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总,我这里有点消息不知你要不要?”林尧在车里坐了很久,冬天的太阳正午一过就开始西坠,从赫秀的诊所出来,她到底松了口气;所谓的心理疾病不过是作茧自缚无力挣脱,而她不是这种人,她不缺内省动力。
微信电话来得猝不及防。
“哪位?”她问。看着日渐黯淡的街道,她的心和缓缓定格的街道一起沉静下来。
“是我呀,你不记得呀。”对方声音尖利。
是那位保洁女工。
“我有你想要的东西,你还需要吗?”她并不问林尧为何把她的微信删除了。
林尧犹豫了下,还是问,“什么东西?“
“是姚建十月二十号看诊的名单。”她压抑着兴奋。
“不是系统瘫了吗,恢复了?!”林尧愣了一下。
“没恢复,可各个部门都需要数据,这关系到他们的奖金,谁也不马虎,被他们一点点倒腾出来的。”
这个理由倒很实在,虽然医院走系统流程,总有些枝杈需要人工操作,七楼的心理科有个报道机,并未并入系统。
“行,我要,一共多少人。”林尧问。
“十二人。”似乎知道林尧要细问,她忙解释道,“放心,他们倒腾得可细了,错不了,钱的事是大事,上面查得也很严。”
“这十二个人里有林尧吗?”林尧突然问。
“林尧?我看看,没有,没有林尧。”
她在报道机上留下的痕迹是普通号,普通号不分科室,一楼普通门诊就能看,“能不能帮我查查林尧是哪个大夫看的。”她并不抱什么希望,十有**她就在普通门诊的大夫名下。
“可,可以,那这份名单呢?”
“我要,再查查这些人中8:40至9:30进入诊室的人,”
“8:40至9:30,”她喃喃地,声音突然一亮,“也不难,可以。”
林尧笑起来,这个女人当保洁工真是屈才了。她又把女工的微信加上,片刻,十二人名单就叮铃一声传过来,林尧也如约把钱转过去。
既然决定不罢手,自然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十二个人除了姓名编号只有性别和年纪,再无其他信息,但干投资背调这么多年,只要有这些信息,其他的就难不倒她,但是这涉及她的**,她不想交代别人去做,一客不烦二主,最好还是这个机灵的保洁女工。
夏天打来电话,“林总,TON化工的正式招标很快就要开始,对方希望我们在他们招标开始前就将合同确定下来,可我去了两次董办都被索菲亚挡回来,你看……”
TON化工的合同是夏天送上去的,她没有出面,实在无法解释这天下突然掉下的馅儿饼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是国际合作,肯定得谨慎点。”林尧说。
夏天并不知道这合同的底细。
“等着就是。”这份合同对于她多少有些烫手,她多少希望丁大海能拒绝这份合同,尽管知道丁大海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说起来,我们和A国还挺有缘,最近连着和他们谈合作。”夏天喜滋滋地。
“还有项目?哪个?”林尧统管投资部和项目部,同时进行的项目有十几个。
“就是梅晓负责的煤化工项目,高效甲醇制烯烃技术。”
“不是美国技术吗?”每个项目的基本情况林尧都知道,她记得这个项目的技术方有三家备选,美国技术最受肯定,国内技术已成势头,没听说有A国技术。
“技术论证会上专家的确一致认为美国技术是目前国际上最前沿技术,但您不是说美国人不好打交道,但国内技术又不成熟么,梅晓不死心,想套套那边的底细,没想到美国技术真正的专利所有者是A国人。”夏天说。
林尧脑子有些懵,心口一阵狂跳。
她一直坚信她与A国没有任何牵连,这是支撑她怀疑梦境真实性的首要条件,可这确定还没过几天都被无情地击了个粉碎。
高效甲醇制烯烃技术煤化工项目从论证到如今已经进行四个多月,也就是说四个月前她其实与A国已经有了间接的瓜葛,天济的出现或许并非偶然。
“林总!”夏天喊。
“噢,”林尧醒过味来,“夏天……”又突然顿住,“算了,合同的事你等着就好,千万别催。”
收起手机,她捋捋胸口,适才她险些让夏天去查查高效甲醇制烯烃技术专利所有者与TON化工的关系,还好忍住了。搞投资的人都是些见微知著的人,她不想自己的事被太多人知道,尤其是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很可能被妖化,对她的影响无法估量。
她心里烦躁,以前有什么事她三下五除二就能分派出去,只等着结果即可。
她的熟人朋友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她需要找一个圈子之外的人来帮她,突然她想起微信好友里莫名加进来的一个叫崇山的网友,他从不主动说话,只是定时发一些命理佛经,朋友圈里也都是寺庙古佛石刻之类的照片。
她直截了当地问,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那边瞬间就有了回应,我相信,你不相信?
