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哥哥，你在吗？”

顾宇看着苏临川，笑了下，似乎在说，你看，我没骗你。我说的全是真的。

苏临川咬着顾宇耳朵，说：“回话，别让他进来。”

年轻有为的顾医生一挑眉，扬声说：“好，我一会下去。”

门外的男孩又等了一会，说，“麻烦医生哥哥快点。”

踏踏脚步声后，门外安静下来。

顾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苏临川，问：“第四个问题呢？你还想知道什么？”

苏临川的记忆只停留在新纪元二十年，也就是二十岁那天晚上。没想到一觉醒来，有人说恭喜你，你现在已经三十三岁了。

多少有些没有实感。

要不是确认身体是自己的，而且年纪确实增长了，他很难相信。

不过，苏临川这人向来最擅长的，就是自我安慰。顾宇和人说两句话的功夫，苏临川已经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记忆什么的，想不想得起来也无关紧要，因为过去的十三年，大概率还是和之前一样，四处奔波，艰难且无聊得讨生活。没什么值得怀念回味的。

而且，虽然身体老了几岁，但脑子和精神状态还是年轻的，这不就相当于半个“返老还童”？又活一回？

赚了。

另外，这个姓顾的不管来路如何，自己确实受他照顾，先稳住，探探情况再说。

“什么第几个问题？”苏临川变脸极快，和颜悦色地将顾宇拉起来。

顾宇头发乱糟糟地，脖子边那道不浅的口子，结了痂，在他白皙的皮肤上颇为醒目。

苏临川半真半假地捂着头，说：“顾医生，你看我这是不是伤到头了，怎么还有暴力倾向啊。嘶，哎呀，你这伤口疼吗？药箱在哪？我给你处理一下？”

“不用。刚失忆的人情绪激动是正常现象。”顾宇看了眼苏临川，就要去拉他的手，苏临川下意识一躲，没想到顾宇说，“你的针掉出来了。”

苏临川一看手背，刚才动作太大，针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来了，有血往外渗。他不甚在意地用另一只手按着：“我既然已经醒了，就不用接着吊水了吧？”

顾宇沉默一瞬，说：“好啊。那你接着睡，我明天早上再来看你。”

他说完，利落地把剩下的药水瓶和空的一起收走，推门走了。

苏临川这才注意到顾宇没穿鞋，光着脚。

苏临川：………

一时屋子里只剩下苏临川一个人，抬头看向天花板，又望向窗外。

太阳落在半山腰，暖黄的光洒在树冠上，铺成一片。

接下来去哪……不知道养父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距离上次一伙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喝酒，苏临川以为是昨天，实际已经过了十三年，这种落差，到底让他心里不是滋味。

可退一步想，自己虽然忘了，别人却记得。真好奇的话，回头问问他们不就行了。而且只问轻松的事。

苏临川脑袋放空，呆呆坐了会，起身下床时，一个东西从他的大腿上滑下去，摔在地上。

一个衬衫扣绑着一个小盒子。

小盒子方方正正，不过三厘米的边，上面有花花绿绿的图案，写着“星星奶糖，全家都爱”。角落用小刀刻了一个落款。

写着三个字母——“WRY”。

吴容钰。

养父的名字。

当年吴荣钰说过，他自己孑然一身，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唯一能做传家宝的，只有这个糖吃完了的糖盒。

苏临川偷偷打开过，里面什么都没有。

糖盒是吴荣钰喜欢的人临终前送给他的礼物。吴荣钰有次醉酒，和苏临川说，等他自己快死的那天，就让苏临川在糖盒上刻上名字，再把盒子送给他。

苏临川一直认为这东西不吉利。

它根本不是礼物，应该算它上一任主人的遗物。

这个盒子怎么会在自己身上？算起来，如果自己今年三十三岁的话，那养父不得六七十……

苏临川打起精神，把盒子外面又好好看了看，发现多了个小锁。

拿起盒子轻轻摇了摇，没响。

里面似乎还是没东西。

苏临川把锁头挨着凳子边，往下一压，锁开了。

打开后，里面一层又一层地用防震材料包裹着一颗珠子。

珠子浑圆，直径不超过大拇指甲盖，半透明，里面满满当当，全是米粒大小的绿色生物。细看之下，还在蠕动。

这是什么？

苏临川把它对着昏暗的吊灯仔细看了看，突然觉得心口疼得厉害，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又密密麻麻地蔓延开。

难道自己受伤，是因为接了和这东西有关的任务？

………啧，得尽快和养父他们汇合，问清楚情况。

养父当年在雇佣兵的圈子里有些名声，虽然不知道这十三年会发生什么，但应该不难打听到他和兄弟们在哪。

苏临川把珠子小心的原样封回去，又撕了块床单把盒子包住，重新绑回腿上。

在屋子里找了把医用手术刀插进靴子侧面，苏临川下楼，打算四处查探一下。

夜间赶路风险太大。大部分异形都不喜欢阳光，专门在晚上活动，而且自己这副身体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感觉提不起劲，需要休养几天，看看情况。

医院走廊比病号房更加破旧。角落蜘蛛网什么的不必多说，甚至还有蚂蚁大小，成群结队的尸魁。它们爬在墙角和房梁的阴影处，等着随时开饭。

刚到楼梯拐角，就听见楼下传来一男一女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男声低声问：“木子溪，你别拉我啊。你想什么，快说。恩妮儿姐那离不开人。”

女生冷笑一声，说：“他们几人那样，还有什么战斗力？不如尽早给他们个痛快。我动手，到时候木哥问起来，你帮我打打掩护……”

