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阴翳·第三十五章

说起来岳鑫棋会对陆羽洁感兴趣,也许并不是巧合。

这么多年来他在岳家都被岳姗压得死死的,岳姗看似对他的存在毫不在意,如同和一个透明人同住屋檐下,却对他的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几乎不许他有任何出头的机会,那年高考转艺的事情也算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因为陆羽洁成绩优异,当时甚至惊动了市立重点高中的校长,派了教导主任上门来家访,岳姗亲自接待了他,结果最后这件事仍旧不了了之。

而作为岳家小孙子的岳鑫棋,已经是他所能接触到的,最容易控制的工具了。

“老板,你看看前面那个是不是陆先生?”

季凭正坐在车后座闭目养神,年终事情很多,不仅要处理公司的工作,还要处理家族的事务,他回杨家说是陪伴杨父杨母,实际上还是在工作。

听到齐助理的话,他睁开眼往车窗外看了一眼,还真的是陆羽洁,他正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路边道别,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A市气候温暖,临到冬季路边栽种的羊蹄甲还姹紫嫣红地盛放着,陆羽洁的肩头不知何时落了一朵粉红的花瓣,他和人说着话,余光看见了,正顺手要摘下来,那男人却忽然伸手帮他拂了下来,还抚摸了一下他的脖颈。

陆羽洁像是有些意料之外,脸色一下子变得紧绷起来,那男人朝他挑眉笑了笑,潇洒地坐上车离开了。

季凭关上车窗,说了一声:“停车。”

齐助理当然也看到了,但他不敢说话,赶紧把车停了下来,跟着老板下了车。

陆羽洁被岳鑫棋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却碍于情面不好说什么,等岳鑫棋转头上了车,他的脸色才渐渐变得阴沉起来。

果然不应该指望这人能有多安分。

他神情莫测地看着岳鑫棋的车辆离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陆羽洁。”

陆羽洁心头微惊,忙转过身去,这才发现远处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轿车,齐助理正守在车门旁,见他望过来,表情尴尬地对他点了点头。

季凭的脸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来,他平日里也总是这个表情,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波澜不惊似的,但陆羽洁许是心里有鬼,从中生生品出一丝不悦来。

他迎上前去,装作是正常的偶遇,“好巧啊,杨先生,你也在这里?”

季凭平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刚从家里出来,正准备去公司。”

这片地方是A市的西郊,风景清幽秀丽,不仅聚集了富人住宅区,还规划了私人疗养院、高尔夫球场和高级俱乐部等设施场所,杨家住宅也坐落在这附近。

“哦……”陆羽洁若有所思,很快高兴地说:“那正好,我来这边办事,不知道怎么回去呢,你送我好不好?”

季凭眉头微蹙,忽然看了一眼岳鑫棋刚刚上车离开的方向,又转回来看了看他。

这里确实不好打车,普通出租车司机不喜欢来这边拉生意,网约私家车也不容易打到,如果没有他正巧路过,那陆羽洁打算怎么回去?

“怎么了?”陆羽洁拉了他一下,“快上车吧,不要耽误上班。”

等坐上了车,季凭也没问什么,倒是在前面开车的齐助理忍不住心里的好奇,频频通过后视镜回望,不经意间撞上青年对他春风如沐的微微一笑,心下一凛,掩饰般地咳嗽了两声,立即收起心思来专心开车。

见齐助理识相地没有再看过来,陆羽洁拉住了季凭垂放在膝上的手,轻声问:“杨先生,你刚刚怎么那样叫我?”

季凭看他一眼,不明白他的意思,“怎么了?”

“你刚刚叫我什么?”

“陆羽洁。”

陆羽洁眨了眨眼,“你不觉得太生疏了吗?”

季凭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他甚至也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那么叫只是因为名字是那样的。

但他觉得陆羽洁有他的道理,于是虚心求教道:“是吗?那叫什么好?”

陆羽洁本来想说只要叫他名字的后两个字就可以,但他望着面前人的面容,不知为何一时有些出神,直到指尖被轻轻捏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小洁,你可以叫我小洁,小时候……我妈妈也是这么叫我的。”

季凭想起他给他取的名字,摸了摸他的头发,重复了一声:“小洁。”

临到望京茂府时,陆羽洁又问:“你今天回来吗?”