林尧想了片刻,你能找个人来给我证明一下吗?
可以。他也不细问。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个人,你去找她,自然就信了我的话。
她能做什么?林尧问。
看你的前世,看你看不到的东西。
你说的是灵媒?她问。
对。对方快速回复。这种灵媒的神识可以离开身体,让死者上他的身讲话,声音就是死者的声音。
可我打听的不是去世的人。看到自己打出的这行字,林尧心头一凛,前世今生,意思不就是前世已经了结,人已经死了?!她恐惧地倒在椅背上,浑身瘫软没有力气。
崇山仿佛透过手机看到了她内心的颤抖,依然在专注地打字。
现在活着的人,前世都已经死去;她有办法将那死去的人唤醒。
林尧的心突突地跳,突然间心生胆怯。
前世今生相通之人都是命格奇特百无禁忌的人,百年难遇。崇山又说。
林尧推开车门,干涩的寒流扑面而来。
她真的要去验证么?真的要去追溯那已经消失的一世么?她茫然地看着脚下清凌凌的河水,这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翠萍桥上,四周干枯的芦苇被割得干干净净,裸露出泥泞丑陋的河床。
恍惚间她突然清醒过来;她纠结,是因为她并不信那些怪力乱神,验证,是为了打破;面对,是为了击碎;击碎她的梦魇,打破那些孽障。
她原地跳了两下,内心重新充满勇气。
她给崇山留言,请他帮她安排,她要最好的巫师最好的仙婆。
崇山只给她一个电话,说他没有时间替她安排,这个人是当地的政府官员,你大可以放心。
林尧深吸一口凉气,这个崇山干脆利落地把自己心里最后一点怀疑忐忑扒了去,也罢,管你是何方妖孽,我自岿然不动。
晚上保洁女工把十月二十日精神科的十二名就诊病人的就诊时间交费时间全部发过来,同时告诉她林尧在普通大夫的就诊名单里。
她把姚建十月二十日看诊病人的时间表打印出来,上午仅看四人,全部集中在下午。第一人报道时间是8:10,交费时间是8:45,他应该是8:30顶门就进了诊室,十分钟的看诊时间,8:40左右出来,然后去交费;第二个人8:15报到,没有交费时间,想必应该是8:40紧接着第一人进去,8:50左右出来;第三人是9:20报到,10:20交的费,他应该是十点十分10:10左右才进的诊室,第四人9:23报到,10:33分交的费,他应该紧接着第三人10:20进的诊室;剩下的病人都是下午看的。可以推断出第二个人看完病的8:50至第三人进诊室前的10:10之间没有病人进入诊室,第三人和第四人等了约一个小时。
而十月二十日林尧出诊室时正好手机响了起来,是乔宇资本的汤权给她的电话,不用看手机她也记得很清楚,是上午9:48,她在里面待了约十分钟,大约是9:38左右进的诊室。
第三人和第四人应该看到当时林尧进出诊室的情形。
第三人叫苏白,男性,四十五岁,第四人叫濑红雨,女性,二十九岁。
她打电话到中心医院总台,说自己在医院拿错了一个文件包,里面有一本苏白的医院病历和1000多元零钱,希望医院负责联系失主与她联络,又依法炮制打到医院的咨询台。
十分钟后濑红雨先来电话,声音充满感激,“……医院联系我了,我正着急呢,您什么时候有空,我过去拿一趟。”
林尧咳了一声,“濑女士,我先核实一下情况可以么?”
“可以。”她忙不迭,声音收紧。
“病历上最后一次看病是哪天还记得么?”
“我,我有些想不起了,”濑红雨磕磕巴巴,“我是个老病号,总去医院的。”
“那我提醒一下,是十月二十号么?”
“是是是,是那天,我想起来了,十月十九日是我爸爸的生日,我是那天约的号,对对对,是十月二十日,你不知道钱倒是小事,就这病历本让我揪心。”
“你是几点看到病……”
“这个我有印象,让我想想呀,那天我约的是八号,大约九点就到了,前面等了好几个人,可大夫却不在,问谁谁不知道,有些人就退号走了,只剩下我和另一个男人,等了约一个小时,姚大夫才回来。”
“不对吧,我是九点半看的病,大夫在呀。”林尧的心怦怦直跳。
“那你看的不是姚建吧,我就坐在诊室外的椅子上,是有个大夫进去坐了一会儿,估计看着诊室没人实在不好看,可是我只认姚建,”她压低声音,“你也看精神科,我就不和你见外了,我这病也就姚建看着还见点效,我可不敢轻易换大夫。”
“应该就是你的,”林尧适时地叹口气,“我平时也看姚建大夫的号,可那天鬼使神差就换了大夫,病又犯了。”
“那你太大意,当时有三四个人推开门看,一看不是姚建就退了出来,还问我来着,他们以为姚建换班,最后磨叽一会儿都走了。估计没人看他的诊,他待没一会儿就离开了。”
“他待了大约多长时间?”林尧放松声音,聊天一般。
“也就二十来分钟吧。”
林尧留下地址答应把东西给她快递过去。
二十分钟最多能看两个人,可林尧却笃定那天或许只有她真正地坐在了他的面前。
她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如果再多一个人,她都觉得只是巧合,可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是真如濑红雨所说,她太大意了吗?
