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斯韦尔先生离开后,后台陷入了奇怪的沉默。初穗担忧地看着我们,奈绪子假装专注于轮椅数据,但推眼镜的手比平时快了几分。
"咲夜..."忍诚刚开口,我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显示"巴黎音乐学院招生办",吓得我差点摔了手机。工作人员就来通知颁奖仪式即将开始。
颁奖结果出乎所有人预料——我们获得了特别创新奖,评委会一致称赞初穗的轮椅舞蹈"重新定义了表演艺术的边界"。当初穗转动轮椅上台领奖时,全场再次起立鼓掌。
"这个奖属于我们所有人,"初穗在获奖感言中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特别是我的朋友们,他们让我相信艺术没有界限,只要心中有旋律,任何形式都可以是舞蹈。"
晚宴上,闪光灯不断。忍诚被记者团团围住,他们争相采访这位"天才少年作曲家"。我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游刃有余地回答问题的样子,忽然意识到我们之间已经隔着一道无形的墙——不是谁的错,只是命运开始将我们引向不同的方向。
"咲夜,"初穗的轮椅滑到我身边,递来一杯果汁,"你还好吗?"
我勉强笑了笑:"当然,我们获奖了不是吗?"
"别装了,"初穗捏了捏我的手,"我认识你十几年了。是关于忍诚君出国的事?还是..."她的目光突然落在我忘记摘下的校徽上,"啊,原来如此。"
我猛地捂住袖口,但为时已晚。初穗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巴黎音乐学院?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是巴黎的音乐学院邀请了我吗,你们都知道,但我申请了延期..."
初穗倒抽一口气:"你拒绝了巴黎?就因为..."她突然噤声,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我转身,看到忍诚站在三步之外,手中香槟杯里的气泡正一个接一个破碎。
……
我坐在原地,回想着她的话。手机震动起来,两条消息同时涌入。
一条是忍诚的:"你在哪?",另一条来自巴黎:"确认函已收到,期待2024年见到你与四枫院君"。雨水打在屏幕上,模糊了那些黑色的字符。
初穗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指向大厅角落的奈绪子:"看到奈绪子刚才在做什么吗?她在记录轮椅的每一个技术参数,为了下次能做得更好。"她转回轮椅面对我,"咲夜,有时候爱一个人不是抓紧他,而是相信无论多远,你们创造的音乐都会找到彼此。"
这番话让我鼻子一酸。远处,忍诚终于摆脱了记者,正朝我走来,他的表情复杂难辨。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惊雷,紧接着,暴雨倾盆而下,打在文化馆的玻璃穹顶上,发出震耳的声响。
"我去外面透口气。"我对初穗说,趁忍诚还没走到跟前,悄悄溜出了宴会厅。
京都的雨又急又猛,我没带伞,只好躲进附近一座小寺庙的屋檐下。雨水在石板路上溅起无数水花,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苔藓气息。寺庙庭院里的石灯笼在雨中显得格外孤寂,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年轻人淋雨会感冒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惊讶地看到藤原千鹤子站在寺庙廊下,手里撑着一把传统的油纸伞。
"藤原大师!您怎么..."
"老骨头受不了那些喧闹,"她哼了一声,"倒是你,演出成功的庆功宴上跑出来淋雨,真是奇怪的小姑娘。"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沉默。藤原大师却出人意料地在我身边坐下,油纸伞遮住了我们俩。
"是为了四枫院君出国的事烦恼吧?"她一语道破。
我惊讶地抬头:"您怎么知道?"
