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浣深吸了一口气。
男人!愚蠢的玩意儿!
他们根本不能理解一个好名声对一个女人有多么重要!
都不用说“气死母亲”这种糟糕的结果了,就是“和人私奔”这样的一件事情罢:按说,这只和私奔的两个人有关,可却还是有人要为之承担代价。
私奔的男人有什么错呢,他只是怜爱一个女人呀。
都怪那个女人自己品德低劣,不规矩,才将好好的男人都勾得失了方寸,可见这女子是多么的可恨呀。
她蠢,她淫,她自私,她的可恨来自于她具有所有糟糕的特质——她不能是一个好人,她这么糟糕,从生下来的一刻开始就只能是一个坏人。
所以人人都晓得,骂一个男子坏,他大抵不会特别恼怒,毕竟人若要坏得出名,也还需要一些本事。
可若是骂一个女子名节有亏,那便有如指明她是一无是处的可憎东西了!
“你可不能听你师兄的!”沈浣放弃说服自己脾气很大的道侣,转向同为女子的苦主素婉,急切道,“若是就这么杀了他,便真坐实了心虚,人家还不知要说得多难听呢。”
素婉沉默了一小会儿,在沈浣急切的目光中,迸出几个字。
“我觉得师兄说的对。”
陆执一拍桌子大笑起来:“对!对对!齐师妹慧眼识珠!”
“可是……”
“杀了他,我看谁还敢造我的谣。”素婉狠狠道,“谁说,我就去拔了谁的舌头!”
这回连陆执愣住了:“师妹,这,这样……未免……也有点儿……那个,不大妥当?”
这师妹是什么心肺?真要把自己变成修仙界里不能被提及的大魔王吗?
那……那还叫修仙吗?
“师兄师姐只说我性如烈火,受不了半点委屈就是。”素婉说,“从此往后,还想造我这样谣言的人,该掂量的便掂量着点儿!”
“不是,师妹,你也还没修到天下无敌的境界啊!”陆执这会儿是怕把事情闹大了:齐忌现在身受内伤,固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对手,但若真有个修为深厚、造诣了得的人,偏偏长了一张碎嘴……
难道素婉也去上门砍他?那败了怎么办?
为了这点儿事,送命吗?值得吗?
“我只知晓,那些没有修为的女子,若被人造了这样的谣言,便要自尽以示清白。”素婉冷冷道,“我不会自尽,我还要为她们打个样——反正最糟也不过是死,死也要溅那碎嘴贱汉一身血,变了冤鬼也要叫他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我倒要看看,若天下女子都如我这样豁得出去,还有没有那么多人要污言秽语!”
陆执嘴唇哆嗦着,看看自己同样愣住了的道侣……
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先时总觉得女子优柔寡断,对,温柔的阿浣的确会缺几分决断。
但师尊的这位姨甥孙女!她分明也是个女人!她下决断时,怎么会比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还狠!
他就不该出那种主意,他就不该启迪这百草潭里来的疯婆娘!
他想都不敢想:要是有一天,葵阳山里的女弟子们,都和面前的齐玉质……不,齐兰章一样,听到谁说自己的谣言,便不远万里、天涯海角、同归于尽也要把那人砍死……
那葵阳山离被人骂是魔修怕也不远了。
然后呢?师妹们可能更要去追杀敢侮辱她们师门的人了罢!
陆执不敢想,但沈浣敢想。
她初时比陆执还不能接受齐师妹要破罐子破摔的事——但齐师妹说到,“天下女子都如此,可还有人会污言秽语”时,她突然就觉得,那,那……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她虽然没有受过人家污言秽语的冒犯,但她也知晓,便是葵阳山宗派里头,也有些年轻美貌又没有道侣的女修,会被一同入门的其他修士烦扰——之所以说是其他修士,自然男女都有。
会对女修下手,想在她们身上揩油的,自然有九成九都是男子。
但会在背后说这些被打扰的女修坏话的,可不仅仅是被拒绝后心怀怨恨的男人们——男人固然是要为自己的失败不平,但若是他们面貌清俊,又或是出身好些,竟还会有其他同为女子的修士出来,急不可耐地为他分辩。
什么“他这样好,她怎么可能瞧不上”“定是她有意勾引”“欲迎还拒罢了”“天生下来就是荡|妇”——这样的言语,沈浣想想都觉得心里恼火。
偏偏也没法子因为这些女修士说其他女修不好,便下狠手罚她们。
还是齐兰章的方法好!被流言蜚语伤害的女修,就理应可以亲自去砍下长舌贱人的头!
传流言的人能砍,那骚扰人的罪魁祸首就更该砍!
