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拉来到了安检处。

警卫怀疑的眼神把她上下打量，通行证反反复复看了很久，确认它不是粗劣的仿品后，才打出了一通电话。

“喂，请帮我接通警长专线......警长，向您报告，这里有一位记者小姐，隶属于下城区多克精彩小报，持有编号B086号的通行证，您看是否......您已经在现场见过她了是吗？合并两案，无需上报，好的。”

“抱歉，无意打断。”凯拉忍不住开口，“可是你为什么要在 ‘下城区’ 那里加重语调呢？”

警卫并没有搭理她，甚至连一个看过来的眼神都没有。

他飞速从下方抽屉拿出一张函证，盖上章，签好名，言简意赅道：“女士，莉莉小姐每日的探望时间只有三小时，您需要在里面排队。”

凯拉接过函证，按照指示把通讯设备全部关闭。

她透过门窗向里面望去，等待室的靠椅上已经坐了三个人，二女一男，彼此都隔得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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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轻推动门，尽管动作轻微，但其中两个人几乎同时转过身来。

凯拉迅速捕捉到这些熟悉的面孔。

一个是多洛，从昏暗的衣帽间走出来后，才看清她是一个长满雀斑的小女孩，稚气未脱，双眼已经哭得红肿。

一个是瑞亚，她斜斜靠在最中间的椅子上，还给自己弄了个仿生靠垫......形若蜥蜴的仿生材料，正贴合着她的脊背一路向上，不时蠕动按摩，看起来诡异极了，让人头皮发麻。

凯拉用力摇摇头，想甩掉它带来的不适反应。

“看，我早在宴会上就说过了，记者小姐，你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土包子。”她慵懒地撑起一点身子，“看到点新潮的东西就要大惊小怪。”

“您能不能不要对我的朋友冷嘲热讽了？”多洛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体有些摇晃。

显然，她很少有这样大声吼叫的时刻。她的脸上潮热，面部肌肉也紧张地抖动着，双手紧攥着衣边......

尽管如此，她还是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瑞亚面前。

“尽管我对您的品行毫无指望，但我没想到你会到这种程度......对一个陌生女孩如此刻薄！”多洛用尽最大的力气喊了出来，可声音还是有点发颤，并不敢直视对方。

“多洛，真令我惊讶。一个顺从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会变得像泼妇一样？看来你和莉莉待的时间太长了，越来越像她那糟糕的性格。”

这番说辞阴阳怪气，彻底点燃了炸药桶。

多洛抬起头，逼视着她：“你竟然还敢提莉莉......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人......她当初是怎么给您机会，提携您的，可您居然告发了她，把她送到警局里！”

“话不要说的那么难听，”瑞亚摇了摇头。“我首先是一个公民，然后才是莉莉的朋友。任何一个正直的守法公民，看见花园里有那么一具吓人尸体，都会先吓一大跳，等心绪慢慢平复，再上报警方的。倘若我为了维护朋友的利益而掩盖这件事，不是成了帮凶了吗？”

“可是您明明知道......莉莉小姐和科洛莫先生的关系，他们那么紧密、血脉相连，莉莉小姐是世界上最无辜最悲伤的人。您报警后，为什么做笔录时，还要暗指莉莉小姐是凶手？多残忍啊，她刚刚才得知父亲的离世，又要面对冰冷的关押室。”

“这只是一种无伤大雅的猜测，多洛。我常常认为，像你这样的穷人应该多点书，尤其是法律，这样才会尊重司法运行的程序。感情用事是不可靠的，我当然有权怀疑莉莉。以一个正直公民的身份。”

“呸！”多洛已经气到跺脚，牙齿发颤，“您说话太漂亮了，可是我知道您是怎么想的......莉莉小姐被关押的这几天，您可以制造舆论，哄骗导演，那些代言、广告、甚至是优良制作的剧本，都会向您飞过去！您当然不会放过一个这么好的机会！”

瑞亚坐直了身体，微微严肃：“你这样的指责太不礼貌，但你贫穷，没受过教育，所以我原谅你。你难道真的这么天真，认为莉莉完全无辜？哪怕她不是行凶人，难道她对这件事毫不知情？也许她纵容了真正的罪犯，她一样有罪。”

