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师本部公交总站位一环北，它很有些年头，采用的还是现在已经几乎见不到的倒椎螺旋建筑结构，就像一个匀速旋转的陀螺，依靠周围几百根磁体和一个十几米高的底座维持这座顶径数百米的建筑的平衡。

36和41甫一落地，304便迎了上来，向他们敬礼。

两车把30路的调度令交给304，她的任务没有变动，只是需要配合他们做些去西巡要塞的准备。

“46路失踪了？”304迅速翻阅了调度令，惊讶地说，“已经很久没有公交失踪的案情了。”

“你有和他相关的消息吗。”41路问。

“他是陆师的公交，以前跟着……谁来着，来过空师本部作客，那是我和他唯一一次见面，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304抱歉地说。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36路见没有有效的信息就先同他们暂别，他要去30路那里借一套源流著名的重甲，而且看起来借的次数不少，轻车熟路地往空师保存那具重甲的工作间飞了。

而41路不需要装备那么多东西，但她也没有独立完成装备重甲和涂层的资格，所以还需要304从旁辅助。

41路站进隔离仓里，304背后伸出外骨骼连接上她，开始拆卸她原本的轻甲。

“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46路，你曾经见过他，他是一个怎样的公交呢。”41路继续问。

“抱歉，我没有太深刻的印象，”304摇摇头，“我经历了太多事情，但存储空间只有那么一点，所以46路在我的记忆里也只剩下一点轮廓罢了。”

304是30路的嫡部，空师指挥是和总指挥同时代的公交，所以已经是最古老的那一批公交了。她经历了太多事情，所以每件事也只能记个大概。

“46路似乎一般在地下工作，”304努力地回想，“以前陆师下辖有地铁支部，所以他很少到地面上来，当时我接待他的时候，他还夸我们的螺旋结构很漂亮呢。”

41路闻言望向窗外，空师本部犹如陀螺上宽下窄，依靠磁性维持平衡，36路来的时候提过，这样的结构相当方便跑路。

41姑且把这个也算作36路的笑话之一。

但就算仅从外观上来看，这样的结构非常符合公交的审美，所以41路也夸赞了一句：“我见了那么多空师的公交站，只有37路的E塔那边才有这里的气派。”

自家公交站被夸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304轻快地说：“那当然了，这可是我们指挥当年督造的，和它同年代造的大块头都渐渐老化荒废，现在只有E塔和总部还在使用中了。”

“就算老化，不也可以再修缮吗。”41路看着空师本部优美的螺旋，有些遗憾地说。

“是因为这种结构依赖的一种材料——M元素已经绝迹了，所以那些老化的公交站就只能推倒再新建，”304说，“啊，对了，46路来我们这做客的时候还送了一些M元素作为礼物，谁能想到那份礼物成了如今整个源流市仅存的M元素了。”

公交是没有历史的，这些故事，也只能从像304这样高龄的公交口中传出来。

304后来又想了好一会，也没想起其它信息，她已经帮41路卸完了从调控中心穿着的日常轻甲，顺嘴道：“西巡要塞地处西三环，环境不定因素极多，所以要额外装这么多保护装甲和涂层。我听说你才刚诞生不久，就可以跑这么远的地方，可真厉害。”

这还是41路第一次听别车夸自己厉害，她还有些受宠若惊：“你过誉了，我也只有中级飞行资格而已，这一路都是36路半载半教地带我飞。”

“你可是二位编的公交啊。”304没觉得这有什么，“拿着，这是《空师西三环飞行指导手册》，我见过的二位编前辈，哪个不是早上看了30路写的教材晚上就能咻咻飞的。”

“——那我还真得和30路过问一下你们空师本部的安全问题了，”36路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不经过严格的试飞和专员护航，就要上路，你们还真是心大。”

又来了，今天的第五次，36的嘴简直毒得闻者落油见者伤机。

304急忙立正敬礼：“报告长官，我刚才是运用了……呃，夸张的修辞手法！每一位空师公交严格按照《第六版执飞安全标准》执行任务，力保‘开好车，开快车，开安全车’的宗旨，争做‘先锋车，创新车，守规章车’……”

36路抬了抬手，止住了304路的口号。

他罕见地沉默了，思索了一小会：“你很会讲笑话。”

304：？

“没什么，我明白，304，”36路说，“你是在用夸张的修辞在对41讲笑话，而我是一辆幽默的车。”

304：？？

36：“你的笑话令车忍俊不禁。”

41路车轮抠了两个调控中心那么大的地。

幸好36路有要务在身，没有继续研究304的笑话：“休息时间结束，41路会作为学员随飞，目的坐标西三环路三段内侧七号节——西巡要塞公交总站。除了M元素风暴，途中还会有很多不定因素，但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将30路的调度令传达给空师西巡要塞分部，41路这一次的通讯任务就算完成了。

