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1980年的春天,雨水如约而至,浸润了曾家庄一块又一块的土地,整个庄子充满了生机和希望。杜鹃花争先恐后地开放,将附近的山头点缀得五彩缤纷,煞是好看。

但很多人没有心思欣赏这一片春光美景,曾家庄“分田到户”轰轰烈烈地开始了。自从大家知道这个消息后,整个庄子都沸腾了。

曾好雨对此的印象就是一批批人轮流来到自家,找爷爷曾金生说事。有时吵得不可开交,然后有人怒气冲冲地离开;有时是一阵阵沉默,男人们围坐在一起抽烟,对于未来充满了担忧。这个说,这个政策还会不会变;那个说,自家能分到多少田;还有的想到,那边的地土好,这边的地种不出庄稼……

李小妹忙得不可开交,有些心力交瘁,有的人打听她家想要哪块地;有的人质疑,李牧这个考上大学的,不会也能分到田吧。

最后公告贴了出来,曾家庄按人口计算,每人1.5亩田,有人欢喜有人愁。曾好雨倒是很高兴,她代表他们家去抽了签,这可是一家之主的待遇,叔爷曾铁生家就是叔爷去抽的签。

这次的抽签是决定分到的田具体的位置,曾好雨抽了张好签。据爷爷说,自己“抽”到的田离水塘很近,浇水方便,而且从自家走过去只要十分钟。曾好雨沾沾自喜了好几天,而曾金生见到人就说,自家孙女有福气,这个手气真的没话说。

不过,关于分到的田,曾金生自有打算。他私下和弟弟曾铁生商量好,四亩多的田全部交给曾铁生家种。每年只要粮食够交公粮,够曾金生一家吃,多的粮食全部归曾铁生家。

这件大事定下来后,曾金生开始坐不住了,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不能一直吃老本,中断的养猪计划于是迫不及待地重新启动了。

曾金生家的后院很快起好了两间用红砖黄泥糊成的房子,屋子的地面用水泥简单浇筑,呈南高北低之势,方便冲洗排泄物。在屋子的西侧,搭建了一个大灶台,用来煮猪食。

这两间屋子怎么布置,还是曾国华出的主意。他脑子活,去寻摸猪仔的时候,将怎么喂猪,怎么打扫都打听了遍。人家以为他要买很多猪仔,是个大客户,当然是“倾囊相授”。除了给曾金生买好了猪仔,他还给别人“代购”,赚了不少。

曾金生倒是没有想到自家侄子办事挺牢靠,不像他爹一板一眼,交给他办的事办得挺好,想得也周全。当然,他没让曾国华吃亏,和他说多养了一头猪,就当是他的报酬。

曾好雨家一下子就有了7头猪,这个消息着实震撼了庄子里没有见识的小孩。

曾有志带着小伙伴们来堂妹家参观,曾好雨很给面子,带他们直接进了后院,不过叮嘱他们,只能看,不能摸。

小猪们挤在一起,圆圆胖胖,很是可爱。

“这只头上有斑点的是小黑,这只全身雪白的叫白云,这只……”最近几天,曾好雨每天都要来这里“报到”,给每只小猪起了名字,有时还要把一只抱到客堂间。不过,当那只小猪在屋子里忍不住大便后,她再也没有这样干了。

“哇哦,好可爱。”“这只在睡觉”“它还会打呼”小孩子们的惊呼声,让曾好雨挺起了身子,昂着头,她现在可是自封猪猪版“弼马温”,非常光荣。

李小妹看到他们一直待在后院,不肯出来,实在忍不住走过来,劝他们明天再来。她想不通,这些小猪哪里可爱了,不爱干净,每天只知道吃。自家孙女更像是着了魔一样,每天早中晚都要来看。

小孩子们的兴趣持续了几个星期,不过等到小猪一天天长大,他们就不再来了。虽然李小妹收拾得勤快,但猪圈独有的味道依旧漫了出来。在后院里待得久了些,身上就会沾到排泄物的味道。

每天早上去猪圈收拾,李小妹总会在心里骂几句自家老头子,简直有病,就不能养爱干净的动物吗?

