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麒很瘦，侧面看着几乎薄薄一片，只有胸口略略有些起伏。头发看起来很柔顺，用一个不太搭配的粉色小熊发圈盘了个低低的丸子头。不怎么笑，但意外的不让人觉得冷漠。她坐下之后没有接纸和笔，而是从包里拿出一叠手幅和金色签字笔：“这是我们战队给我们做的物料，你看看你想要哪个，我给你签上面。”

“哇！你好细心！官方物料我还没真没有，但是我领过粉丝的，她们那个还得看消费记录和超话等级呢。不过都挺好看的……唔，我要这个，我觉得你这张好看！”

这真的是细心吗？什么人会出门的时候随时带着自己的手幅啊，太自恋了吧！

女生刷刷几下签好了递过去：“谢谢支持，而且官方的东西都是可以在比赛前排位免费无条件领的。”顿了顿，解释道，“我想不到那么多，这些东西是我对象每次跟我约会准备的……他说被认出来了就当封口费。所以，嗯……所以你懂吧？”

“哦！懂懂，放心，不会说的。”女主播很开心的把签名手幅塞进包里，善解人意道，“你这种曝光的选手，谈恋爱确实低调一点好。”不过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旁边的男生一眼，戏谑的又问，“你男朋友过会儿是不是也过来啊？是谁啊？”

“反正人都要来，你直接问人家不行吗？”谢回看起来非常不爽，直接攥着孟麒的手腕把她拽了起来，紧接着就把人往汤瑶身边带，“你还没给小姜妹妹签名呢。她前几天刚签CEE二队，现在韩服六百多分，我昨天还排到她了，真的挺厉害。”

孟麒被按到汤瑶边上坐下，谢回则很识趣的让开了两位身位的距离，但又叉着腿，双手撑在胳膊上，巴巴儿盯着两个人看。两人都有点尴尬，汤瑶更甚，不动声色挪了挪，龇牙咧嘴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孟麒主动把手幅拿出来，说话要比刚才还轻一点：“你想要哪个？”

虽然被当成道具的感觉很不爽，但刚刚的内心吐槽下一秒就被打脸，让汤瑶莫名有点心虚，所以还是很礼貌地装模作样，拿了最上面的那张：“就这个吧。”

孟麒的手也很好看。个子高又瘦的女生的手修长又分明，中指戴着一个很素的戒指，不知道真实价格如何，但观感非常贵气。她很快写好递到她的面前：“一起加油。”

“谢、谢谢……”汤瑶对于优秀的女生总有种天然的恐惧。

初中的时候她为了可以上网，每天跟坐在最后排的小混混们插科打诨，彪悍又勇猛，生起气来敢举起椅子追着人满教室跑，那些男生没人敢惹她，她也因此得意洋洋，自认为是班里的大姐大。

班里的纪律委员则是个每次考试都年纪前五的女孩，安静瘦弱，头发板板正正的梳成大光明的马尾高高扎在脑袋后面，被调皮的男生说是小鸡崽。然而就是这样的‘小鸡崽’，每次管理纪律的时候，哪怕只是视线淡淡带过自己，自己都会因为羞愧浑身燥热，涨红着脸乖乖闭上嘴或者闭眼。

因为汤瑶总觉得女孩都是镜子，越优秀的就越清晰。所以她不是害怕她们，是羞于见证自己的不堪。

——她是一只懒惰又颓废的，不想见到阳光的老鼠。

“你是什么打的位置？”高贵的天鹅主动靠近她，“是中单吗？”

汤瑶不受控制的开始浑身发烫，指甲狠狠掐着掌心的肉，摇了摇头：“我，我就是辅助。”

“哦……”孟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辅助六百分很厉害啊，现在LPL都没多少比你分高的辅助。”看得出她还在努力找话，压在手下的包忽然震动起来。于是递了个歉意的眼神，拿出来看了看人就接，“喂？怎么了？……右拐，是C602。嗯，对，直走……”