丁零一声,短信的提示音。
林尧随手打开瞄了一眼,是苏白的短信,上写我没有丢失过手包,或许是同名同姓,医院的电话打不通,所以告之一声,可以让医院再找找。坦率真诚。
她直接把电话拨过去,把自己的情况真真假假地简单介绍一番,也说了自己打扰他的用意,对方没有表示什么,但却没有挂电话,“我用药后药物反应非常严重,可给我开药的大夫却始终找不到,所以想问问你对他有没有印象。”
“我那天的确在外面等了一个来小时,也看见姚建大夫的诊室进去过另一名大夫,我在姚大夫手下诊病三年,虽然他蒙着口罩,我也一眼就看出他不是姚建,至于他是谁,我的确不知道。”对方慢条斯理,听不出情绪。
“你还记得这名大夫看了几位病人吗?”林尧问。
“应该只有一位,但我不敢确定。”他说。
林尧迟疑了一下,“能不能说说当时的情形。”
“当时我坐在诊室侧面的椅子上,诊室门前的动静看得很清楚,因为姚大夫一直没来,不少人在门前等了一会儿就走了,只剩下一位年轻女人,那位大夫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突然推门进去。我一看就知道那不是姚建大夫,因此没有起身,那女人还推门看了一下,后来又陆续有人推门看,但都没真正进去,后来有一位女人走进去,待的时间久点……就这样。”
“这位大夫是什么时候走的?”林尧又问。
“似乎是那位病人出诊室,他跟着就出来了,我不敢确定,似乎是。对了,那位病人不就是你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无波无澜。
林尧终于不敢再做妄想,那日那大夫或许果真是冲着她来的;可她十月二十日去医院是临时起意,他怎么就算得这么准,做出那么巧妙的安排,独独留出一个小时等着她,难以置信。如果她是提前预约,她还多少觉得有点可能。
林尧承诺要给苏白一千元钱酬谢,苏白拒绝了,临挂电话时,他突然说,“那位大夫身高一米八二至一米八五间,年龄在二十七至三十岁间,体格匀称,步法灵活,应该是常年进行搏击类运动。”
推开中心医院医务科办公室的门,上次见过的瘦脸女人正在打电话,对林尧的闯入不满地飞了一眼。
林尧大剌剌地在她面前坐下。
办公桌一角放着女人的名片,医务科科长刘青淼。
“有什么事?”刘青淼语气和缓,声音却冰凉得沁人。
“刘科长不记得我了?”林尧把自己的病历推到她面前,“看到这个应该想起来了吧。”
刘青淼瞥了一眼病历,看向她的眼睛已经有了警觉。
“想起来了?”林尧把病历收起来,“你不用拿上回的话来搪塞我,这不是姚建的签名,实话说,我已经拿到证据,十月二十日贵医院竟然让人冒充大夫随意给病人开药看诊。”
“怎么会?”刘青淼反驳得很无力,“这些大夫的签名都很随意,今天一个样,明天一个样,你也看见了,根本认不出。”
林尧冷笑一声,“刘科长不用在我这里打马虎眼,我已找到了人证物证,十月二十日上午8:50至10:20 左右,姚大夫正和情人在隔壁约会。”
刘青淼彻底叹了口气,神色散淡,“你既然做了这么多准备,说吧有什么要求?我会尽可能地为你争取。”
林尧嗤笑一声,“那要多谢刘科长的成全,”她顿了一下,冷冷道,“我只希望查清此人身份。”
刘清淼一愣。
“别用医院的系统瘫了这个理由来糊弄我,就我这个外人,短短三天就拿到了姚建不在场证据,想必这点麻烦刘科长根本不在话下。”林尧一鼓作气,只想尽快查明真相。
刘青淼犹豫地低下头。
这对医院算是一件丑闻,若传出去,中心医院名誉扫地可能够不上,至少会引起社会舆论的抨击。
“我只需要知道此人的身份,其它的我不会计较,我也会对此事严格保密,可若医院拒绝我的请求,我会报警,诉诸法律。”林尧态度强硬,不留余地。
“为什么?”刘青淼不解。
“等你们调查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自然会知道原因。”
林尧站起来,“三天,我给你们三天时间。”
“至少一周。”刘青淼无奈地说。
“好,就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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