“莉莉小姐绝不会干那样的事！她和科洛莫先生是父女！而且我了解她，她是一个极其善良的人，”多洛冷笑了一声，“起码她不会像您一样......她对那些卑微贫穷的人，也会充满关怀。她绝不可能干出藏匿罪犯的事，更何况被害人是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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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亚对这番说辞并不赞同。

她出生在上城区的贫穷人家，从小在富人身边讨生活，迫使她早就学会了揣度人心。

她努力钻营，给自己赚到现在的地位和名声，也获得了相应的智慧，她懂得如何去看一个人......

在片场休息或是宴会结束后，她总能捕捉到莉莉那一抹忧郁的神情，有时莉莉还会张皇地看向空中......那虚无一物的空中，就好像自己隔着空气在看着什么一样。

瑞亚无比熟悉，只有一种人会有这种症状——怀揣秘密的人。

她知道，莉莉心中一直盘踞着阴云，一个不愿吐露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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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劝你不要过度相信任何一个人，哪怕是给过你很多恩惠的人。”瑞亚缓缓开口。“你最好对莉莉保持 ‘良好的怀疑’ ，她隐藏了很多东西......说起来，多洛，你认识那边的先生吗？”

她突然提到这间房的另一个人，那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他一直静静坐在窗边，对两人的争执也没有任何反应。直到这时，他才微微转过身来。

多洛不明白她到底在玩什么花样，“我不知道他是谁，那又怎样？”

“真是可惜，因为莉莉从不让你去花园那边的后院，对吧？”

瑞亚看向那个男人，“在我发现那具尸体的时候，这位先生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把我带到后院，给了我一些镇静剂，不要我大声惊呼，我这才发现他竟然一直住在那里。”

她笑出声，戏谑地问，“你是谁？莉莉的神秘情人？男管家？还是......杀死科洛莫先生的凶手？那天你把我留在房间里，没收了我的通讯设备，想要转移尸体，可惜还是被我溜出来了。你竟然放我一个人关着，这算是合格的凶手吗？”

那窗边的男人只回了一句话：“我太过草率，高估了你和莉莉小姐的友谊。”

......

熟悉的声音。

凯拉突然被拉回到昨天下午，那打断对话的门外男人......她不曾记得他的样貌，他极其谨慎，让自己躲在转角高高的阴影里，但她清楚记得这个声音。

多洛跳了起来，“不管他是谁，既然他看起来更有嫌疑，那就向警方告发他，洗脱莉莉小姐的嫌疑！”

“告发他？”瑞亚淡淡地回，“逮捕关押一个正直的公民，你有什么证据吗？”

“可是你，你刚刚不是说......”

“哦！”瑞亚双手举起，一脸无辜，“我刚刚有说什么吗？你录下来了吗？案件唯一的证人只有我，可我刚刚什么也没说......没有切实的证据可以怀疑这位公民。”

“你！”多洛这下真的跳到她的身上，狠狠揪着她的头发，“你还是想陷害莉莉小姐，你这个......”

突然，里门被打开了。

警员迅速分开了争执的两人，多洛的两只手臂被紧紧压着，押到一边。

凯拉这才看见，门后是一位律师，他的胳膊下夹满了文件，刚刚探望完莉莉出来。

“终于出来了！”瑞亚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不满地抱怨，“我们在外面等了这么久......看来莉莉一定是急坏了，有那么多要和律师说的。”

多洛挤上前，向里面张望——

可从这到关押室还隔着一条长长的通道，她见不到莉莉的脸，只有金属墙面反射着冰冷的光。

“抱歉，”警卫拦住她，“莉莉小姐不愿和你见面，还有这位男士——”

他礼貌作出请走的手势，“尽管莉莉小姐正在关押，但案件还在侦查阶段，我们会充分尊重关押人的意愿，请两位回去吧。”

“什么？！她不愿意见我，这不可能，你一定是搞错了！她说的是‘多洛’吗......她说的是‘多洛’吗？”