她一面说，一面往门那边开。后面不说话了，门也被推开了。

也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帅哥，比起谢回那种让人很有压力的美貌和过于强烈的穿搭风格，新来的这位的微分碎盖和牛仔外套让人觉得特别亲切。对方手里提着一个苹果LOGO的包装袋，大大方方的走到孟麒边上，坐在了谢回特地让出来的那个空隙里，顺便把手里的东西挂在了他手上：“给你朋友买的，耳机。”

谢回不肯使劲，摊着手，瞪着眼，说了你，又没有再往下说。独自生了几秒钟闷气，真拎着东西过去了。

男生很得意的看着吃瘪的谢回，很自然的拉着女朋友的手摸了两下，跟着也起身了：“那我也过去说两句,之前Bunny在THG的时候我还看得挺多的。”转过来冲汤瑶也很友好的笑笑，“你们两个继续说悄悄话吧。”

孟麒难得露出生动的笑，握着了一下他的手才放开：“嗯啊。”

……好，好强烈的人夫感啊！

本来谢回在短短四十分钟内就把脸的信用度刷得差不多了，这会正宫一来，更是从情商和气度上被全方位碾压了。果然光长得好看是没用的，一张美丽但愚蠢的脸，最后只会成为催生乳腺结节的诱因。

感慨之余又有点失落。

应该只有C位才能有这么乖巧又体贴的男朋友吧？

辅助…辅助果然很没前途啊！游戏里无能，游戏外狂怒。不论官方再怎么为辅助挽尊，不断强调辅助的意义，其实就跟外国人喜欢高喊“黑人的命也是命”一样，当说出这种话时，就证明真实情况正处于水深火热的歧视之中。

之后的气氛很融洽，各自都聊了些有的没的，时间差不多了，就转场去楼上提前吃饭。选得是一家据说在选手中口碑不错的中高端日式烤肉店，因为汤瑶的关系，谢回没办法挤到孟麒身边，虽然他没表现出来什么，但女孩总是在这方面的感知非常敏锐，全程都能感觉到非常幽怨的视线不时扫过来。

然而孟麒显然已经习惯这种修罗场了，视若无物的两边说话，完全不把那只酸气冲天的大狗狗放在眼里。汤瑶既吃肉也吃瓜，抽空还要擦擦手给元宝文字转播一下，忙得不行，但快乐又满足。

吃完了饭，大家在玩剧本杀和去酒吧之中选择了后者，所以两个未成年被迫PASS。酒足饭饱的大家结伴离开，汤瑶走出了烤肉店才发现耳机落下了，于是匆匆忙忙回去拿。一来一回，其他人都下到另一层了，只有黑衣服的女生在不远处等着。

她有点紧张的跟上去，解释说东西忘记拿。

商城的电梯穿插交互，在上面可以看到下方的情况。童泽和谢回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在最前面，Shark则被两人护送在中间。后面则是以Bunny为中心一群，叫仙草的女主播和他们嘻嘻哈哈，很是热闹。两个人有意加快脚步，终于在4-3F的时候赶上了大部分，只是被其他人群隔在了前后。

仙草没注意到身后，笑完突然拍了拍Bunny，没来由的来一句：“欸，兔子，你是不是加那个妹妹微信了，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没有啊，加个微信而已，你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些男男女女的事情！”

“卧槽，周琦辰你敢这么说我？不是你自己女朋友换来换去啊？懂了，就没看上人家妹妹是吧！我倒是觉得她挺可爱挺漂亮的。”

“漂亮是漂亮，漂亮有什么用？她是选手啊……卧槽，那肯定要猛的。真要让我随便挑，那我包挑那个……就那个，你知道吧。她猛啊，我们去年一年连训练赛都没赢过他们队，把把五分钟中单就喊G说玩不了，要不然就是我玩不了…我说真的，她的打野，谁上谁都行，换我我也亚军了。”

“你这就跑题了，我说的恋爱你说的是工作。行，那如果西瓦和那个妹妹都不是选手，你选谁呢？”

Bunny摸着下巴：“那这样的话——”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吊胃口。Zaki直接戳破：“肯定西瓦啊。”他就笑了：“你怎么知道？”对方说道，“因为我也这么选啊。”

“真的假的？你们是不是就是喜欢瘦的？”

