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这地界,天都暗了下来,乌青色的雨水砸落在校门口的大石头上,滚着,滚到学校门口刻的校名上,雨水滚成鲜艳的血珠。
“琼枝中学”
沈灼轻轻吐露出几字,和无边的夜雨融到一起。
他轻声的低语很快被大雨吞噬。然后天地之间便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身上青色的衬衫逐渐变的透明。
又是过了很久了,雨落在睫毛上,连成线,他眼前已经不大能看清楚雨幕倾洒而下的样子了。
天地间突然安静下来。
他抬头,天空被割裂成天蓝和烬灰两种颜色,像是精灵落在了灰烬里。
是一把天蓝色的伞。
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
那个小孩子踮起脚尖,深棕色的泥点染在微微泛黄的白色球鞋上,沈灼见小男孩努力伸长手臂,仰着头,看不清神色。
他倾身,轻轻拽了一下那小孩的手,将小孩子为他撑伞而举高的手拉低,拉到一个对小孩子来说舒服一点的高度,然后蹲下来。
他见那孩子退了一步,
于是他又将纤细的腿掰过来,从身上掏出一方手帕,开始擦去小孩腿上的泥点。
腿很白,很细
应该是长期营养不良。
鞋子很大,好像不是他的。但耷拉在脚上,似乎是脚的主人已经花了很久适应了尺码过大的鞋,显得合适了许多。
沈灼更认真的擦拭起来,直到那白嫩的皮肤上微微泛起红色,他才安心地将手帕收起。
小孩子的脖颈上坠着一枚水头很好的玉,只是沈灼觉得那玉似乎泛着奇异的紫色。同小家伙白皙的皮肤相得益彰。
看了一眼便没再看了,沈灼又更蜷缩起身子,往天蓝色的伞下躲着。
于是天地一片深色间,只有两抹亮丽的色彩互相依偎着,像是互相拯救,更像是要一起坠亡在这深霭之中。
少年的声音好像珠子滚落玉盘般清冽,只是说话的内容却又绝情得很
“在这儿淋雨,你有病吗?”
沈灼一开始没听出来少年的意思,抬起头温润的笑了笑
“我是新来的老师,你是这里的学生吗?”
“却清”
少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肺腑里剜出一个名字,深情而又低沉。
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名字,每见到一个人,就一定要告诉他
眼见雨下得越来越大,沈灼看着少年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庞,轻轻地引导着他向屋檐下走去。
“叮———”学校的铃声响起,像深山里的乌鸦,发出很难听的嘲哳声,沈灼皱起了眉头,目光偏向一边疏懒的小孩,雨也打湿他的衬衫,他的身影显得更加单薄。
在踏入楼宇的一刹那,少年的身影消失了,沈灼再睁眼便站在讲桌前,望着眼前坐满了学生的教室,沈灼并没有任何惊异,只是眉眼带笑地开始扮演起自己老师的角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好像在这荒瘠的田野上,
捡到了不得了的宝贝”
沈灼再一次见到少年的时候,他的模样很是狼狈,干净的衬衫上沾满了漆黑的脚印。
那玉又从他胸前跳出来,很扎眼。
洁白的双腿上多了许多鲜血染成的红痕,血液一直鲜红着,好似鲜血似乎是浮于表面,不知道是谁的血。
但也许只是血流的太多了,来不及干。
耳畔还有恶劣的辱骂,由小孩子的同龄人们沙哑的声音说出来,像嘈杂的鸭子,令人生厌。
沈灼无法把他们口中任何一个词汇和他印象里美好的小家伙联系在一起。
他表演出
似乎忘记了,他来到这里的原因。
“让开”
他似乎真真切切地因为看到不公的待遇而激愤,只想义无反顾地救下那个少年。
沈灼脸上让人无法怀疑的急切表明着,
沈灼似乎,终于被迷惑了。
等沈灼带着小家伙走到一边的时候,小家伙这次终于肯吝啬他一个眼神,他看清楚了那双眼睛
明亮的,透着光的,
瞳孔却又漆黑的,一眼好像能望到最深处。
却清的眼眶里突然充盈起泪珠,可是他又咬着唇,将嘴唇咬的泛白
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你,什么都不说,又好像说了很多。
似乎
是信任,是依赖,是整个世界,唯有你一人。
沈灼似乎在一瞬间真的感受到了心痛,但是很快又兢兢业业地继续扮演自己的角色。
他用手将却清的眼睛轻轻遮起,任由泪珠沾湿他的掌心。
然后如写好的剧本一般,此场落幕,却清的身影又消失了。
于是沈灼静静等待下一场开始。
没有想到很快,又再一次见面,每一次都在恰到好处的时间,地点。
只是戏中的主角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投入。
沈灼皱眉,恶劣地拧着手表的表冠,低头轻嗤。
好拙劣啊
为什么演的这么真呢
看着漂亮的小家伙又一次倒在眼前,沈灼内心依旧毫无波澜。
只是他看起来,表现的,很关切。
“却清”
很干脆的唤了一声,尾音轻轻的砸落在地上。
看着小家伙变脏的漂亮脸蛋,最终还是只叹了一声将他扶起来。
“这次又是谁欺负的你?”却清似乎被话中的冷意吓到了,身子止不住地微颤。
沈灼觉得这些天,看着他们演这些戏看得差不多时间了。于是将少年拖起来,看他站不稳的样子,才横打抱起,大步走向他的房间。
两个人又是一言不发。
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大都话很少,而且,一般都是一个衣冠楚楚,一个狼狈不堪。
这次沈灼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下手明显重了很多
少年不明白,歪着脑袋看着他,然后眼里露出一丝笑意。
沈灼装作没看见,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生气。
收拾好少年的伤,他第一次俯身靠近却清。
他装作很脆弱地倚在却清肩头,卸下全身力气。
“你好沉”
却清轻声抱怨。
“但你的拥抱很温暖。”
沈灼低低地笑起来。
“睡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沈灼本想摔门而出的,但最终只是轻轻地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时候,沈灼心想,这次自己演得够真了?楼尺素应该不会怪自己通关太暴力了?
