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半部春秋

小时候的闻秋常常因为胡闹被父亲惩罚打手板,但生性顽皮的他每次被教训后总是不长记性。

后来闻秋便学聪明了,知道父亲舍不得惩罚哥哥,就常常拉着闻春一起做坏事。

正如闻秋所想,闻海狄舍不得打自己的大儿子,但也不会就此放弃处罚。

兄弟俩出生优渥,被呵护着长大,自小就被宠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但偏偏唯独有一点死穴——怕黑。

于是闻海狄不顾夫人的阻拦作为惩罚将兄弟两人关在了门外。

被赶出家门的兄弟两人,因为怕黑根本不敢走出门廊顶灯照亮的范围。他们相握着手,身体抱在一起紧紧贴在大门上,两双同样黑亮亮的眼睛,一同惊惧的盯着不远处没有开灯的花廊看。

那是一个盛夏,风很大,月光暗淡。蔷薇花开满了长廊,吸收充足营养的花枝,不安分的向上生长张牙舞爪。月光照耀下黝黑的剪影把花廊描画成了一只张着巨口的怪物。

忽而大风刮过,那怪物像是长了脚,在向前蠕动。

不知是谁先叫出了口,哗啦啦一片哀嚎,响彻闻家大宅。

最后还是赵喜梅没忍住,抹着眼泪将两个孩子搂进了屋。

对于这次惩罚,当天晚上俩兄弟就起了高烧,边烧边哭边抽搐。

等两人养病好后,闻海狄思索再三。为了避免小儿子教坏了大儿子,他给大儿子请了一个礼仪老师同时,顺带着每年寒暑假都会将小儿子打包送到他外公家。

花在,房在,人不复往矣!

穿过花廊,他的父母就等在门廊下,见他走近,母亲快步向前迎了过来。

闻春手里抱着孩子无法有太多动作,只微微颔首:“父亲!母亲!”

母亲赵喜梅流着眼泪,笑着应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闻海狄与昨天中午的那副和蔼慈父的样子差不多,语气温和的说道:“外面冷,先进屋吧!”

进门后,闻春扫视了一圈家里的布置,与两年前离开家时相比,没有太多变化。

闻春垂眸,准备换鞋,家里的佣人已经很有经验的摆好了拖鞋,从小照顾他们兄弟俩长大的杨姨在闻春换鞋前,先一步的将他手里熟睡的孩子接过去抱着。

“小小少爷长得真漂亮,跟大少爷长得真像一个磨子里刻出来的!”

杨姨在闻家工作快三十年了,可以说是亲手拉扯着两位少爷长大的,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帮两位少爷照看小小少爷,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如今见第一次见到大少爷的孩子,还与大少爷长的那么像,没控制的住音量就说了出来。

“小杨!”

被闻海狄的失了温度的声音叫了名字,杨姨猛地打了一个寒战,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是闻家为数不多知道两位少爷互换了身份的人,事关闻家脸面,不能外传。杨姨自知说错了话,讷讷在站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对于闻海狄莫名而来的火气,闻春不以为意。

他安抚的向杨姨笑了笑,解围着说道:“坐了一晚上的车,孩子挺累的,杨姨,麻烦您帮我把孩子带回房间休息吧!”

杨姨偷偷瞧了一眼闻海狄的脸色,见他神色有所缓和,这才抱着孩子上楼。

自从二少爷嫁人,大少爷离家出走后,这个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家里就像是突然被按上了消音器一样,很少再听到鲜活的声音。

在这个家里做工的佣人们干起活来也变得小心翼翼,不敢随意再提及两位少爷的名字,怕惹闹了主家发火,莫名其妙的被解雇。

现如今还留在这个家里工作的,也只有杨姨和张毅这两个老人了,旁的佣人都是后来招进来,不知这个家底细的人。

佣人们听过传闻知道主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闻春嫁给了豪门大户宋程风做了阔太太,结婚九年多,才终于在两年前生下了一个儿子,坐稳了宋太太的名头。

至于小儿子闻秋,九年前莫名失踪,曾轰动一时。又在六年后灰头土脸的自己找回了家,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后,又消失的没了踪迹。

现在再看,闻家的小儿子这次不但自己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八岁的孩子。

众人暗暗猜测,原来九年前是跟人私奔了呀!

此时的时间已是深夜,凌晨三点的时钟准时发出了钟鸣。闻海狄本无意折腾一帮佣人一起等在这里。

但是赵喜梅怕人少了,闻春回来后觉得不热闹怠慢了他,心里会不舒服,便折腾着帮佣们一起等在客厅。

现在人接到了,该给的排场都安排上了,闻海狄便挥挥手,让帮佣们都去休息了。

赵喜梅拉着闻春到沙发上坐下,抹着眼泪打量儿子,她声音哽咽着说:“瘦了!”

