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杨沙溪头疼欲裂。

智能手环提醒他，他凌晨入睡，入睡时间偏晚；睡了4小时35分钟，睡眠时间偏短；连续深睡50分，慢波睡眠不达标；夜间清醒5次，过于频繁，最后给他打分61分。

谁能被不同的狗坐在床边上看一夜还能睡得着啊！！！

不想回忆，他本来就敏感。睡梦中察觉有视线盯着他，睁眼，金毛，睁眼，哈士奇，睁眼，柴犬，睁眼，泰迪……

每次都是不同的狗，但不管是哪只狗，在他睁眼的那一瞬，耳朵都支棱起来，狂摇尾巴。

坐起身，杨沙溪扶着额，强迫自己消化起床气。

厨房里有动静，陈东昱在做早饭，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探出头来，“哟，杨主任，早上好啊！吃炒饭吗？”

他自己是特部医生，知道为什么陈东昱的精神体大半夜的跑出来。白天过于亢奋，导致晚上“断片”，精神体自发出来站岗放哨。

他俩白天链接过，一整天待在一起，穿着陈东昱的衣服，躺着陈东昱的沙发，用陈东昱的洗发水和香皂，浑身上下和陈东昱一个味道。

完全没有外人入侵的架势。

所以精神体的狗子们不管哪一种状态，对他都没有敌意。

陈东昱似乎一点不介意他的空间里多了一个陌生人，甚至，杨沙溪感觉他把自己已经划拨到“熟人”的范畴里去了。

就算再不想承认，杨沙溪捂着头，即使不是百分百的匹配度，他俩相容性应该也很好。

所以……

“一大早谁要吃炒饭……”他有气无力，甚至还有点抱怨语气。尤其看到陈东昱睡得还挺好，简直心理不平衡，杨沙溪痛苦地揉着头。

凭什么！

陈东昱脑袋再次从厨房探出来：“啊？那怎么办？倒点水煮粥？”

两个人简单对付一顿，去塔里二测。

匹配度测定中心在特部医院一楼，做这个测试其实很麻烦。

首先，做二测，就是对首轮的全盘否定。所以测试者先要填表，表格有A4纸满满9页。

“9页？！我检讨才写了9行！”

填完表，分别去哨兵、向导的房间做身体检查，评判健康状况。

“早饭吃的太油了点吧……”医生说。

“……”

“兑水煮的粥，还油吗？哦我还加了个咸鸭蛋。”

身体检查结束，分别去哨兵、向导的房间做精神检查，评判精神力等级。

“恭喜，哨兵/向导等级为S级。”

因为是二轮测试，比第一轮要严谨。所以精神检查结束，要一起进入一个静音室躺下来开始临链。

临链的全程有仪器监控，对精神场的契合程度进行评分，对精神体适应度进行评分，对两个人投影同时出现时精神场域的波动程度进行评分，分别由向导、哨兵单独主导临链时的精神场，对相容程度进行评分。

以上全部评分进行综合评定，报告会在几个小时后自动生成，可以在院部的自助机器上打印，十分方便。

“服务惠民‘最后一公里’嘛~”测定中心的医生笑眯眯地给他俩敲章确认，“可以啦。”

杨沙溪和陈东昱出门，还没走远就听见那个女医生的声音：“萌死我了！他俩临链的时候在吵架！怪谁早上非要吃蛋炒饭！然后狗子和大猫打起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杨沙溪：“……”

陈东昱：“……”

时间还早，杨沙溪要去行政部报到，陈东昱回修理队复命。

正式手续办结，他的人事关系已经从北塔转入中央塔，行政部通知他去特部医院。“调令是精神梳理组，但院里好像有新的安排。”

杨沙溪点点头，拿着文件转头又去了C大楼。

“一早上就在A座、C座转来转去。”他咕哝着进电梯，电梯在5楼停了一下，蒋重走进来，一眼看到他，惊讶地给他一拳，随即笑起来。

“哎！救火队长！我昨天后来忙到炸，也没来及问你，一早就听说了你的光辉事迹。可以啊~杨沙溪！”

杨沙溪翻他白眼，也没忍住笑，“还不是你这个心理干预主任废物点心，昨天你怎么不在现场？”

“哇！我怎么废物点心了！”他受了言语中伤，倒退一步，心口流血。“我是前置啊，都到了精神损伤了，只能你们科上啊。”

杨沙溪笑，“今天任主任精神场重塑，你去吗？”

蒋重把手上的一叠资料扬了扬，“任天真连夜给我打电话，我递了报告就过去。他十一点开始，你……去报到？”

“嗯，先转关系。我也是主塔的人了。”

蒋重的笑收了收，“跟陈东昱定匹配了？”

“刚刚二测结束，过几个小时拿报告。”