“不是啊。大姐，你别这么肤浅行不行。”Zaki振振有词，“这两个不管是游戏还是生活都没得可比好吧。就算不是选手，西瓦是学霸，个子又高，还是顶流明星的妹妹，身材是最最最不重要的，何况她长得也还可以。那个妹妹……呃，妆有点浓其实，不知道具体怎么样，反正就那么回事吧。”

“是啊，漂亮很没用的。这年头漂亮女生多了去了，真不算什么。”

……

虽然，虽然知道这是群癞蛤蟆在痴心妄想，虽然知道他们的挑三拣四充满优越和个人倾向，虽然、虽然……道理汤瑶都懂，但心里的自卑被无限放大，还是被激起各种负面情绪。

孟麒似乎没听见，翻了下手机：“童泽已经帮你们叫好车了，回去之后记得跟我说一声。”

“你男朋友真好。”前后对比太鲜明，汤瑶感觉自己的曹操血脉都快觉醒了，说出来又觉得太没礼貌，连忙解释，“啊…我没有那种意思，我就是夸一下。你们很般配！我觉得你值得！……哈哈，就有点……羡慕？”

“那你加油呀。”孟麒的回答出乎意料，“现在LDL流量也不错的，一步步慢慢来嘛。而且现在女选手是蓝海，谁先出头谁分蛋糕，机会难得，如果你有心的话我会尽量帮你。”

汤瑶摇头，总感觉没跟她对上电波：“哪有那么容易……而且，我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不都是女生，不都是选手吗？”

“当然不一样。女生和女生是不一样的，选手和选手是不一样的。”

“也许现在不一样吧，我只是比你稍微走得快一点，你如果选择这条路，你总有一天会跟上我的。”

“我们俩说得根本就不是一件事儿！”汤瑶突然有点烦躁，她不想跟她说话了。她不喜欢她用这么真诚的语气说这么傲慢的话，“就算我现在和你有一样的荣誉和成绩，我也不会被那么多人喜欢，你知道吗？”

孟麒楞了楞，难得露出茫然的神色：“我不明白。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荣誉和成绩给我的。如果不是荣誉和成绩，那你羡慕我什么？”她终于回想起她的前言后语，用耐人寻味的神色看着女孩，“你不会是羡慕我被那些男人喜欢吧？”

“为什么不行？”汤瑶梗着脖子，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你知道我为什么刚刚不生气吗？因为比这难听多得多的话，我现实里游戏里都听过。我不是恋爱脑，不是看到你恋爱就想要个白马王子。我只是觉得正常合格的男人是特别特别稀缺的资源而已。你根本不懂他们多难得，所以你才觉得我好笑！”

“我不觉得你好笑。”这只矜贵又可憎的黑天鹅确实没有半点笑意，她思考了一会儿，问了汤瑶一个问题，“你觉得你的梦想是什么？或者……你觉得女孩子的梦想应该是什么？”

“我不知道啊！”汤瑶逆反心上来，冷笑着加快脚步，大有想要甩开对方的意思：“难道人非要有梦想吗？我只想混吃等死而已！我就想当条咸鱼，不行？”

“他们在那边。”孟麒的情绪稳定到惊人，“咸鱼也可以是梦想。但绝对没有一个女孩的梦想会是一个如何如何的男人。绝对不会。”

“凭什么？男的从八岁到八十岁都想要女人，女人为什么不能想要男人？”

“因为男人喜欢女人是因为除了女人，他们生来就什么都有。然而向往男人的女人往往总是除了男人别无选择。所以女孩子的梦里什么都会有，但绝对不会有男人。”

“听不懂。”汤瑶感觉跟文化人讲话真累，她从来没有觉得Shark的背影那么顺眼过，破天荒喊了声航哥，提前让等着的三个人看了过来，强行打断了话题。她三两步跟过去，童泽指了指停在旁边的黑色车子，于是点了个头就拽起自家AD走，“OK，我们走了。回头车费转回给你们！谢谢！”

车子启动之后，她气鼓鼓从包里拿出一把签着LADY SHIVA的手幅狠狠攥住。一旁的Shark吓得战战兢兢，话也不敢说话。她不管身边人的表情，只是用力、用力、再用力，直到它们被揉成一团。

——讨厌她，特别特别讨厌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