“是的，小姐。她清清楚楚说出了你和那位男士的名字，确认无误。”

“什么！这不可能！”

瑞亚摆了摆手。“好啦，如果你们再不出去，还要大喊大叫的话，我想这位警官会‘请’ 你们走开。你一点都不了解莉莉，她在你们面前高贵惯了，怎么会把这么狼狈的一面给你们看？安心等着吧，最长不过几个月，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站起身，转向警卫，“警官，碍事的两个人走了，现在看来轮到我进去了吧？”

警卫点点头。“莉莉小姐今日探望时间还剩半个小时，因为后面还有其他人......”他望了望凯拉，“所以您最好在15分钟内出来。”

“你在开玩笑吗？我等这么久，才探望15分钟？你知不知道明星的时间有多宝贵？”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努力把自己暴躁的表情压下去，转而勉强笑道，“应该没有规定每次只能一个人探望吧？”

警卫被她一秒十五变的脸色吓到，愣愣地回答，“女士......这个我们没有规定。”

“那太好了，”她回过头，亲热地挽住凯拉的胳膊，“我和这位记者小姐认识。嗯，事实上，是非常熟悉的关系，我们一起进去看看旧日的朋友，就让我们待够半小时吧，好吗？有好多话想和自己的朋友说......”

“如果您和这位记者认识的话，当然可以。”警卫说。

他让开了里门的路——

“请进，沿着这条通道直行，到P2指示牌再右转，第一间就是。我们会等在关押室外，为保障您的**，室内已安有特殊隔音装备，如需要我们请按应急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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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拉生怕她反悔，抢先一步，飞快走了进去。

瑞亚努力跟在后面，手上还拖着那个古怪的蜥蜴靠背。它已经离开了需要服侍的脊背，仿生四肢在空中无力地乱抓着。

“等等我......我也为你延长了时间，你不感谢我吗？走的这么快？”

凯拉放慢了脚步，回头看去，仿生蜥蜴在她手里蠕动，就像一块恶心的寄生虫。她对这位“高贵人士”实在谈不上什么好感。

“的确是该感谢你，出色的、正直的公民。”凯拉一字一字强调，“何止是我，整座城市都要感谢你。你不仅英勇揭发犯罪，如实供述了所有内容，没有让任何嫌疑人逃脱。同时，你还是一个非常公正善良的人，将贫穷和苦难视作人性的瑰宝，平等对待每一个人。”

“你用不着这么挖苦我......你是下城区的穷人，应该比我更了解穷人的处世之道吧？”瑞亚上下打量凯拉，嫌弃极了，“看你混成这个样子，就知道了。性格决定命运，像你和莉莉这种古怪的人，就会遇到坎坷的命运，因为你们自己就是一根拧巴、满是绳结的绳子。不过你可以摆脱这种命运——”

她凑上前，对凯拉小声说，“就算莉莉对这起凶杀案毫不知情、最后被无罪释放，可只要她在这关押室走一遭，演艺生涯基本就要废了。而且，虽然她是科洛莫的女儿，可毕竟是个生母未知的私生子，科洛莫一死，他的家族更会排挤莉莉，她这一生算是完了！

可是我不一样......我的未来一片光明，假以时日，我会比莉莉更成功。更重要的是，我不打算把这成功只局限在上城区，真正的巨星应当是跨越城区、跨越阶级的......”

可惜她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夸耀自己的蓝图，马上就走到P2指示牌了。

她只好匆匆抛出橄榄枝，“但我在下城区没有媒体资源...我觉得你还不错，或许哪天我们可以谈谈？我会安排个昂贵的餐厅，好好招待你。”

凯拉轻笑一声：“没想到你会这么不计前嫌，拉拢你最瞧不起的穷人。不过合作的事不是我能做主的，你有什么想法，去和我老板多克谈吧。如果你们达成一致，他会安排合适的人员为你工作的，”她假装思考着，“对了，我有几个能力不错的同事，你会喜欢的。”

“那你——”

瑞亚还想说些什么，可凯拉没有再理她。看着眼前的P2指示牌，她毫不停留，大步迈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