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17日,凌晨一点三十九分。
泉安的雨淅淅沥沥的砸在窗台,冷风透过半开的窗户灌进安静的浴室,浴缸的水融着一滩血红流下地漏,门再次被打开已是两点零一分。
两点四十六分,秦翊韭宣布抢救无效,死亡。
享年三十九岁。
秦翊韭活了三十多年,丧事是为数不多的朋友陈智赫办的,葬礼上来得最多的人是穿着板正西装的各界老板,花圈排了一路,却连一个亲人也没有。
葬礼结束,陈智赫一个人操办前后事宜,买了块好地,风水好,山水也好。
家里犄角旮旯里都翻了一通,他没什么可以送秦翊韭的,蹲在他墓碑前,放下手里的几朵白菊,从兜里摸出一张破旧照片。
按下的打火机腾出小火焰,照片悬在上面被点燃,空气里是燥热的气息,现在蔓延着一股浓浓的火烧糊味,分外刺鼻。
燃烧的照片火灰飘到秦翊韭墓碑的名字上,陈智赫伸手抹掉,他能说什么?一路走好。
他不怪秦翊韭一个人抛下所有走掉,最后连个后事也要他忙前忙后的办。
还有剩的那些财产一声不吭的全部转到他名下他能做什么?
给秦翊韭买个贼贵贼贵的墓地,存着吃利息每年清明好时节去给他烧个纸,然后再买几辆豪车一同烧下去给他们,陈智赫只能这么想了。
秦翊韭一个人坚持那么久,太辛苦了,他没理由去责怪他。
照片燃烬,秦翊韭在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也一同随他而去。
熄了火的灰烬被风吹开,陈智赫没处理干净,晚上又下雨了,湿了水的灰烬很难再飘起,它落了下来,却不知沉于何处。
雨声没有停,雨水照旧打在旧窗台上,逼仄的房间里还会传出咯吱的响声,呼吸时上时下,急促中又稳定,转而又重重喘上一口气。
秦翊韭闭着眼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凤城九月份天气就算下着雨还是会冒着热气,在狭窄的空间里就显得更热,浑身烫得不正常。
身体还撕裂般的扯疼了下,秦翊韭猛的睁眼,手指用力攥紧了能抓住的东西。
指尖触摸到地方是软的,秦翊韭脸上被粗重的呼吸撒过,他的眼神迷离,双腿被压着。
等他看清面前的人,下意识的掐了把手里的肉,硬生生在那人背上留下几个指甲印。
秦翊韭呼吸顿了几秒,红着眼眶不可置信的盯着压在他上方的人,“梁柏芜……”
他的声音沙哑又小声,他似乎在害怕什么,把手收回来颤抖着抚上梁柏芜的脸,眼泪从眼尾滑落,颤着嗓子虚幻般再次确认,“……是你吗?梁柏芜。”
“弄疼了?”梁柏芜抬手抹掉秦翊韭的眼泪,“抱歉,别哭了……”
“呜呜……唔……”秦翊韭哭得更凶了。
他眼泪来得快,梁柏芜还是第一次见他哭得这么凶,歇斯底里,上气不接下气似的哭着。
下一秒是不是会因为哭得过火而断气?
梁柏芜不清楚,他也只认为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他呼出一口气想要直起身,刚有了动作脖子被手臂一环,秦翊韭边哭边急着说:“别走……梁柏芜,你别走,我求你……唔呜……”
梁柏芜握住秦翊韭手腕,不太明白他现在的状况,试探着问:“要继续吗?”
“……嗯,”秦翊韭胡乱点头。
哪怕他无法看清梁柏芜,此刻他绝对不会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七七四十九,他脑子清醒了,没有任何一个时候比现在还清醒,但他想着要自欺欺人。
做梦吗?那够真实的。
临死前能见到梁柏芜,好像也挺有意义的是吧。
秦翊韭哭音里忽然冒出一声变了味的音色,腰侧被掐着,他想要往侧边躲却被梁柏芜揽着。
“秦翊韭你哭什么?”梁柏芜实在想不明白,上一秒还好好的人现在哭得天昏地暗,枕头都湿了大半也不见停,像他死了一样秦翊韭给他哭丧,还哭得这么使劲。
秦翊韭不说话,只是摇头,梁柏芜没招了,胡乱抓起床边的衣服就给他擦泪痕,“别哭了,我又没打你。”
“没有……”秦翊韭睁眼说瞎话,“我没有哭。”
梁柏芜:“……”
越哭越凶,说话都不利索了,但秦翊韭想要沉溺一样,搂住梁柏芜脖子没撒手,主动凑上去吻他,“梁柏芜……抱紧我,求你……”
梁柏芜没动,他打量着奇怪的秦翊韭,他现在的行为像……患得患失,不对,更像一种失而复得,可是为什么?
