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为父收到了诸城判庭之诉状。你可能帮为父一次?”闵震尊颇是咬牙切齿,“厉擎烈那伙奸贼,一直在暗自搜集为父之罪证。他们捡了纳古帝篡位谋权之便宜,还在算计着搬倒为父,着实可恨至极!”
听闻闵震尊被诉至判庭,闵息宁大为震惊。
“你不是同他们很熟么?去接近虚莫桓也好、楚凌溪也好,想法子把那证据销毁了!”闵震尊之眼,已是眯得缝都快不见了去,“证据不除,为父必毁!”
闵息宁着实没有想到,本以为闵震尊所言之“帮”,是担任讼师,助其处理判庭有关之事务,却不想其半句不提讼案,却是要自己去对那证据做手脚!
闵息宁惊讶不断,却已然顾不得失望,只急着问道:“可否让孩儿看看那诉状?”
“这是要把为父一锅端了啊!工匠之丸、新城大疫、疗病糖水,还有阴离院!这是要告死为父啊!”闵震尊终是予闵息宁看了诉状,“厉擎烈佣兵震城,柒湛远富甲一方,弗伊王爷背靠纳古帝……若走阳道,为父必输,只能想阴招啊!”
“父亲,孩儿已细看了这些罪状。”闵息宁读过那诉状,竟觉件件属实,“其中所提之事,您可做了?”
“你此言何意?”闵震尊未有回答,竟是急了,眼间之缝若骤醒般嗖地裂开了去,“判庭还没审你老子呢!你就在这儿问上了?”
“父亲,您莫要怒。孩儿自想救您,可总得先问清情况不是?”闵息宁眉头紧绷,却是不急不躁地回道,“其实,依孩儿看,这条条罪状,皆是属实!如今,又要加一条毁灭证据之罪么?”
“放肆!”闵震尊吼道,踹了闵息宁一脚,“你如此不孝!敢这般口出恶言,指责你父亲!”
“父亲,如若孩儿不实话实说,便是愚孝!”闵息宁毫不犹豫地道,语声虽轻,观点却重,“残害普通百姓,就是错了!阴离院确是养毒残人之地!”
“愚?最愚的就是你!”闵震尊高声斥责闵息宁,作出怒又悲之状,“你忍心要你父亲去判庭受辱么?你置你父亲之性命于不顾么?”
“孩儿不会置父亲之安危于不顾,更不会破坏诸城遵法之秩序,”闵息宁缓缓跪下身去,面静若水,“父亲之罪,孩儿代受便是!谁说忠孝不能两全?既然子可承父业,便亦可认父之罪,如此便可两全了!”
“忠?”闵震尊头回听得闵息宁提及此字,愈加愤然,“你忠于谁?厉擎烈么?还是谁?”
“是忠于内心深处长久之信仰!那便是——”闵息宁目不转睛地望着闵震尊,字字清晰地道,“法不可破,民不可伤!”
……
“什么?闵息宁要替闵震尊背锅?”楚凌溪惊得不轻,陡然心乱,却是口吐恶言,“他这个瘟灾之徒,从来不让人省心!”
“现在看来,他干净利落地同你作别,不问原因,就是为了替闵震尊顶罪!”凤思飖看出了门道,“你们真是——神仙耍心眼,凡人借光芒啊!一对好人!”
判庭之外,楚凌溪等候许久,终是遇见了闵息宁。
“你莫要胡来!我为守法护民,竭尽全力!你若护短,我有你好看!”楚凌溪一把拽住闵息宁之袖口,横冲直撞地道,“愚孝要不得!”
“你为避嫌,便与我形同陌路。否则,你之言辞,便是可信之力减弱。”闵息宁唇角微微上扬,竟是眸中流出绵绵不觉的欣慰之色,“你从不曾令我失望!”
“你着实惹人生厌!”楚凌溪皱起眉头来,既怒且急,“总是这么不动声色,且一意孤行!”
“你不是么?”闵息宁飞快地反问回去,满目含着无畏无惧之笑意,随而轻叹,“也许,我们算殊途同归!”