与之相反,曾好雨一点都不嫌弃后院的味道,很是关心小猪们的生活待遇。为此她求曾金生去书店给她买书,并且特别指明,要买怎么照顾小猪的书。

曾金生硬着头皮答应了,去新华书店一打听,竟然真的有这类书。于是当他从县城里回来,除了带回来饼干和衣服这些东西,还带回来一本《中国养猪学》。书的封面有一头巨大的白猪,身上到处都是肉,很是醒目。

你别说,书上的知识真的挺有用的。里面讲了猪的饲料怎么配比才能更快长肉;不能喂猪喝冷水,要喝温水;水泥地要保持干燥,为了保温,下面要垫一层稻草。隔一段时间把稻草换掉,这些稻草还是堆肥的好材料……

曾金生时不时就要自己的孙女念一段书里的知识,两人“教学相长”,一个虽然认识字,但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一个是大字不识几个,觉得书上的字犹如蚂蚁,让人头晕。一个念,一个听,两个人还像模像样地讨论,努力看书养猪。

李小妹看到这个场景,常常暗自发笑,老头子这把年纪,还被自己孙女教训 ,说他养猪的方法不对,应该怎么怎么做。

就这样“稀里糊涂”,这些猪都长成了“大胖子”。曾好雨家的猪养成了!识货的人来看,都说曾家的猪肥肉多,属于“一等猪肉”。

曾家的猪一头头被拉走,换来了一张张“大团结”(大团结,指的是十元人民币),曾好雨却哭得上气不接下去,懂事的她没有在外面大吵大闹,只是在屋里流眼泪。她倾注了太多,给它们取名字,偷偷地给“小黑”加餐,她甚至能说出每只猪喜欢吃什么。

曾金生看着孙女满脸通红,哭得满身是汗,又心疼又有些好笑,但最后还是心疼占了上风,说道,“那两头猪我们不卖了。”

“不行。”曾好雨抽泣着说,“我们家养不起它们,呜呜呜呜……”她心里清楚,自家需要卖猪的钱。“爷爷,我哭一会儿就不哭了。”

李小妹让自家老头子出去,将孙女抱在了怀里,“奶奶懂,我们家小雨心太软。”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好受点。人总要长大,面对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最后两头猪,曾金生“全权委托”给侄子曾国华处理了,毕竟其中一头是当初说好了给他的。靠着卖猪的钱,曾金生给孙女买了一台收音机。

后来曾金生新买了猪仔,曾好雨没有再给它们取名字,也不再认真区分它们。她模糊地想到,有时投入感情会让自己伤心。

1982年

时间不以人的意志转移,一刻不停地往前走。这两年,曾家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庄子改名为“曾家村”,大队长大勇叔变成了村长。村子里原本的小学和隔壁西浜村的小学合并了。曾家村的小孩需要到西浜村那边上学,为此叔爷曾铁生在村里骂了大勇叔好几天,因为他不懂得为自己村里的娃争取。

曾好雨的身边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爷爷曾金生扩大了养猪的规模,现在家里一下子有30多头猪。原本的小屋已经不够容纳这些猪,于是他租了村里的地,每年付村里110块当做租金。因为两人体力不够,又请了亲戚帮忙喂猪。

叔爷曾铁生家去年分了家,小叔曾国华成为了所谓的“个体户”,他新造了两层楼的房子,用的是青砖,非常气派。家里添置了电视机和拖拉机。村子里人说,他以后肯定能成为本村第一个“万元户”。现在他和小婶每天忙得飞起,进货,出货,不知道在折腾什么。叔爷很有意见,因为他们到现在都不打算生孩子。

大伯国庆和二伯国强偶尔出去打零工,平时以地里的农活为主。去年,大伯母又生了一个儿子,名字是曾有财。

曾好雨的爸爸李牧依旧每月寄钱回来,但一年只在曾好雨的生日那天回来,送了礼物他便又匆匆离开。曾家村的人说,这样的男人已经算是很有良心,还记得每个月寄钱回来。曾好雨不止一次听到村里人劝爷爷奶奶,让她改个姓,再跟着爸爸去大城市。

曾好雨已经慢慢习惯没有父母在身边的日子,妈妈的模样,爸爸的长相,她已经快记不清了。

今年李牧大学毕业,他既没有回到自己的籍贯安北省,也没有到下乡的关山省工作。他选择留在了青南省,据说被分配到电机厂。

小叔叔曾国华说,这是家很好的单位,很多人求爷爷告奶奶,就想进去当个勤杂工。

“等你爸退休了,这个工作不知道你能接过来吗?”曾国华一脸畅想。虽然他自己赚了不少钱,但对于高级知识分子还是有很厚的滤镜

他看了看小侄女一脸懵懂,暗暗摇了摇头,想:等李牧再婚,小侄女就可怜了,有了后妈肯定就有后爸,这个工作肯定不会留给她。她还是留在这边好,有一口饭吃。

曾好雨完全不知道曾国华在为她担忧以后的工作,她现在很是兴奋,因为她快要去西浜村那里上小学了。

前几天,爷爷带着她去找了西曾小学的校长,校长爷爷人很好,让她做了几道题目,就同意她读一年级,还夸她是读书的料。

上学肯定很好玩,曾好雨想。

曾有志、曾有成想说,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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