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楚星是谁？”

“没听说过啊！”

“哪路世家出的新弟子？”

座位上的各路奇人异士开始交头接耳。

这些武术世家或门派出来的人，彼此大多数都认得。

而今冒出个听都没听过的，做了这次考核的第一名，个个都很惊讶。

京师大学堂这样的高等学府，考文试，尤其是英语，能考过他们这些以武力为主的国术传人，那不稀奇。

但，另外两科，得真的懂才可能说得到关节上。

而且，就算这学校的老师不懂，体委的人也不太懂，“神拳大龙”蔡老师可是文武双全，眼光毒辣。

八极最不耐烦，大声问：“哪个楚星，出来过上两招，大家交个朋友。”

楚星被不断点名，叶栖桐也只是笑盈盈看着，没有解围的意思。

她咳嗽了一声，站了起来：“大家好，我是楚星。”

众人看过去。

一个清瘦娇小的女生，扎着丸子头，尖下巴。

杏仁大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有星河在闪。

可那腰身细得一把就能握住，脖子细得一只手都能折断。

细胳膊细腿，八极一伸手，都能将她拎起来。

这样的姑娘，在外边遇见，也许很多人都会忍不住心生爱慕。

可在这个特招班考核现场，这些奇人只觉得好笑。

八极更加不服了：“叶主任，你们这国术班是要考状元是吧？京师大学堂我知道，牛逼得很，随便找个外语系的学生，那口鸟语都能把我们这帮大老粗按在地上摩擦。”

“可你们到底是找武术运动员？还是找鸟语翻译？”

他已经认定，楚星肯定是靠英语拿了高分。

这才压了他们众人。

楚星也不说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激得他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

叶栖桐笑着开口：“你说的没错，国术运动员，当然不能只是英语翻译。楚星同学文试出色，就出色在她对武道的理解！”

她侧身对蔡龙云说：“蔡老，请你对学生们讲讲。”

蔡龙云悠悠一笑：“雷振山，你是不服我老蔡的眼光么？”

八极高手雷振山被点了名，反而脸上一喜，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蔡老师，没想到您认得我。您向来法眼通天，明察秋毫，晚辈哪里敢不服。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终于粗声粗气地实话实说：“只是，我心里想不通。咱们考的明明是对武道的理解，凭什么被一个娇花一样的小姑娘拔了头筹？”

“就是！我都想不通。”

“玩文的，玩不过学校学霸，我们认。可这是考武的呀！”

蔡龙云拈须微笑：“不怪你们疑惑。我都没想到，楚星是个文弱小姑娘。”

“不过，我老蔡用声名担保。楚星同学在《经典诠释》和《武术思想综述》这两门学科考试上，同她的英语水平一样精妙。”

他的老眼如电，扫射全场：“这次文试，其实是两位同学在这两样科目上，答案精密又有玄思，令人拍案叫绝，难分高下。”

“还有谁？”雷振山忍不住追问。

一双牛眼瞪得老大，恨不得老先生嘴里下一刻蹦出的名字是他雷振山。

蔡龙云笑得很开怀：“嘿嘿，释行知。”

那个穿着僧袍的和尚，合什向蔡老先生行了一礼。

底下的一堆人个个都服气了。

“行知和尚啊，是他就不奇怪了！少林和尚都说不出点道道来，谁说得出来？”

“行知师傅可是天生慧根，辨难和武技同样出名。他拿第一，这里谁不服气？”

还有更多人，不断打量楚星。

“这小姑娘到底是哪路高人？她小小年纪，竟然能和行知和尚平分秋色？”

“别是哪家老前辈的老来女，藏得深深的，这次有机会名扬国际，才把人放出来？”

说各种的都有。

雷振山说：“你们替她吹什么吹？有没本事，不还得比划了才知道？”

蔡龙云笑了笑：“行知师傅的文章说，武非术，道也。少林七十二绝技，都是降伏心的法门。拳脚棍棒，都是佛法。”

“习武三重境，初时，见山是山，一招一式，拘泥形迹。第二重境界，至见山不是山①。忘却招式，处处都是招式。终至见山还是山，棍非棍，拳非拳，慈悲是拳，智慧是棍。”

“当头棒喝，棒即智慧，逼出本心。武非杀伐，本是修行。”

所有人听得云里雾里，说不出他的话到底有什么好处，却又觉得处处都是玄妙。

“高！实在是高！行知和尚果然名不虚传！厉害得很啊！”雷振山大声赞叹。

旁边有人问他：“老雷，你居然听懂了？快给我讲讲，行知大师到底在讲什么？我也觉得厉害，却想不出厉害在哪里。”