“做替罪羊是儿戏么?你真是脑子吃错药了!”楚凌溪恼火不已,只差吼骂,“你不是不知道,闵震尊罪有应得!何况,他本就不是你爹!”
“血亲不在,养育之恩仍存……”闵息宁叹息道,“救博禄,是对父亲之背叛。不救博禄,是对自己信仰之背叛。”“这世间,总归是没有两全之法!”
“所以,你把自己牺牲了,便是两全了?”楚凌溪……,“我们该忠于的,终归是自己之信仰,而非某人!”
“我亦如此想。可出卖了父亲,却是不争之事实!”闵息宁不悲不喜地道,定定地对着楚凌溪火光肆燃的眼,“判庭之上,你莫要为了我,口下留情……”
“想得美!”楚凌溪不屑瞪眼,“我会让你看看,何为心狠手辣!我定会添油加醋,落井下石!你就等着在判庭上现出原形吧!别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蠢模样,想博我之心软么?休想!”
“你之前不是阻止我同家父一刀两断么?说是为了——继承财产?”闵息宁故作轻快地笑了笑,才拨开了楚凌溪之手,收回袖来,“如今我讨好他,不正合了你之意么?”
“闵息宁,你是真愚蠢还是假聪明啊?”楚凌溪再无心说何狠话,只余苦口婆心之态,“你命都没了!还继承什么遗产?他若在意你,又怎会要你去顶罪?你被不会被他威胁了吧?难不成,出现第二个博禄了?”
“是我主动提出来的!”闵息宁整了整,满口无望地道,“如此,便可不亏欠于父亲!离开这污浊之世,不欠任何人,甚好!”
“谁说你不欠别人的?”楚凌溪急了,冲动道,险些圆不回来,“你还欠我呢!为了你能继承万贯家财,我卑躬屈膝,劳心伤神,你倒是要做大孝子,抵罪殉父了!”
闵息宁刚整好袖,却又停住手,心尖偷颤。
“我之私财,都留予你,可好?”闵息宁放下袖来,心绪又定,出口调侃楚凌溪了去,“我知道,对你而言,钱财虽为身外之物,却是愈多愈好……”
“你那几个钢镚,糊弄谁呢?我谋得可是闵震尊的家底!”楚凌溪吼着,愈发觉着自己所言无用,“你真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不许替闵震尊背锅!听到没有?”
“你守在这里,就是为了对我凶么?”闵息宁忽而好生温柔,语若暖风拂面,惹得楚凌溪竟是想躲,“这不像你之个性啊!”
“我是怕你误入歧途,上了别人的当!”楚凌溪胡乱说着,虽是不再拉闵息宁之袖了,却是声声颤抖,“算我求你,千万别趟这滩浑水!这是一条不归路!”
“不是我,还会有别人!这便是父亲之处是风格。”闵息宁终于不再故作糊涂了,苦色覆面,“总有人会被父亲退出去,替他挡灾!我之选择,既不是助纣为虐,也不是知法犯法,是不愿多有人牺牲啊!”
半晌,楚凌溪无言以对。
“同死人打交道多了,却是不甚了解过活人!”楚凌溪苦笑,“我自认聪明清透,却是忽略了这点!本想救很多人,却反过来逼可怜之人抵罪!而这可怜之人,居然是你?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人心?想将恶人绳之以法,都是错么?”
“未必不好!”闵息宁抬起头来,望向天际,不觉微微笑了,“世人会懂,恶行总有人得承担,便是进步!至于谁承担,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
……
“我突然明白纳古帝为何隐退了。”楚凌溪对月饮酒,感慨非常,“因为受够了!一心想做好事,却发现恶人魔高一丈,好人怎么都遭殃!”
“你境界有所提升啊!”凤思飖举杯望月,陪闵息宁同饮,“我突然懂你了!亦是懂自己了!纸是死的,人是活的。早些年,我愿做那案头之事,非为多爱写冠冕堂皇之言辞,实为厌恶尔虞我诈之臣僚!”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