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阴翳·第三十三章

陆羽洁接到季凭来电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层云逐渐散去,只有地面上浅浅的水洼还遗留下过雨的痕迹,映照出他模糊的身影。

“你出门了?在哪?”陆羽洁难得出门,他有些好奇。

陆羽洁张了张嘴,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出来随便逛逛……”

开了头,后面能说的话就顺畅多了,“后面下雨了,就在外面找地方坐了会儿。”

“唔,”季凭好像正在找什么东西,突然问:“你上次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在客厅看到一个花瓶?”

陆羽洁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两朵被他毁尸灭迹的玫瑰花,他手足无措地在原地打转,半真半假道:“看到了,那天我喝醉了,不小心……吐在了花瓶里,花就被我扔掉了,花瓶放在洗手间。”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你胃不好,下次不要喝酒了,实在挡不掉,我给你配个能喝的助理。”

陆羽洁闷闷地“嗯”了一声,过一会儿忙应道:“我以后都不喝了。”虽然已经晚了,陆羽洁心里有些难过地想。

季凭看向洗手台的上的那只玻璃花瓶,“那天本来是你杀青,要给你送花的。”这还是齐助理提议的,齐助理帮他买了一大捧花束,他从中挑了生命力最旺盛的两朵,回家拿清水养了起来。

陆羽洁终于忍俊不禁,“可是就两朵?还是玫瑰花。”杀青那天小雯也给他送了花,可都是向日葵满天星一类的花店常见花束。

季凭说:“确实不应该送玫瑰,等电影上映的时候我再送别的。”

陆羽洁静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到电影上映,强作镇定问:“那送什么?”

季凭诚恳地提问:“麦穗。齐原新说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陆羽洁没想出来,他都不知道花店还会卖这个,“为什么?”

季凭本来是来卫生间找卫生纸的,现在终于找到了,他抱起卫生纸,对着电话那头答道:“票房大卖的意思。”

“哦……”陆羽洁第一次知道。

“嗯,快到饭点了,没事早点回家。”

陆羽洁挂了电话,在软件上叫了一辆网约车,等车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马路对面就有一家花店,他有些犹豫地徘徊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花店老板问他要买什么,他鬼使神差问:“有麦穗吗?”

“有,100支50元,要打包还是花束?”

眼看着老板已经动作利落地要开始打包,陆羽洁终于反应过来,忙拦住了,他尴尬地左右看看,见到一旁有一大簇新鲜的鲜红玫瑰,忙道:“我不要麦穗,麻烦帮我包两朵玫瑰吧。”

老板的动作飞快,眼也不抬地说:“二十。”

陆羽洁付了钱,网约车也刚好到了,他怕司机看到找他搭话,便把玫瑰低低放着,闪身地进了车后座。

等他拿着玫瑰到家时反倒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杨先生送他玫瑰是为了庆祝他杀青,那他送玫瑰是什么意思呢?不年不节的,玫瑰的寓意又有些特殊。

陆羽洁把玫瑰藏起来,悄悄进了卧室。

那只花瓶果然还放在卫生间的洗手台上,他拿起玻璃花瓶,本来想把玫瑰插进花瓶里,当做是赔给杨先生的,可不知怎么的,待他插好了玫瑰,看着这只花瓶时,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天自己吐血的画面。

玫瑰上猩红的血深深镌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他恍惚间看见玻璃花瓶上仍旧沾着洗不净的血污,喷涌的鲜血慢慢上涨,甚至从瓶口里漫灌了出来,源源不断的鲜血蔓延了白色的瓷砖地板,渐渐浸湿了他的脚底,寸寸上升,就要淹没他的喉咙……

不、不能呼吸了——

“砰!”

季凭是听到巨大的响声赶过来的,来时只看见陆羽洁呆愣愣地蹲在一堆玻璃碎渣前,手里还拿着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看见他便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吓得赶紧丢掉了手里的东西,还算完整的玻璃撞上大理石洗手台上的棱角,立即摔得四分五裂,季凭这才发现地上的玻璃碎渣里还有两朵鲜红的玫瑰花,他顾不上细看,眼疾手快地拉着陆羽洁往后躲了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

明明只是简单的问询,陆羽洁却好似受了什么惊吓一般,“对、对不起!我不小心把花瓶打碎了。”

季凭没放在心上,“没关系,等会我来收拾,先去吃饭。”他弯下腰小心地从玻璃渣里捡出那两只玫瑰花,放到水底下冲了冲,“藏品室里好像还有几个花瓶,我再去挑一个。”

陆羽洁一副被吓得惊魂未定的样子,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坐到了餐桌前,不一会儿就见季凭拿着一支青花的玉壶春瓶过来,纹饰清雅古朴,上面插着的两支鲜红娇艳的达拉斯玫瑰反倒显得格格不入,他呆呆地问:“这是古董吗?”