雷振山一瞪眼睛：“说得你我听都听不懂，这还不厉害，谁厉害？”

周围人极力夸赞，和尚却始终神色平静，就好像大家口中说的都是别人。

雷振山忍不住又问：“蔡老，你说行知和尚拿第一，我们心服口服。这小姑娘，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说法，让你都觉得分不出高下来？”

蔡龙云笑呵呵一指楚星，说：“小姑娘，你要不要自己跟大家分享下，你究竟写了些什么？”

楚星知道，蔡老这是在考较她，看看她答卷上的答案，她自己是不是能阐述得清楚明白。是不是真是她自己想的。

她可一点都不怵。

她穿越前，本身就是国际女子咏春冠军，也是咏春推广人。

咏春推广人的意思就是她除了研究古老拳谱，完善自己的体系外，还有向世界传播，推广咏春这种古老的武术的责任。

她是将咏春，将武术，当做一门文化在做。

不但有开馆授课，还有各地宣讲。

在自媒体直播时代，她甚至也有几个粉丝量惊人的视频直播号。

做推广人，要求的就是打要打得精彩纷呈，说要说得引人入胜。

阐述咏春思想，本来就是她的日常工作。

她从容不迫，笑着说：“在我看来，武术思想就在于活着的传承。”

“武术绝对不是博物馆的标本，它就是活生生的我们！”

“我心中的武，是桥梁，连接古典与现代，沟通东方与西方。连接我们与更科学的我们。”

“武术的最高境界，不是无敌，而是被需要。被时代需要，被社会需要，被世界需要。”

“对于防身自卫，它就是一招制敌的实用技巧。对于强身健体，它就是导引吐纳的养生法门。对于竞技体育，它就是赏心悦目的比赛和技法。”

楚星停顿了一刻。

她自己也是最有感触的。如果没有武术，她不会咏春，早就烂在了大山中，暴雨里。

哪里还能站在这最高学府的教室中，洋洋洒洒说上这么一大篇的话？

她稳了稳心神，继续讲：

“武术的最高境界，绝对不是孤独地站在山巅，感叹无敌是多么地寂寞。而是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融入我们的生活，在世间每个需要它的地方生根发芽，展现出它的价值。”

”它要能接轨现代科学，将科学的锻炼方式纳入武术体系。”

“它要能沟通世界，用全世界都看得见的魅力，展现独属于东方的风采和智慧。”

她的话音清清脆脆，如珠落玉盘。

全场一片寂静，只有那清脆的声音跌宕起伏。

行知和尚说的，他们听不懂，但觉得高深非常。

这小姑娘说的话明明白白，却让他们更震撼，更被打动。

他们个个都学武多年，对武术十分热爱。

但，也个个内心深处都知道，在这个时代，终究武技还是落寞了。

像李连杰那样蝉联多届全国武术冠军，越来越有名，并听说已经定了做《少林寺》影片的男主角。

这样如日中天的荣光，当然也是有的。

但，更多的武术流派江河日下，甚至销声匿迹。

他们在时代看来，往往是不合时宜。

空有一身绝世本领，却无法找到属于它的价值和施展的地方。

楚星向他们描述的，正是他们所渴望的作为武者的自我价值。

原来，他们可以不死守着传统，被社会遗弃。

原来，他们可以有广阔未来和伟大的事业！

穿着时髦的那个小青年忍不住鼓起掌来：“说得太好了。你叫楚星是吧？我记住你了！”

他的掌声一响，所有武者跟着都开始鼓起掌来。

就连行知和尚也不由看了楚星一眼，轻轻合什。

雷振山左瞅瞅，右瞅瞅，终于也抬起蒲扇般的大掌，鼓掌。

蔡龙云抚掌大笑，声如洪钟：“好一个被需要，好一个活着的传承！现在，可不是我老蔡一个开了眼界吧？”

“你们说，这文试第一，给楚星公道不公道？”

释行知微微一笑，合掌：“公道得很。”

和尚的境界虽高，关乎的却是个人修行，是一种普通人很难达到的境界。

楚星却是“入世”的，她是让他们觉得，“我们很有用”。

是在讲他们所共同热爱的事业，在时代的变迁中，依然自有光亮的万千途径。

是让武术，在新时代焕发新的光彩！

场上安静一瞬，陡然爆发出雷鸣一般的吼声：“当之无愧，楚星文试第一当之无愧。”

雷振山咧嘴一笑：“小姑娘，比文的，我雷振山服你了。”

“比武的，我们手底下见真章！”

叶栖桐随即宣布：“下一个考核环节，竞技比武。请大家稍事休息后，跟随指引老师，到体育馆来。”

①注：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出自南宋禅宗典籍《五灯会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2章 武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