她想到这里也难免激动起来，这会是她第一件完美完成的任务吧！

“是！教官。”她立正道。

开摆什么的，又一次不幸地被她忘到后机勺去了。

*

空师本部公交站在两车身后渐渐缩小，从数千米的高空看下去，它的确像一个匀速旋转的陀螺，因为周围几百根磁体的作用，在微小的转动。

“其实我一直想问，”41路在36侧后翼飞行，“你了解46路吗。”

和304聊过后，她对这位失踪的公交有些好奇。

“我曾经见过他，但他应该与你关系更近才对。”36路沉默了一会，道。

“我？”

“我是指亲缘关系，”36路很快补充，“你们都隶属于4_编号的陆师。”

像36这样的3_编号，就会和30路、37路亲缘关系更近一点。

“可我是最晚出生的二位编公交，”41路说，“我没能见过他。”

不仅是46，整个4_编号的公交，她都没有见过。

“嗯，是这样，”36路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先前从宁安花园到空师本部这一路上你都把‘为什么要去西巡要塞’这几个字写脸上了。”

“一般的公交当然不会往那里跑，那里是边塞，险峻而荒凉，”36路说，“但46路不一样，被埋葬的G矿公交总站，曾经是他线路的始发站，也就是他的家。”

G矿是M元素唯一的产地，所以当年46路能把M元素当作礼物送给空师本部。

那个时候的西三环，繁荣而安定，直到那场灾难带走了包括G矿在内的许多东西，令高楼皆数作土。后来总指挥就新设了空师西巡要塞分部，镇守这片荒远的废墟。

36路给她讲了一点G矿和西巡要塞的渊源，就没有再多说了。也许他也忘记了很多，毕竟公交没有历史的概念，他们的记忆空间很有限，只会存储他们认为值得记住的东西。

但是直到30路拖着长长的尾气追上他们，36路都没有讲他和46路是如何见过的。

“唔，五十八分六秒，”30路的速度很快，可看起来没一点仓促，照样笑道，“是你们开得慢了，还是我追得太快了？”

“知道您是我们之中最优秀的飞行家，您飞得最好——最快——”36路知道她想听什么。

“好了小朋友们，”30路一个助推到了他们前面去，“接下来就让姐姐载客吧。”

她背部的舱门打开，示意41路上来。

“欸，可是，”41路正在按照36路给的实时指标飞行，迟疑地说，“我可以跟上的。”

“上去吧，”36路说，“30路的载客能力最强，我们接下来要加速了。”

“36路是在等你呢小41，找车紧要，我们可不能这么慢，”30路带上41路，一个加速就冲了很远，36路也不甘示弱地追上，“而且前面是M元素风暴，你现在可应付不来。”

“M元素？”41路很快联想到什么，“是……倒椎螺旋结构必需的那个M元素吗。”

“唷，小41还知道这个？”

“是304帮我换装甲的时候，聊到的，”41路忙说，“当年46路还拿它做过礼物。”

“41连G矿都知道了。”36路补充。

“那你可知道得不少了，G矿爆炸后，所有的M元素都被反应成了几十种极不稳定的化合物，它们从外界吸收能量互相转化，形成了一个闭合的反应链，所以才有了现在的M元素风暴。”

30路以极其刁钻而优美的姿态从乱流的空隙中擦过。

“这种风暴是普通目镜检测不到的，看上去就像是普通气流一样，”30路说，她从机腹发出一排信号弹，射向某个角度，“但一旦你碰触到它——”

随着30路说完这句话，信号弹消失的方向，突然迸裂出金红相间的火花，随后十几米内的整片空间都被连锁引爆，像是被一个看不见的洞穴吞噬，消失得干干净净。

“弹头涂了M25药剂，”36路在旁解释，“可以短暂破坏M元素风暴反应链，便于我们通过。”

“不过我也没想到，M元素风暴如今居然能扩散到这么远，这里离最近的G矿废址都还有一百公里。”30路凝重地说。

41路还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枚被当作试爆品的信号弹，它早就在连环爆炸里化作烟尘，只余零星火光。

“你不用担心，”36路看着她说，“中环会挡下所有类似的威胁，而大多数公交的线路都在中环内。”

30路笑着说：“你话可别说太满，小41完全有飞三环的本事，万一她不呆在中环内呢。”

36却冷笑：“当然，她可是有着九次找工作失败的本事。”

纵然41路练就了比411还厚的脸皮，但也会为这句话难堪。

“你不要说这种让车伤心的话，”30路也冷下来，“哪怕是你心情不好。”

“我没关系的。”41路小声说，想稍微缓和一下他们三车中僵硬的氛围。

他说的也是实话，自己的失败次数的确算是源流史上数一数二的。

“我只是提醒一下她，”36路固执地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她习惯于失败的话，就永远不会像你说的那样飞出中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