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有人吗?”
当夜色完整的笼罩了整个哈尔滨城时,警察厅特务科办公室里,江雪闲闲地倚靠在沙发上,手上端了一杯茶,看向过来报告的警员。
“只有一个人。”
江雪煞有兴趣的抬起眸子,眼底有惊讶一闪而过:
“一个人?”
“对。是一个女人,看上去30来岁,黄昏时就到了林子里,一直转来转去像是在等人。”
“那看来今天我们晚上也不用跑这一趟了。”
江雪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桌边,看着窗外如墨的夜色,
“为一个人兴师动众,太不划算。”
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张纸片丢到警员手里:
“把这个给官思渡,让他带一队人去树林边守着。”
“江科长,不是说为一个不重要的女人,不需要大费周折了吗?”
听到这话江雪抬起眼睛,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却还是回答道:
“这叫……守株待兔。”
她重重的将笔放回桌子上,目光里泛着森然冷意:
“不要问的就别问,去做就行。”
“是。”
警员连连点头,战战兢兢的出去。
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何必呢,将一个孩子吓成这样。”
韩志远走进来,江雪眼睛都不抬一下,专心致志看着手里的东西,声音却带上了戏谑:
“你多大,他多大?还孩子?警察厅不是小孩子的学堂,想要在这生存下去,就得有个人样。”
“行行行,今天晚上有什么事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江雪手中写字的笔尖微微一颤,然后抬起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像是要从目光里就把他看穿了。
“想出去喝酒。”
“韩大哥,记住你的职务,喝酒误事。”
韩志远故作惆怅状,长叹一声:
“可是我已经三天没喝酒了……”
“三天,时间也不长。”
江雪闷下头了,继续写字,
“再等三天,我带你去喝酒。”
韩志远无话可说,只能点头。
春日的夜里突然下起了密密的细雨。春寒料峭时天空的铅灰色样貌,在夜晚无遮无拦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沈华年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天色暗的伸出手都看不见手指头,林子里寂静无声,只能偶尔听到几声鸟雀的鸣叫。
她感到自己坠入了一个虚无的世界里,没有声音,没有色彩,什么都没有。
灵魂孤独的在世间飘荡,像是等待着那个铺垫了密密麻麻伏笔和悬念电影的最后5分钟。所有的秘密在那个夜晚,都会昭然若揭。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她毫无希望的回过头,身后却没有人,只有高大的树木耸立着。
“来呀!要抓我的来呀!”
她突然疯了似的吼,声音嘶哑。
雨滴早已将她头上的发丝打湿了,贴在脸上,水珠顺着脸颊慢慢滑落,和泪水夹杂在一起,啪的滴到地上。
沈华年可以听到自己呼吸的回音,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趴在耳朵边上长长的叹息。叹息声听起来非常伤感,非常失落,非常孤独……
“总该做点什么吧……”
她对自己说。
身后的脚步声再次传来,她没有再回头,只是默然站在原地。
头顶的雨突然停了。
沈华年扬起脸,头顶上是更深沉的一片黑暗,一把油纸伞撑在头顶,她偏过脸去,刘广平站在她身边:
“华年姐……”
“广平,你不用来的,我不想连累你。”
“华年姐,是江寒让我来的,警察厅的人还不认识我,我们快走!”
他压低了声音。
“我得等你吕叔叔啊……”
沈华年突然笑了,泪迹早已被风吹干。微弱的月光里,她的面容仿佛贝壳里的珍珠散发着圆润而优雅的光芒。
“我跟他结婚将近20年,要死也要死在一处的,反正结局都定了,还不如痛痛快快闹一场。”
“别说了,小心有人。”
刘广平一把拉住她,想带她走。
不料沈华年的声音却突然抬高,笑得肆意又张扬:
“广平,你看那些人真痛苦啊,活得那么精彩,又那么凄凉……”
“华年姐,你想想洵儿啊,他还在等你回家呢。我今天下午去的时候,他拉着我,问我妈妈在哪?”
沈华年的脚步一顿,随后目光游离起来,但很快,这游离的目光又再次凝聚,她的眼神中紧绷上了一种无可名状的失落,然而这片万籁俱寂的肃杀,却又透出了一种冷漠的残忍。
“洵儿已经没有父亲了,但华年姐你要振作啊……”
当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出这片树林的时候,树林尽头的树木被远处腾起的烟尘吞没在视野的边缘。在这夜里如同被黑色的棉絮覆盖着一般……
天空如同一面擦不干净的镜子,映照着破败的人间……
“没事吧?”