“……不愧是你，还真的去二测？”

“什么百分百匹配，我不信。”杨沙溪满是嫌弃。

“陈东昱没说什么？”

“他说什么？”

蒋重“哟——”了一声，“这不挺听话挺好么？”

“他是S级哨兵。”

“是啊，天赋异禀，基因遗传，毕竟父母那么优秀。”

“不是这个意思。”杨沙溪摇头，没多说。

电梯“叮——”一声到了，杨沙溪交接完手续，没什么事，陪着蒋重交报告，又跟他一起去303。时间估算刚刚好，任天真在手术室换好衣服，透过屏幕看他们。

“鉴于张凌霄仍在昏迷状态，承诺书请齐暖的父母签字了，祝我好运。”他看到杨沙溪，朝他招招手，舒开和他一起去治疗床。

“他没什么看的，精神场重塑技术顶天了。”杨沙溪说，“我去看看哨兵。”

蒋重要时刻盯着向导的情况，和他挥了挥。

杨沙溪往里间走，被门口蹲着陈东昱吓一跳，“你怎么也过来了？任务交完了？”

周围全是人，但他毫无存在感，不知道怎么办到的。

陈东昱侧过脸看看他，就蹲在地上，膝盖把脸颊肉挤着嘟起嘴，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那怎么不去看齐暖，来看他？”杨沙溪到不觉得有异，顺利地往下接话。

陈东昱说：“想看看他醒了没有。”

所有检查都做过了，张凌霄的确现在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是健康的，但他也一直昏迷不醒，查不出来原因。

“他醒了能做什么？”杨沙溪走过去，透过里间门上的玻璃往里望，张凌霄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动也不动。“或者其实是你想看他做什么？去齐暖的病房前面痛哭流涕？”

陈东昱就蹲在那儿抱膝靠墙。

“我才想明白。”他说。

“嗯？”

“齐暖把精神场给他是要救他，哪怕她自己失忆。”

“嗯。”

“我是不是很笨？才想到。”

“还行吧，比较有代表性。”杨沙溪插着兜，靠在门另一边的墙上。外面人来人往，这里只有他俩和躺在里面的哨兵。

“……你骂我是笨蛋代表。”

杨沙溪抿着嘴笑，“是感性代表。一般哨兵不会主动去想，向导舍弃一切救治他们这种事情。没有人会这么想。”

外面传来钟响，白塔顶端的时钟播报着上午十一点整。

“重塑开始了。”他说。

细微的，空气中流动来一种荒原的感觉。

杨沙溪抬眼看了眼里间，又转头看向陈东昱。哨兵仍然像是俗到家的被雨淋湿的狗，所有感官内收了一样，耷拉着脑袋。

“感性没什么不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选择，齐暖愿意尽她一切可能去救张凌霄，可能是她在那种紧要关头唯一的想法。”

“其实这种事情，是不会允许的吧。”陈东昱说，“塔不允许。”

“嗯。”但杨沙溪并不在意，“情感是不能控制的，合情合理，不能用哨兵向导来框死。”

陈东昱抬头看他。

“我以为你是那种规则制度至上的人呢。”

杨沙溪鄙视他，“规则制度看情况，约束只是管理需要。动动脑子，不要非此即彼。”

陈东昱眼睛晶亮。

“不要摇尾巴！”

“走开！”杨沙溪指着突然冒出来的傻狗，喝止它上前的动作。

狗子呜咽一声，耳朵垂下来，消失了。

半晌，陈东昱咕哝，“我是怕张凌霄知道以后，承受不了。”

“他的向导因为救他忘记他了，塔还会谴责他。不知道齐暖重塑以后会怎么样？还能成为一个A级向导吗？身体还能支持她吗？外伤能好吗？骨折什么时候痊愈呢？”

303的里间此刻一片宁静，所有喧嚣嘈杂都被隔离在外，空气中有荒原松叶和泥土的气息，冷冽、苦涩，灰扑扑的味道。

“如果有一天，我这样了，你别救我。”

杨沙溪看着外面的光，从中庭天井落下，被每层楼的结构遮挡，微弱的丁达尔效应。“我才不会，别傻了你。还提前避责吗？”

陈东昱默默地笑一下，“那就好。”

“再说，二测匹配不上，就再见了朋友。”

陈东昱笑得更开了些，他突然歪头，“我觉得匹配上了。我还挺高兴的。看，我的异动表！修理队已经把我调到院里来了。”

杨沙溪受不了他这种天真单纯的模样，忍不住喷他，“不是所有的匹配对象都要结合，不是所有的结合对象都是夫妻，不是所有的夫妻都是搭档。刚刚虽然跟你说感性没什么不好，但真的，别想太多，搭档也可以只是同事而已。笨蛋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