季凭把加好水的花瓶放在桌上,往里面滴了两滴植物营养液,这才坐下来拿筷子吃饭,没说是不是,“只是个花瓶,插花正好。”

陆羽洁看了它一眼,想起那只被自己砸碎的玻璃花瓶,不敢再看,怯怯地低下头吃饭。

眨眼间就到了周末,星轮禾艺的艺人大会说实话和陆羽洁没什么关系,不知道是不是岳姗现在就连装也懒得装了,往年还会给他几个份量少得可怜的通告,这次直接把他当做了透明人,会议上的那些艺人规划没有一个跟他有关的。

陆羽洁也不在意了,他心不在焉地听着,连会议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抬头只看见王哲很不满地看着他。

“陆羽洁,你拍了个电影就飘了是吧?我喊了你几声知不知道?”

陆羽洁这才发现会议室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只剩下他和王哲,他拿起桌面上扣放的手机,“没事我就走了。”

眼见陆羽洁真的转身要走,王哲像是不认识他了一样瞪着眼,等着他真的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才赶忙喊道:“站住!你今天怎么回事?我还有话要说呢。”

陆羽洁的背影顿了顿,还是回来坐下了。

王哲虽然对他的态度心有不满,但还是压下了脾气,先捡着正事说:“刚刚会议上说的你都听到了吧?”

陆羽洁垂着眼没什么反应,“跟我有关系吗?”

王哲认为陆羽洁今天的反常跟公司没有给他资源有关,于是暂时无视了他的无礼,耐着性子道:“你是公司的签约艺人,你说跟你有没有关系?明天公司组织体检,你是A约艺人,有专门的体检通道,我明天早上九点去你家接你,记得准备好,对了,体检要空腹……”

王哲还不知道他已经搬家了,但陆羽洁没有说的打算,他抬起头看着王哲,突然说:“我要解约。”

王哲这下是真的惊到了,他不知道陆羽洁今天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你说什么?你要解约?你付得起违约金吗?!你拍的那个破电影能给你几个钱?说到片酬,这次你太任性了,去试镜也不跟我说一声,片酬公司和经纪人都要提成的……”

陆羽洁打断了他的话,“我要解约。违约金我会付,但不是合同上的那些。”

“什么意思?合同是你当初亲自签的。”

“是我签的。”陆羽洁直勾勾地盯着他,“但我不付又如何?那种条约真的合法吗?就算你拿到法庭上诉,也不会告赢的。”

王哲冷笑着说:“陆羽洁,你大学毕业几年了还这么天真?你当初既然签了名,白纸黑字,那自然是合同上怎么写的,你就得怎么做。”

王哲本以为通知陆羽洁明天去体检是个简单的差事,没想到他今天搞出这么多幺蛾子,有些不耐烦道:“你能不能认清自己的身份?跟你说了怎么做,你乖乖听话就是了,你不会真以为运气好通过个小成本电影的试镜,就能一步登天攀上群星名娱这棵大树吧?你以为你是……”

王哲止住了话头,瞪了他一眼,“总之明天的体检你必须要去。”

两人无声对峙了许久,陆羽洁的眼神忽明忽暗,过会儿终于勾起唇角嗤笑了一声,“我知道了。”

王哲很少见到陆羽洁笑,他平日里脸色总是淡淡的,似乎对什么事都没有兴趣,带他去应酬也总是那副扫兴样子。他才知道陆羽洁笑起来原来是这副模样——脸上虽挂着漂亮的笑意,乌沉的眼底确是冷幽幽的,仿佛盘踞在树枝上的毒蛇,阴恻恻地扫了一眼躲在狭缝间的虫豸,看得人怪不舒服的,好在陆羽洁说完这句话便十分无礼地转身离开,连门都没有带上,王哲回过神来,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陆羽洁回到家,厨房里有人在忙活,是季凭请的私厨,见他回来便出来跟他打了声招呼,陆羽洁问道:“李叔,今天这么早来做饭吗?”