哈尔滨大酒楼后院里的一座小楼里灯火通明,见到两人进来,一屋子人的目光都齐齐汇聚到门口。
“赶快去换身衣服,身上都湿了。”
陆贵平招呼道。
“怎么样?没事吧?”
赵青冥拉着沈华年去房间换衣服,关切的问道:
“没有见到荣亮……”
她捋了捋已经湿透了的头发,无力的笑了笑,
“我知道他们不会那么轻易放人,就是想着去试一试,万一有1%的可能呢?”
赵青冥给了她一个拥抱,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放心,吕先生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有消息了?”
听到有人敲门,江雪抬起眼眸。
“江科长,那个女人一直徘徊到半夜,后来又来了一个,但是好像是个学生,并不是我们要抓的人。”
“哪个学生?是吕先生的学生吧?”
“是,我们派人去查过了,他经常出入吕先生家中,是学堂里5班的学生,名字叫刘广平。”
“刘广平。”
“这个名字挺耳生,算了,我们的另想计策。你先下去吧。”
门再一次关上,江雪拉上了窗帘,将灯调暗。在昏暗的光线中,她无力的瘫软到沙发上,揉了揉眉心。
现在的局势,她竟然也有几丝琢磨不清了。
为什么汪司令想要对外敌握手言和,却偏偏揪着自己人不放?
她的脑海中浮现起几年前,两军联合签署条约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也在场,一纸条文落定,两军协同作战。
江雪那个时候觉得,那群日本人在这里折腾不了几天,但没想到啊……
“为什么不呢……”
她闭上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再一次展开手中文件,目光一遍又一遍的扫过字里行间,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是个好方法……
她眯起眼睛,眼底有黑色的雾,慢慢升腾起来。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瞿桑无力的靠坐在角落,沉重的镣铐拴在他的脚踝上,他却不慌不忙,闭目养神。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牢房的安宁。警员用力地敲着铁栏杆,声音刺耳。
“快,你给我出来!别磨蹭!”
瞿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牢门外聚集的4个警员,突然笑了。
“这一天终究要来了……”
他仰起头,凌乱的发丝在轻微的风中飘扬起来。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别废话,快走!”
一阵铁链的响动,瞿桑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你们要带我去哪?”
“江科长要见你。”
一个警员冷冷回答。
“夜半三更鸡又鸣,阎王殿里亮红灯,埋骨何须桑梓地?且将鲜血溅白绫……”
他走过一间又一间牢房的门,有从睡梦中惊醒的囚犯呆呆的望着这一切。瞿桑又一次唱起了歌,音调高昂。
他脸上带着笑,大踏步的走过去。
如梦初醒的囚犯们涌到了铁栏的边上,扒着栏杆朝这边望。
“走了啊!我老瞿走了啊!”
临到门口,他整个人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脚步顿住,微微偏过头,声音肆意又张扬。
牢房里有几个人开始低声的啜泣。
“走了!”
瞿桑被人一把推出门去,而这间阴暗小屋的大门又吱吱呀呀的关上了。
“今天厅里面决定要枪决一个囚犯,你来开枪。”
江雪看着韩志远目光紧紧的锁定在他的脸上,韩志远的脸上却平静如水,
“行,去哪儿执行?”
江雪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盯着他的眼睛:
“你就不好奇枪决的是哪一个?”
“没这个必要,上面的人让我干我就干,这是个任务。”
江雪停顿了两秒,笑起来。明明是在灿烂阳光下的笑容,却生出了几分寒意:
“你这话倒像是我以前说的,抢觉得是个疯子,反正没什么用,杀了就杀了。”
她的眼角略微上挑,看着韩志远。
“是吧?一个疯子,的确没必要留着。”
“警察厅不养废人,这句话是你之前说的,我赞同。”
“什么时候执行?”
“现在,你跟我去吧。”
江雪转身就走,韩志远没有犹豫,抬步跟上。
春天清晨的阳光一泻千里,如同一条金色的绸带飘散于人间,像是在抚慰着这多灾多难的大地。
韩志远行走在这初春如水的阳光里,身上黑色的警察厅制服却使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在金色的光线中伸出手,仿佛上面已经沾满了鲜血……
真正的试探,终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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