这时前面开车的齐助理插嘴说了一句:“陆先生,今天是老板生日。”

陆羽洁愣了一下,“啊,那……那你要回家过吗?”这个家指的是杨家。

杨季枫还年轻,今年也不是整寿,所以没打算大办。他们公司有一条福利是给员工庆祝生日,人事部是会安排好的,杨季枫通常会去走个过场,和员工们拍几张照片,也是做足一派亲民作风。

至于家里,杨季枫的母亲确实叫他晚上回杨家吃顿饭庆祝一下,毕竟是他的生日。

“你要我陪你吗?”他觉得陆羽洁好像不希望他回杨家。

陆羽洁脸红了红,“我想跟你一起过。”他知道他这个要求对杨先生来说可能有些为难,但是他一想到明年可能就不会有这个机会了,就还是忍不住提了出来。

他自己的生日实在不巧,和岳姗在同一天,妈妈没去世前,他生日那天林骁平总是以工作为借口不回家,每到这一天,妈妈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妈妈去世后,他的生日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过。

陆羽洁其实也不爱过生日,因为他并不觉得生日是个多么特殊的日子,但一想到今天是杨先生的生日,他好像也就觉得值得期待了。

显然季凭也没把所谓的生日放在心上,他直接对齐助理嘱咐道:“中午我回家陪母亲吃饭,晚上我就不回去了。”

眼见老板被刚刚还疑似出轨的小情人三言两语就哄得连家都不回了,甚至也不计较小情人不记得自己的生日,齐助理内心直呼高段位蓝颜祸水,面上公事公办道:“好的,直接告诉杨夫人吗?”

季凭瞅他一眼,“就说我不想回家。”

齐助理:“……”

虽然杨夫人知道可能会有些不高兴,但是老板往年还干过除夕夜在国外出差这种事,想来生日加个班不回家也不出人意料吧……

齐助理冷汗涔涔地想,默默祈祷到时候他不会遭到杨夫人的迁怒。

因为是陆羽洁提出的要给季凭庆生,他便给李叔放了晚上的假,打算亲自下厨。

季凭平日里并未在食物上展现出特别的喜好,陆羽洁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只好准备了几道自己平日里最有把握的菜。为了把握好时间,他还特地发了条信息给季凭,得知他今天会准时下班回来后才开始准备晚餐。

然而在做好了饭菜等季凭回来的时候,陆羽洁顺手打开手机翻了翻朋友圈,不经意间刷到了林越的朋友圈。

林越其实颇有公众人物的自觉,平时很少在社交软件上发表言论,一般都只是发些照片,多是些奢侈品图片,或者风景照和自拍之类的。今天上午他发了一条图文朋友圈,是他自己的自拍和一张蛋糕的照片,配文也十分简单:【祝杨总生日快乐!】

陆羽洁盯着林越的那张单纯无虑的笑脸看了一会儿,然后便刷过去了,过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好看的,放下手机,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也许是今天奔波得有些劳累,他竟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意朦胧间恍惚听见有陌生的声音在耳边说话,他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一把雪白冰冷的手术刀,正直愣愣地站在手术床前。

手术床上还静悄悄地躺着一个人,陆羽洁心念神动,伸手掀开了上面的医疗布——居然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心脏移植手术开始。”方才那个陌生的声音说。

陆羽洁拽住身边人的手,“移植?什么移植?”

身穿手术服却面部模糊不清的医生看了他一眼,奇怪地答道:“志愿者自愿捐献心脏进行移植。”

医生见他不动,直接将他一把推开来,拿起手术刀就要进行手术,下一秒涓涌的热血就喷洒在了面前的手术床上——身后人用一把冰凉的刀刃割断了他的喉咙。

陆羽洁神情恍惚地握着蘸血的手术刀,任由热烫的鲜血溅到自己的脸上,寂静的手术室逐渐扭曲变化,他又一次睁开了眼睛,眼前是熟悉的厨房料理台,水墨纹的大理石台面上溅着猩红的血点,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颈间传来尖锐冰冷的刺痛。

“咣当”一声,他丢下了手里握着的厨刀,抬起手不知疼痛般用力抹过脖颈上的伤口,看着指尖上的血迹,慢慢露出了一个轻蔑的嘲笑

“真可怜啊,这就是你的手段吗?还是如此不堪一击……唔!”