"活到我这把年纪,什么看不明白?"她轻哼一声,"当年我丈夫——愿他安息——也是在我最当红的时候去了德国留学。所有人都说我会放弃艺伎生涯跟他去,或者他会为我放弃音乐。"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
"后来?"藤原大师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在柏林爱乐当了十年首席小提琴手,我在京都继续我的古筝。每年樱花季他都会回来,我们合作演出。距离没断过我们一根弦,反而让每次合奏都更珍贵。"
她的话像一束光照进我混乱的思绪。雨声渐小,藤原大师站起身:"音乐不会因为距离而停止,早乙女。真正的旋律永远能找到回家的路。"
她留下油纸伞,独自走入渐停的雨中,和服下摆在潮湿的石板上拖出淡淡的水痕。
我坐在原地,回想着她的话。手机震动起来,是忍诚的短信:"你在哪?大家都在找你。"
我深吸一口气,回复道:"寺庙门口,我没事,只是想静一静。"
不到五分钟,忍诚的身影就出现在雨幕中。他没打伞,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演出服也被雨水打湿了大半。
"咲夜,"他气喘吁吁地停在我面前,"关于茱莉亚的事..."
"你应该去。"我打断他,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坚定。
忍诚愣住了:"什么?"
"那是你的梦想,"我站起身,油纸伞遮住我们俩,"我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
雨滴从忍诚的发梢滑落,像小小的水晶挂在他的睫毛上。他的眼神复杂难辨:"那你呢?"
"我可能会去巴黎的那所学校,"我说出刚刚做出的决定。
忍诚的呼吸顿了一下,他向前一步,我们的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你是说...之前的巴黎音乐学院?你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我从钱包里取出那张被摩挲得发皱的录取通知书,"巴黎当时给了我一年时间准备。而茱莉亚...他们需要看到的,是我们各自都能独当一面。"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是为音乐。只是恰好...我们的音乐在一起时更好听。"
忍诚接过通知书,他的手指抚过烫金的校徽,突然笑出声:"那天偷看你手机,看到' 33'开头的未接来电...我还以为是..."
"你以为是什么?"我瞪大眼睛。
"法国笔友?"他尴尬地摸摸鼻子,从内袋掏出同样皱巴巴的茱莉亚录取函,"看来我们都在偷偷准备惊喜。"阳光突然穿透云层,照亮两张交错的通知书上相同的入学年份——2002年秋。
忍诚突然笑了,那个笑容如此明亮,仿佛能驱散京都的阴雨。他伸手轻轻拂去我肩上的雨滴:"那么,这就是我们的约定?"
"嗯,"我点点头,"无论多远,我们的音乐都会找到彼此。"
远处,雨停了。云层间透出一缕阳光,照在寺庙庭院的积水上,映出小小的彩虹。忍诚的手悄悄找到我的,十指相扣,就像我们的旋律终将和鸣。
回旅馆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寻找我们的初穗和奈绪子。初穗一看到我们交握的手就了然于心,调皮地眨了眨眼;奈绪子则推了推眼镜,假装没看见,但嘴角微微上扬。
明天我们将返回东京,展演的荣耀和即将到来的分离都让这一刻显得格外珍贵。但此刻,走在雨后的京都街道上,身边是最重要的人们,我突然明白——有些旋律永远不会结束,它们只是暂时休止,等待下一个乐章的开始。
“什么?你两个人都申请延期了?!”初穗震惊的大喊起来。
“初穗……”奈绪子在旁边用食指在嘴上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示意初穗小点声。
“嗯,我们两个都申请了延期到明年秋天。”我停顿了一下,想起来昨天忍诚对我说的话,“因为忍诚和我说过,我们可以是两首独立的曲子,也可以是一首完美的二重奏,就算是分开了但是心分不开。”
“你们两个……没事只要能解决就好,不要因为这种事情而产生矛盾啊!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的。”初穗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像长辈一样训导道。
雨后的街道泛着粼粼水光,忍诚的手心温度透过校服衣袖传来。初穗的轮椅在石板路上发出规律的声响,奈绪子突然停下脚步:"你们有没有闻到?"
空气里飘来甜糯的香气,转角处的百年和菓子铺亮着暖黄的灯。玻璃橱窗里,牡丹饼在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初穗的眼睛倏地亮起来:"是初樱堂!他们家的红豆馅会放盐渍樱花!"
"现在可是晚上九点。"奈绪子看了眼手表。
轮椅已经朝着店铺滑过去,初穗的声音混着风铃叮当:"奶奶说过,悲伤的时候要吃点甜的!"