李叔是一家酒楼的主厨,年纪大了不想干了,被招来做了私厨,他做药膳也很有一手,“杨总说陆先生你最近脸色看着不太好,可能是在云山拍戏累着了,叫我给你补补。”李叔说完,又进厨房看汤去了,今天这锅汤要煲上几个钟头。

陆羽洁没出声,他进了卧室里配套的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洗手,一边洗一边猛得咳嗽起来,他不想咳得太大声让李叔听到,便忍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却见眼前滴滴答答地流下血来,他抬手擦了擦鼻子,抹出一手血痕。

陆羽洁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确实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看。

接近年关,季凭最近也忙碌了起来,他晚上回来的时候讶异地发现陆羽洁正坐在沙发上等他,更意外的是餐桌上竟然摆着饭菜,掀开盖子看还有热乎气,“你还没吃饭吗?”

陆羽洁走过来,点了点头,“等你,你吃过了吗?”

季凭其实不太可能这个点回来在家里单独再吃一顿饭,之前饭点的时候在公司已经吃过了,不过他看了看桌上的饭菜,还是说:“嗯,还饿着,一起吃吧。”

“对了,”陆羽洁拿了一支酒瓶出来,温声道:“最近难得一起吃晚饭,喝点吧,这是从酒柜拿的,可以吗?”

季凭拿着脱下来的西服外套,正要挂到衣帽架上,闻言愣愣地点了点头,“……好。”

过会儿他想起什么,又提醒了一句,“不过你胃不好,要少喝一点。”

季凭吃李叔的饭菜也吃了好几个月了,坐到餐桌前一眼就能看出端倪,“这是……”

“我做的。”陆羽洁眼带希冀地看着他,“好吃吗?”

季凭点了点头,“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做饭。”他吃过陆羽洁做的减脂餐,但是那和家常菜不一样,家常菜还是很需要手艺的。

陆羽洁一个没吃过晚饭的人动筷却还没有季凭勤快,启封的红酒也都不知不觉大半进了他的口,陆羽洁滴酒未沾,他端着碗,慢慢停了下来。

“杨先生。”

季凭夹胡萝卜片的动作停了下来,茫然地看向他,“怎么了?”陆羽洁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叫他。

陆羽洁打量着他的表情,在分辨他醉了没有,“杨先生,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季凭可能是真的有些醉了,他呆呆地面对陆羽洁,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想了想,还是坦诚道:“不知道,你觉得呢?”

“啊?”陆羽洁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样问,若是往常,他可能会想杨先生是不是在拿他开玩笑,也可能是在暗示他自作多情……然后便会羞愧得无地自容,问不下去了。

但是他想起那两朵玫瑰花,有些紧张地游移了一下视线,“我不知道,杨先生,你对我太好了,虽然你当初包养了我,我们应该是交易关系,但是你为我做的已经远远超过了我所付出的……”

“……”季凭也放下了筷子,花了好几秒钟搞清楚包养的意思,心情非常复杂,“我什么时候说过包养你了?”

陆羽洁不明所以,“那您当初为什么要找我?还无缘无故对我这么好……”

季凭竟然被他噎得无话可说,原来陆羽洁一直都是这么想他的?他对他的好,对他的主动接近,在他看来都只是为了……为了保持□□关系?

难道杨季枫看起来很好色吗?

但仔细想想也并非没有道理,就像006说病毒会进化得越来越智能一样,季节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好糊弄了,从被世界重塑记忆的季节的角度来看,一个从前从来没有过交集的人突然主动接近并示好,确实惹人生疑。

“不是因为这个。”

陆羽洁局促地追问:“那是因为什么?”

哪怕随便找一个理由,季凭也不愿意陆羽洁那样误解自己,“就是你刚刚说的。”

“什么?”

“因为喜欢你。”季凭认真地看着他,“因为喜欢你才会对你这么好,不是因为别的。”

钟表的声音在规律地行走,陆羽洁有些无措地捏了捏手指,季凭没有得到问话要继续的提示,突然想起自己刚刚想夹的胡萝卜片,仍然去伸筷子,终于要夹起来的时候才听见他喃喃地说了一句:“……我也是,杨先生。”

你是这个我所仇恨的世界上,唯一不想伤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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