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稷宁租了一辆深灰色的SUV,车况不错,内饰干净,车载音响还能播放蓝牙音乐。租车行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西北汉子,皮肤黝黑,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小伙子,一个人跑大环线?小心点,路上没信号的地方多着呢。”江稷宁笑了笑,点头:“我知道,谢谢。”
车钥匙交到他手上那一刻,他忽然有种久违的自由感。不是舞台上的自由——那不过是被精心设计的“表演式自由”;而是真真正正,可以决定自己往哪走、停多久、看什么风景的自由。
他启动车子,驶出张掖市区,朝着祁连山的方向开去。天空湛蓝如洗,远处的雪峰在晨光中泛着银光,像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画。他打开车窗,冷风灌进来,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这五年来积压在肺里的浊气,一口气吐干净。
他第一站去了七彩丹霞。这是他早年拍一部电影时曾路过的地方,但那时行程紧张,只能远远望一眼。如今,他把车停在观景台下,徒步走上山顶。
丹霞地貌在阳光下呈现出令人震撼的色彩:赤红、橙黄、青灰、紫褐……层层叠叠,像大地被撕开后露出的肌理。风在山谷间穿梭,发出低沉的呼啸,仿佛远古的叹息。他站在高处,望着这片被时间与自然雕琢出的奇景,忽然觉得,人的悲欢、名利、争执,在这样的天地面前,渺小得近乎可笑。
他坐在一块岩石上,掏出随身带的笔记本,写下一句话:“我曾以为退场是失败,现在才明白,退场,或许是唯一能看清自己的方式。”
傍晚,他驱车前往肃南裕固族自治县。沿途是广袤的草原,成群的牛羊在坡地上悠闲吃草,牧民的帐篷点缀其间,炊烟袅袅。他在一家小餐馆吃了碗揪面片,老板娘热情地问他:“一个人?来旅游?”他点头。她笑着说:“一个人好啊,想走就走,想停就停,不用迁就别人。”
他心头一动。
晚上住在肃南县城的一家小宾馆,房间简陋,但干净。他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犬吠和风声,竟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他继续北上,前往卓尔山。山路蜿蜒,车行在云雾间,仿佛驶向天际。卓尔山被誉为“东方小瑞士”,山势平缓,草原辽阔,远处是连绵的雪山。他把车停在半山腰,下车步行。
那天天气极好,阳光洒在草甸上,泛着金光。他看到一对老夫妻坐在山坡上拍照,女的戴着红围巾,男的帮她整理头发。江稷宁远远看着,忽然想起自己母亲——她也曾这样被父亲宠爱着,直到她去世。
他走过去,轻声问:“我可以帮你们拍张合照吗?”
老人笑着点头。他接过相机,调整角度,按下快门。照片里,两人依偎着,背景是雪山与蓝天。
“谢谢你啊,小伙子。”老人接过相机,感慨道,“我们每年都来这儿,二十年了。”
江稷宁点头,眼眶微热。
下午,他驱车前往门源。途中经过岗什卡雪峰,他临时起意,决定去爬一爬。虽然没带专业装备,但他只打算走到半山腰。雪线以下,是大片的高山草甸,零星开着紫色的龙胆花。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草地上,听着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登顶那一刻,他张开双臂,对着空旷的山谷大喊了一声:“喂——!”
回声在山间荡漾,久久不散。
他笑了。这是他这五年来,第一次毫无负担地笑。
晚上抵达门源,正值油菜花季的尾声。虽然大片花海已开始凋谢,但仍有零星的金黄在风中摇曳。他在一家民宿住下,主人是个退伍军人,喜欢听老摇滚。两人坐在院子里喝酒,聊人生、聊理想、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知道吗,”退伍兵说,“我当年退伍的时候,也觉得天塌了。后来才发现,换条路走,未必是坏事。”
江稷宁举起酒杯:“敬新路。”
第三天,他没有急着赶路,而是先在门源县城闲逛。他走进一家书店,买了本《仓央嘉措诗集》,又在一家小咖啡馆坐了两个小时,看着窗外的云发呆。
中午出发,经西宁短暂停留。他没有去热门景点,而是去了城东的一个老社区,那里有他大学时的一位老师退休后定居。老师已年过六旬,见到他时又惊又喜:“你这大明星,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两人在小院里喝茶,老师不问他的近况,只聊文学、哲学、人生的选择。江稷宁说:“我可能要隐退了。”老师点头:“那就退。人生不是只有舞台才值得活。”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里某扇锈住的门。
下午,他启程前往青海湖。夕阳西下时,他抵达湖边。湖水在余晖中泛着金红色的波光,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着天空与云影。他把车停在湖畔,赤脚走在沙滩上,任由湖水漫过脚踝。
他蹲下身,用手捧起一汪湖水,轻声说:“我回来了。”
不是回到某个地方,而是回到自己。
晚上,他住在湖边的一家藏式民宿。主人是个藏族姑娘,名叫卓玛,会弹吉他。夜里,他们在院子里生起篝火,卓玛唱了一首藏语民谣,歌声悠远,像从远古传来。
江稷宁也拿起吉他,弹了一首自己写的歌——一首从未发表、也从未唱给任何人听的歌。歌词里写着:“我曾戴着面具跳舞,如今只想赤脚走一程。”
卓玛听完,说:“你唱得很真。”
他笑了:“因为这次,我不是在表演。”
第四天,他前往茶卡盐湖,被称为“天空之镜”。
那天天气极好,湖面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仿佛行走在天上。他脱掉鞋子,走在盐壳上,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远处,有旅人摆着姿势拍照,他没有凑热闹,而是独自走向湖心。
他坐在一块凸起的盐岩上,望着四周无边的白色,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掏出手机,终于打开了信号。有几十条未读消息,大多是经纪人和团队的,语气从焦急到愤怒。他一条条看完,然后回复了一条朋友圈:
“我很好。在茶卡盐湖,天空之镜。我看见了自己,很真实,没有滤镜。”
发完,他又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
傍晚,他住在盐湖附近的一家小旅馆。夜里,他写了一封长信,是写给自己的,也像是写给过去的“江稷宁”:
“你不必再证明什么了。你已经唱过那么多歌,演过那么多戏,被那么多人喜欢过。但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你快乐吗?你自由吗?你是否还在为自己而活?”
“现在,我决定停下来。不是逃避,而是重新开始。我不确定未来会怎样,但我知道,我不能再继续假装了。”
写完,他把信折成一只纸鹤,放在床头。
最后一天,他踏上归程。
接着前往大柴旦。途中经过一片无人区,手机彻底无信号。他把车停在路边,下车眺望。戈壁无边无际,风在耳边呼啸,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人。他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原来孤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喧嚣中迷失自己。
抵达大柴旦时,已是傍晚。他没有停留,直接驱车返回张掖。
当张掖的城市轮廓再次出现在眼前时,他没有激动,也没有伤感,只有一种平静的接纳。
他把车还给租车行。老板认出他:“回来啦?路上顺利不?”
“很顺利。”他微笑,“谢谢你的车。”
“下次还来?”老板问。
“会的。”他说,“但下次,我想走不同的路。”
这一趟五天的旅程,他看遍了五颜六色的风景:丹霞的赤红、草原的碧绿、雪山的银白、油菜花的金黄、盐湖的湛蓝……但最让他震撼的,不是这些色彩,而是他终于在这一路的孤独与寂静中,重新看见了自己。
原来,真正的色彩,不在风景里,而在心里。
他不再害怕退场。
因为,真正的演出,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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