木制门帘被掀起的瞬间,暖意裹着麦香扑面而来。柜台后的老妇人抬头微笑,目光落在初穗的轮椅上时忽然凝固:"哎呀,这不是去年文化祭跳《春之祭》的小姑娘吗?"
初穗抓着轮椅扶手的手指微微发白,我正要开口,她却扬起灿烂的笑容:"现在改成坐着跳舞啦!阿婆的牡丹饼还是老样子吗?"
老妇人颤巍巍端出青瓷碟,红豆馅里果然嵌着半透明的樱花瓣。忍诚盯着牡丹饼突然说:"像不像去年学园祭的舞台灯光?"
我们都愣住了。去年此时,初穗穿着缀满樱花的舞裙在追光灯下旋转,忍诚在侧幕拉小提琴,我负责钢琴伴奏。那些落在她裙摆上的光斑,确实像极了此刻红豆馅里闪烁的盐渍樱花。
"当时你转圈时发卡掉了,"奈绪子突然说,"砸在我刚修好的舞台机关上。"
初穗噗嗤笑出声,栗子馅沾在嘴角:"所以突然冒出来的烟雾是你搞砸的?"
笑声在暖融融的店铺里漾开,老妇人又端来热腾腾的焙茶。玻璃窗外的夜色渐深,街角的自动贩卖机亮起幽幽蓝光。忍诚悄悄碰了碰我膝盖:"看外面。"
雨幕中,天满光正背着画板匆匆跑过,由美举着便利店塑料袋在后面追赶:"小光!你的止痛药!"天满光一个急刹车,画具散落满地,由美蹲下来收拾时额头撞上对方下巴,两人捂着脑袋跌坐在水洼里的样子让初穗笑得差点打翻茶碗。
"年轻真好啊。"老妇人擦拭着玻璃杯轻笑,柜台上的老式收音机正播放NHK深夜节目,女主播温柔的声音念着明日天气:"关东地区持续晴朗..."
回旅馆的电车上,初穗靠着车窗睡着了,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奈绪子突然轻声说:"她今早复健时摔了三次。"
我猛地转头,奈绪子推了推眼镜:"医生说神经损伤比预想严重,腰部以下..."她顿了顿,“但她说准备半年后的圣诞祭了…”
车窗外流动的霓虹灯掠过初穗沉睡的脸,她怀里还抱着没吃完的牡丹饼。忍诚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她膝头,布料下空荡荡的触感让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次日清晨,晨雾中的京都站月台飘着淡淡煤烟味。光明和上原早已等在检票口,光明挥手的幅度大得差点打翻上原手里的咖啡。
"初穗!"她飞奔过来时马尾在朝阳里划出金色弧线,"田径部明年想编个轮椅竞速的表演赛,能请教怎么控制重心吗?"
初穗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两个女孩立刻蹲在轮椅旁比划起来。上原苦笑着对我摇头:"她兴奋得整晚没睡,把《运动医学期刊》都翻烂了。"
新干线穿过晨雾时,初穗和光明已经画满三张设计图。奈绪子突然碰碰我手肘,示意我看前排座位——忍诚靠着车窗熟睡,晨光在他睫毛上跳跃,乐谱草稿从膝头滑落,最后一页写着《京都雨日练习曲》。
我捡起乐谱时心跳漏了一拍。五线谱边缘画着笨拙的简笔画:扎马尾的女生在寺庙檐下躲雨,男生撑着油纸伞跑来,雨滴都化作音符形状。
"其实他通宵改谱了。"光明不知何时凑过来,身上带着柑橘香波的气息,"说要把京都的雨声编进明年茱莉亚的入学作品。"
初穗突然指着窗外惊呼:"彩虹!"所有人都挤到车窗右侧。远山之间,七色彩虹横跨整片稻田,铁轨旁的芦苇在风中摇曳成金色的浪。忍诚不知何时醒了,他的指尖轻轻覆上我按在乐谱上的手背。
……那一刻,初穗的笑声、光明与上原的拌嘴、奈绪子调试轮椅的机械声,还有车厢内流淌的《东海道五十三次》广播旋律,全部化作细密的雨滴,落进心底最柔软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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