘴里还嚷嚷着:“爸爸,妈妈,你们看何与书送我的礼物!”
房间里,没有挪步的何与书看着被耿夏从床底拖出来了那一箱玩具叹了口气。
那一刻他脑子里同时出现了两个想法。
——原来她有这么多有趣的玩具,万花筒应该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吧。
——还好她喜欢那条手链。
那一天是耿夏的十岁生日,何与书九岁。
在耿夏的房间里,他庆幸自己给唯一的朋友送上了一份满意的礼物。
等何与书从耿夏房间里出去的时候,耿夏已经在帮着摆菜了。
徐艺香看见何与书,笑着对他说:“小书啊,谢谢你送给夏夏这么漂亮的手链。”
“不用谢的阿姨,耿夏也送过礼物给我。”
别说徐艺香了,耿忠平都不知道这事,略带诧异地低头问耿夏:“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爸爸都不知道。”
这下感到奇怪的轮到何与书了。
原来她家里不知道她送给他一个万花筒吗。
耿夏面上丝毫不心虚。
所谓表现的越坦然,受到的质疑就越少。
她很大方地说:“送了他一个万花筒,可漂亮了。”
这个漂亮程度无从考究,耿忠平和徐艺香也不过多纠结。小孩子嘛,关系好送点小玩具是正常的。
只有何与书没说话也没动,盯着耿夏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何与书虽然是小孩,但也是客人。徐艺香热情地招呼他坐下,还向他说道:“阿姨做的都是些家常菜,你别嫌弃哈。”
何与书摇头,说不会。
坐上椅子,徐艺香让他先动筷的那一刻,他确定不会有人再来了。
起先他以为耿夏邀请了很多小朋友来她家里陪她过生气,上桌前他还在想到了吃饭的时候那些小孩也该来了。
所以耿夏只邀请了他一个人。
这下他真的确认自己有朋友了。
何与书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没朋友的呢。
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告诉他,哥哥很聪明,一点也不贪玩。妈妈让他一定要学哥哥,变得跟哥哥一样聪明。
于是小小的何与书在幼儿园都不敢和别的小朋友玩的太放纵,只要自己一激动就会立刻想到妈妈的话,然后立刻变得安静下来,不再和别的小朋友继续闹了。
上了小学,班上的男孩子们很热情,带他讨论最新的玩具,还准备和他分享他们的玩具。可是他想着妈妈的话,拒绝了他们的热情,自己下了课就抱着个魔方在座位上玩自己的。
他的童年,几乎都是抱着魔方和课外书度过的。
三年级的某一天,他要转校了,老师让他在班里跟同学们告个别。
他站在讲台上,认真地和大家说再见,却发现教室里没有一个人能和他的眼神对上。
那一天他走了,没有一个人送他。
他离开学校的时候那一学期还没结束。何兰告诉他可以不急着去新学校,等过完暑假再去。
三个多月的漫长假期里,没有一个原来学校的同学和他联系。
盛夏灼热,蝉鸣伴着汽笛扰乱午休。
暑假的某一天何兰突然问他怎么都不跟朋友出去玩。
在家中午休完刚睁眼的何与书从床上坐起来,目光空洞,看着窗外那棵生的翠绿的榕树树冠发呆。
他没说。
妈妈,我没有朋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