梁柏芜蹙着眉想不通,唇上覆上湿润的唇,还沾了点咸味,他没有回应秦翊韭,这让秦翊韭面色显得痛苦,手忽而松了下去,“假的……”
“什么?”梁柏芜不解他的话和行为。
秦翊韭:“你是假的,不是真的……”
梁柏芜叹了口气,低头往下抵着秦翊韭的额间,温度还算正常,应该没发烧,也不可能烧糊涂。
“秦翊韭,”梁柏芜叫他一声,拉着他的手勾着自己的脖子,“是真的,继续吧,实在不行就推开我。”
说着他吻上秦翊韭,咸味入口,还有些苦,秦翊韭也在回应他,但这并不阻碍他抽泣着哭。
梁柏芜说推开他,秦翊韭不但没有,他比梁柏芜还主动,一边哭一边索要,明明是他强取豪夺,梁柏芜倒像个施害者,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由着他。
后来梁柏芜直接捂着他的嘴,没让他发出声音。
早上窗户半开,秦翊韭是被冷醒的。
花棉被给踢到了一边,半条腿露在外面凉嗖嗖的冷,他缩了缩腿,腰酸腿疼的真实感让他瞬间坐起来,倒吸一口气,缓了会神又立马下床。
房间破旧但家具摆放整齐,暗灰色的木桌上堆着一沓书籍,那破败褶皱的日历纸贴在墙面上,1998年9月,7日已经划了红色的叉。
他着急跑到书桌前,稍显旧气的手表还留在书桌上正正的摆着,秒针转动,时针分针形成夹角,九点五十五分了。
除了时间,家里的一切都是秦翊韭熟悉的摆放,他拉开抽屉翻找,身份证在的,照片在的,钥匙环、破相机、胸针扣和裂开的怀表全都在抽屉里,珍贵的东西没有被带走。
那梁柏芜呢?
秦翊韭脑子转过来,身体的疼痛清晰无法掩饰,在梦里他能感受到这么明显得疼痛吗?
还是说,他已经死了,可是死了为什么感官还在?
秦翊韭抬手用了狠力掐了把自己的脸,疼的,比腰还疼,他不信邪,又扇了自己一耳光。
“秦翊韭,”梁柏芜站在门边出声,看见秦翊韭发神经似的折腾自己,他走过拽住他往腿上掐的手,“你发疯了吗这么打自己?”
他站在门边有点时间了,秦翊韭疯狂翻找抽屉的时候他就来了,他的行为太奇怪,想看看他要找什么,结果看到他自己扇打自己,梁柏芜更是莫名其妙。
“熟的……”看见这张十多年没见过的脸,秦翊韭心跳迅速,紧紧抓着他的手,他的样子和行为不明所以,像个傻子说着傻话,又摇着头,伸手去掐梁柏芜的脸,“不对……是活的。”
梁柏芜怔愣了下,抬手抚上秦翊韭的额头,根本没有任何发烧的迹象,甚至还有些凉,冷吗?那为什么会出汗?
梁柏芜往下用掌心抹掉秦翊韭鼻尖的汗,看见秦翊韭莫名又红了眼哭起来,皱着眉说:“你到底在哭什么?我是真的,也是活的,我是死了吗你给我哭丧?”
秦翊韭紧张问:“梁柏芜,今天是几号?现在是哪一年?”
没等梁柏芜回答他,秦翊韭自答道:“2018年9月17日是吗?过了多少年了?”
梁柏芜:“你在胡说什么?现在才98年。”
梁柏芜捏着秦翊韭下巴左右看,他太奇怪了,昨晚要是说是因为弄疼了才哭,那现在是因为什么?总说一些真的假的,死的活的话。
做噩梦了?
梁柏芜只有这么一个猜测了,能哭成这样,说出这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多半也只是梦见他死了,一个梦而已,能哭成这样。
“别哭了,”梁柏芜表情淡下去,捧着秦翊韭的脸,动作有些粗糙的抹去他的泪,“我还没死,就算死了你哭哭就行了,哭成这……”
“你别胡说,别提什么死不死……我求你了梁柏芜,你别提……”秦翊韭痛苦的看着梁柏芜,他的话没心没肺,但字字句句都在往他心上捅,他双腿发软的朝地上跪下去。
梁柏芜立即扶住他,“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做了一个梦,”秦翊韭自己撑着桌子,嗓音里带着哭腔说:“一个我永远也不想重复的梦。”
秦翊韭哭是因为激动,也是因为痛苦,现在他确认了,梁柏芜是活的,他也还没有死,现在也不是2018年9月17日,1998年的他们都还活着。
梁柏芜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梦,但能把他吓成这样定然挺恐怖,他没问具体内容,走过去把秦翊韭抱起来放到床上去。
不容他动作,给他盖好被子,压好被角,命令似的语气,“不要再乱动了,好好再睡一觉,只是一个梦而已,睡醒了就不会再想起来了。”
“那你呢,我醒来你还在吗?”秦翊韭抓紧他。
梁柏芜压着眉,实话实说,“我还要去上班,只请了早上的假,下午不能旷工,会扣工资。”
现在的他们处境艰难,秦翊韭没忘,但他抓着梁柏芜还是没松手,直到被子又掀开了一边,梁柏芜躺在他身侧,“睡吧,我陪你一会。”
于是秦翊韭松开了手,但他没敢闭眼睡,可是他太累了,眼皮终究还是沉了下去。
梁柏芜煮了粥用铁锅盖盖好,衣服洗干净晾好才出门。秦翊韭醒来已是晚上六点多,几个小时没进食,他脑袋昏沉沉的爬下床,腿撞到凳子才清醒过来。
他猛然一惊,“梁柏芜!”
里里外外的寻了一遍,直到看到书桌上的纸条秦翊韭才消停,是梁柏芜的字迹没错。
——锅里煮了粥,醒了就自己热了吃。
也是他该有的行为和态度,出自于梁柏芜之手,他没有开口说出来,秦翊韭也能想到梁柏芜的语气,淡淡的,不是很温柔,甚至可能还有些冷漠,这就是梁柏芜,关心也好,讨厌也罢,他大多数都总是一副样子。
秦翊韭捏紧纸条,又哭又笑,模样谈不上丑态,但有些滑稽,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哀伤。
他还活着,梁柏芜也还没有死,他回到了1998年9月8日。
重生吗?
那他能让梁柏芜活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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