男声警告道：“你别胡来。”

女声怒道：“我胡来？你少装了！”

顿了两秒，女生声音软和下来：“队伍里，除了木哥，我最信任你。这次尾款可不得了，咱们……”

苏临川往回走了两步。

这叫路过的商队？姓顾的知不知道他们是干嘛的？怎么什么人都往回捡？

“……别躲了”，楼下女生说，“真想躲，信息素就收好点。”

苏临川站着没动。

“哈哈哈哈，不愧是木姑娘，嗅觉灵敏！”只听见一个粗犷的男音异常响亮地问，“虎子，你和木姑娘在这说什么悄悄话呢？快回去快回去，天都黑了，不睡觉啊。”

粗犷男音有些话语权，三两句话后，一男一女跟着他一块走了。

苏临川等了一会，这才下楼。

这一层和上一层的布局类似，病号房应该也在走廊中段位置。苏临川走过两个房间，在第三个房间门口被一个男人拦下。

听声音，他就是刚才打圆场的男人。

“小兄弟，你好，我叫木槿成。”

木槿成是个秃头，四十来岁，脖子短，肩膀宽，一身腱子肉。

他朝苏临川伸出右手，小拇指和无名指似乎无意识地弯曲着。

苏临川温和地一笑，没看见似的，没伸手回应，只说：“你好。”

说完，苏临川略过他直接往前走，被木槿成拉住。

木槿成脸上装出一副倒霉老实人的模样，说，“实不相瞒，小兄弟。我是个做生意的，运气不好，被异形追到这种地方，队伍里还有人受了伤。”

苏临川说：“那真是不走运。回头多拜拜。”

木槿成说：“小兄弟说的是。对了，不知道小兄弟是干什么的？怎么也在这？”

苏临川一只手被木槿成牢牢抓着，大有你不说不放你走的架势。

苏临川干脆摊牌说：“巧了。我也是个做生意的。”

木槿成哦了一声，上下打量苏临川一眼，说：“不知道小兄弟，做的哪门生意？”

苏临川说：“天上飞的地上游的，爬的走的嗷嗷叫的，都做。”

这句话和刚才木槿成伸出的手势一样，都是在地下城雇佣兵间流传的暗号。

木槿成一愣，上下打量苏临川一眼，笑着说：“原来真是同行啊哈哈哈，看小兄弟第一眼，我就知道你身手肯定不错。”

苏临川说，“既然是同行，就按规矩办事。我不妨碍你们，你们也别打扰我。”

木槿成顿了一下，神秘兮兮地小声问：“不知道小兄弟，是不是也是收了定金，来找“种子”的？”

种子？

苏临川从未听说过。

木槿成见苏临川不说话，凑上去一步：“我听说，这次上面明里暗里，把消息跟网一样撒开，开价不低，引得好多人出来找。不止地下城，甚至还有联盟的人。”

“我的线人告诉我，这附近有点猫腻，我就带着我的人过来碰碰运气。小兄弟，你是不是也收到类似的音信，才过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我这人做不来拐弯抹角的事，直说了，如果兄弟你是一个人，咱们或许可以合作一把。”

木槿成他们来医院的时间比苏临川晚，但是后来这段时间里，没有一个人前来找过苏临川。

听顾宇说，苏临川也是倒在密林里，浑身是伤，被他大发慈悲地捡回来了。

这种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和苏临川一起的人都死绝了，一种是苏临川本就是独自一人。

第一种情况下，同行的人都死了，很难全须全尾活下来，所以木槿成直接排除。

第二种情况，敢在新纪元里独来独往的人，必定有两把刷子。

“种子”这差实在太肥了，木槿成馋得很，苦于没有实力作底气。这会和苏临川对上暗号，迫不及待想招揽他入伙。

苏临川说：“合作？我俩吗？”

木槿成连忙说：“我还有几个人，咋们一起干！”

苏临川：“……”

看来这几年，外面还是热热闹闹的，一点没变。

木槿成说：“事成之后，一九分成，怎么样？你一，我九。兄弟我这边人多，出力也多。”

苏临川：“……”

木槿成连忙改口：“二八？哥们，这差确实肥，不过也很危险。好多人赊在里面了，咱们合作，先拿下它，其他好说。”

苏临川叹口气，说：“我对这事没兴趣。”

说完，苏临川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

木槿成拉拢失败，有些气馁。

上次出任务，木槿成的人损失惨重，本来应该修整一下，但是周围很多人都在找“种子”，他想浑水摸个鱼，匆忙新招了几个。

没想到，刚进方洲密林就遇上强大的异形，本就松散的队伍更是一团乱。

和自己闹脾气的，受伤的，吵架的，失踪的……简直一团乱麻。

看着苏临川的背影，木槿成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中，他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当年木槿成初入地下城，还是一个小喽啰，有幸跟着那个人手下的手下干过一段时间。

那个人为人仗义，能力也强。带着一大帮人游走在各方势力下，干些非他不可的活。如果是那个人，“种子”早就交到雇主手里了吧？还有他们什么事？

不过前几年，有传言说那个人已经死了，动手的还是他的养子……

哎，这年头，真正彼此真心相待的人，又有几个呢？

或许和苏临川一样，单打独斗还能省心不少。可一个人的话，万一不小心嘎嘣一声受伤了，连个搭把手的人也没有，只能等着被异形吃掉。

木槿成愁从心中起，忍不住又点了根烟。

算了，先睡觉吧，明天再去劝劝那小子。

木槿成关上房门，回头一看，自己床上不知何时躺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