沈灼走在狭窄的走廊上,学校的墙是绿色的墙裙,是暗绿,那种阴暗的,污水渍烂的青苔的颜色。
走廊两边都是墙,光透不进来。天花板极高,墙之间又极窄。
好像是深渊,是逃不出去的。
沈灼是他的代号,他本来的名字叫沉琢。
神启〇二年,副本降临诸世,沉琢作为特遣局成员,负责主动踏入副本世界,寻找寂灭副本伤害的方法。
琼枝中学副本并未主动吞噬普通人,但原址全校2821人无人走出结界,特遣局先遣21名成员尽悉罹难。
经首席评估员楼尺素判断,此为S 级特殊副本
怀疑为
第七块神启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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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枝中学原址为福利性学校,初步判定受副本影响较大,出现高级能量异动。
现特派第七梯队组长沉琢亲自前往调查副本内核,营救可能幸存人员。
系第七梯队除组长外,所有五名成员皆于神启40年即原之战牺牲,第七梯队负责人沉琢坚持保留第七梯队并拒绝接纳新成员,此S 副本将由第七梯队组长,沉琢独立完成。特遣局中央调遣部祝您探索顺利,平安归来。
特遣局中央调遣部高级风险评测师
司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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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沈灼只是不断加快步伐,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前。
脑子里划过很多念头。
从来到这个副本的第一瞬从头开始在他脑子里播放起来。
他踏进这片地方的第一眼就见到了那个介于少年和青年的孩子,作为一名成熟的监测者,沉琢对于眼前这位漂亮的过分的小孩产生了天然的好感和强烈的防备心。
在有意无意的多次接触中,沉琢被安排着目睹了这位漂亮小家伙一次又一次精心设计的被欺辱全程,并且按照“剧本”伸出援手。
显然这位漂亮的过分的少年充分展示了他的羸弱,就像埋藏在他白皙皮肤下的青色血管一样清晰可见,
于是沉琢很淡定地欣赏着这些拙劣的戏码,尽管眼睁睁看着,少年脸上白嫩细软的绒毛被黑色的脚印踩脏和拧出血来。其实是有些残忍的。
沉琢挑了挑眉,拧紧了表冠。
这里的时间是模糊的,来到这里之后他的思想也受到了不明力量的干预,变得混乱。在这场已经搭好戏台子的戏里,选择顺应剧本是特遣局公认的最基础的方法,也是楼尺素首席三令五申要求沉琢选择的剧本推演方式。
表现的融入人群,表演的和蔼善良,是沉琢花了很多年学会的,并且沉琢已经运用自如了。
根据剧本表演出的强烈同情和来自少年多次有意无意的暗示促使他来到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将袖子挽上去,沉琢敲了敲门,然后一脚将腐朽的木门踹开。
我们即将迎来,戏剧的**。
眼前是剧烈的要灼伤人的白光,如同正常副本崩裂时一样。
沉琢感到衣角被拉住了,回头看。
却清追了上来,楚楚可怜的眼睛里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虚伪。
沉琢想,于是他转头前去,沉琢感到衣角被松开,甚至有一双手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同时沉琢反手攥紧那双手,将身后的却清一起拽进了要将人融化的灼人热意里。
却清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后眼神中流露出近乎残忍的决绝。
腐朽的木门被钝力冲撞,却没有一下子折开,而是像腐蚀的血肉一样慢慢地被撕裂开。门后的一切也像是在血肉里窥伺景色一般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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