腹部犹如被突然重击般疼痛起来,仿佛五脏六腑都在翻搅融化,陆羽洁疼到无法支撑身体,立即瘫倒在地,常人无法忍受的剧烈疼痛折磨得他冷汗涔涔,他咬着牙关忍受,脸上的笑意却没有消失,反倒是越扩越大,最后甚至大笑出声。

“咳咳……你、你也没办法了吧?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被毁灭的滋味好受吗?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

世界像走投无路的孩童冲他的意识尖叫:【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毁灭我!】

“啊——!”陆羽洁的大脑仿若被尖锐的物体凿动,瞬间剧烈疼痛了起来。听清世界的控诉后,他的思绪恍然迷茫了一瞬,下一刻喉头便一阵痉挛,控制不住地开始呕吐起来。

他感觉周围的一切物体都在嗡嗡振动,连带着他的大脑与内脏一起在他的躯壳内四处拉扯,他的灵魂坚固如磐石,不可分裂,却脱离不了这幅由世界创造的**凡胎,疼痛难忍,只能抱着自己的脑袋狼狈地满地打滚。

“停下!求你停下!”陆羽洁痛得忍不住大声尖叫,他甚至想要拿起刀亲手割断自己的喉咙,这样就可以摆脱世界赋予他的知觉。

他恨世界,也恨自己不够强大,不然就不必受制于世界对他的控制。只要他再多吞噬一些能量,就不必再继续忍耐,他可以强大到直接吞噬整个世界,让这里的所有人都对自己俯首称臣,让这里的一切都在顷刻间化作宇宙的一粒渺小尘埃……他知道他可以做到的,只要变得更加强大,只要……只要……

陆羽洁涣散的双眼渐渐清明,又慢慢合上,世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终究没能抹杀他强大的意志,只好绝望地等待湮灭。

墙面上的时钟不知疲惫地工作着,不知过了多久,陆羽洁才逐渐醒转,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躺在餐厅地板上,周围一片狼藉,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完全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自己方才好像与谁发生了争执,然后他开始大喊大叫,把桌子上的东西掀到了地上,还拿起了刀子要割自己的喉咙。

可是这里分明没有其他人,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他左右看看,想找找这里有没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却不小心牵扯到了脖子上的伤口,下意识了痛呼一声。

陆羽洁僵硬了一下,伸出手试探地摸了摸——他的脖子上竟然真的有一道伤口。

原来那些不是幻觉。

怎么……怎么会这样?他刚刚真的就像个疯子一样,把这里弄得一团糟,甚至还想自残……他以前也这样过吗?对了,他以前经常走神,是不是在那些时候也发生了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他是精神病吗?也许他的精神状况一直都不是很正常……

陆羽洁突然觉得十分恐慌,紧张地抱住了自己的头,他害怕自己得上了精神病,他不想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他想做一个正常人,他也想和林越一样,无忧无虑地活着,他不想变成这样,变得这么可怕,像一个活生生的恶鬼,他不想这么孤独,仿佛这个世界上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他知道他做不到,孤独是他冥顽不灵的天性,因为他没有心也没有爱,他将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视作蝼蚁,他厌恶他的父母,厌恶每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他想杀了林越,想杀了他的邻居,甚至想杀死路边的一只猫。

他比从未被善待的苦命人还要不期待,比最穷凶极恶的累犯还要不知悔改……是了,他应该早就明白自己不是一个正常人才对。

想到这里,陆羽洁便渐渐冷静了下来,他扶着墙站起身,扫视着一地残局,终于从酒柜底下找到了自己被扔飞的手机,好在它还是可以用,只是模样更惨烈了一些。

他拿着手机神色静默片刻,分别拨通了几个电话。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