闻春扯扯嘴角,不可置否的笑了笑。

近半年来,自从发生KTV里的那件事之后,无论是他,还是丈夫赵凯,彼此的心里都像是有了疙瘩一样,无法直面面对彼此。

都各自隐藏内心又各自逃避面对,更别说回到过去那样和和睦睦的家庭氛围中了。

他和丈夫赵凯的关系日渐冰裂,他的精神也几乎每日都在如何挽回与自我厌弃中煎熬。

除此以外,闻春还要每日将自己伪装成神采奕奕的样子去琴行教授学生上课,若无其事的与婆婆说笑,还不能在日夜相处的孩子与丈夫面前表现出自己不对劲。

不得不称赞,他真的是一名很棒的演员,他的演技骗过了所有的或在乎、或不在乎他的眼睛。

若不是他时常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一个人独处时总是精神恍惚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恐怕就连他自己也要骗过去了。

他的精神压力很大,没有胃口吃饭便成了日常。他两年前离开闻家时养的那一身圆润的皮肉,不可避免的就被他这半年来的惶惶不安给消耗殆尽了,也不怪赵喜梅说他瘦了。

母亲赵喜梅一直在断断续续的说着这两年来挂念他的话,闻春僵着一张脸,让自己尽量听的投入,可他却总是无法与母亲共情。

他的神思则像是游离了身体,站在了第三者的角度,冷眼旁观着这一场动人的哭诉,内心却生不起丝毫涟漪。

到底是闻春的反应太过冷淡了一些,赵喜梅久久得不到儿子的应和的安慰,她自己再怎么伤心的哭泣,也在这冷淡的氛围中吹干了眼泪。

赵喜梅尴尬的抹干脸上的眼泪,一双哭红的眼睛望着闻春欲言又止,刚才还说着关心的话喋喋不休的嘴巴,像是缺油的刹车片一样,张张合合的,愣是再也挤不出一句话。

赵喜梅紧握住儿子的手心,更像是被火燎了一样,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哆哆嗦嗦的想松开又不敢。

她自己难受就算了,贸然松了手她更怕儿子会难过。

他们亏欠了这个孩子太多,也让这个懂事的孩子吃了太多不该吃的苦,打心里她真的不想再让自己的孩子再受到伤害了。

到底是赵喜梅的反应太过强烈了一些,闻春收回飘远的思绪,另一只手覆上赵喜梅的手背,俩人的手互相交叠着放在一起。

闻春轻轻的笑了一下,开口说:“母亲不用太担心,这两年我过的挺好的,只是瘦了一些而已,没吃苦。”

闻春这话本意就是要安抚赵喜梅不要多想,那里知道此刻草木皆兵的赵喜梅,在听到儿子的那句“母亲”的时候,瞬间没绷住,红红的眼眶中再次蓄满了眼泪。

从前闻春都是叫她“妈妈”的。

进门时,闻春曾叫过一声“母亲”,只不过那时的赵喜梅所有的注意力都关注在,久别不见的儿子和从未见过面的孙子身上,也就没有注意到儿子对她的称呼。

现在她正因为儿子的冷漠而不知如何自处时,又听到他用这般疏远的称呼称呼自己,这叫她怎能不伤心。

本就是一个称呼,叫“妈妈”还是“母亲”本就是跟着习惯说出口的。

他三十岁了,不年轻了。

闻春只是觉得这么大的年龄了还是像小孩子一样的,总是叫“爸”或“妈”有些羞耻。毕竟他也是做爸爸的人了,更换称呼也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可赵喜梅不这么觉得,或者说心里有愧的父母无法这么觉得。

他们愧对儿子,对儿子忽然转变的称呼也就显得无法适从了。

他们甚至觉得儿子这是在责怪他们的偏心,不原谅他们曾对他的伤害。

闻海狄到底是知道自己妻子的心中是如何想的,同样心虚的他甚至无法出言责备闻春的不懂事。

斥责他不知道安慰伤心的母亲,反而让母亲难堪。

于是他只能皱起眉头,声音低沉的劝慰妻子:“别哭了,儿子这不是回来了,还有什么好伤心的!”

随后他又转了声音说:“也不看看几点了,就是想哭也要等到明天吧。孩子坐了这么久的车,该累了,让他回房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有了丈夫的打圆场,赵喜梅这才像是找回了声音,立马符合着说:“是的是的,你看妈妈这脑子,光顾着哭了,你做了那么久的车该累坏了,是要早点休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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