若是天道不在意人间这些“小小的”罪孽,那就该由人自己,砍出个天朗气清的人间!
沈浣说:“师妹烈性如火,实在是好,正巧我也烈性如火,受不得人欺负我师妹。咱们师姊妹同去——我还要与门中其他女修说一声,若也有人厌恨这样下作流言,不妨大伙儿一起烈性一回!”
说完这话,就看向陆执。
陆执不知道他的道侣什么时候就性烈如火了。
正愕然间,身后又有人发出声音来:“娘,我也性烈如火!”
一回头,正是不知何时冒出脑袋来的果儿。
葵阳山“性烈如火”的女修团队,就此成立。
修士本就可以不饮不食日行千里,由是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法器灵符等诸般物事往芥子袋里一揣,不消半个时辰便可出发。
便是再带上一些师姊妹们同去,也不过一二时辰,便可打整妥当,告别锦峰主下山。
她们出发去百草潭时,并不瞒着别人——这会儿大家都等着看葵阳山的反应,看看那个被说成修仙界第一行为不端妇人的“齐玉质”,究竟是怎么个风情万种人尽可夫的模样。
但他们见到的女人一点也不像风流种。
她虽然长得好看,然而脸上一点儿笑意也没有,瞧着就很凶。
这种很凶的女人,怎么可能私奔呢。
大伙儿就难免这么想。
“是呀,怎么可能呢。”素婉带出来的其他女修也这么说。
她们一路都在抓紧时间和新朋旧友们聊这段八卦,争取让修仙界人人都听到最新鲜**的消息。
“那个齐忌当然是胡说八道!我们齐师姐,你们瞧瞧,这么凶的一个人,谁敢和她私奔啊?”
“那个人还没有修行——不是我说,百草潭的千金能认识不会修仙的庶民?他们百草潭是村里晒场吗,人人都去得?”
“那齐忌的亲娘,是齐老门主在外头养的一个平民,那才是真正的不会修仙!他这样出身,怪不得会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哼,以为女子和男人一样荤素不忌吗?”
“只怕是以为人人皆他娘,不晓得我们齐师姐是最干净的,眼里容不得一点儿沙子的!我们这就去打死他,撕烂他这张臭嘴!”
“早该打死他了!齐师姐说了,当初就是齐忌杀害了齐老门主,又逼死了她娘,她侥幸逃脱,却是修行全废!原本想着等练好了本事再去报仇,如今那齐忌怕了,却说出这样的谣言来,逼她早日动手!”
“我们就是死了,也不能让这样的恶徒逍遥自在!”
“就是死了,也不许这样诋毁女子名誉的恶人继续信口雌黄!”
女修士们咬着牙说出这样的话,但在其他人——尤其是其他宗门的男弟子们听来,只当她们是恨齐忌。
齐忌害了齐兰章的爹娘,抢了她的门主之位,那葵阳山因锦峰主的原因要替齐兰章撑腰,借着这么几句话的由头找事,也很合理。
她们总不能真是因为齐忌污人清誉便去找他拼命吧!
她们手上也没有齐忌当真弑父杀母的证据呢,没有证据,便很有可能是借机滋事。
每一位见多识广的修士,都是这么以为的。
但他们也不介意去看看热闹,葵阳山的人说了,齐师姐要和齐忌面对面单对单地比一场!她非要剁了齐忌的狗头!
于是葵阳山众人到得百草潭边时,便见到了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修行之人,衣衫打扮各异,男女老少都有,齐刷刷守在进入百草潭的必经之路上。
他们眼睁睁地盯着“齐兰章”。
她本来还沉着一张脸的,但面对这么多目光,就连素婉也逐渐有些绷不住了。
她说:“大伙儿来瞧我们决斗的?在这儿站着做甚,显得百草潭失礼得很。”
有人就很机灵:“倒也不是咱们生分,实在百草潭有护潭大阵呐。”
素婉点点头:“想也知晓,齐忌不愿你们来的——无妨,我做主,大伙儿请便罢。”
她没有画符,没有念咒,没有抬手,只这么平平无奇地走向入潭的路。
众人眼睁睁地,瞧着她走过无数次把他们拦下的两棵巨木搭成的“门”,然后,走了过去。
她身后葵阳山的女修们,也这么走,也没有受到半点阻碍。
他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不信邪地迈开了腿。
也走过去了。
甚至不止是人,混在他们之中的一只白猫儿,都能跑过去!
天啊,须知他们刚来时,想要进百草潭,便被这两棵古木上垂下的藤蔓绊得死去活来。那些藤蔓仿佛有自己的主意,很知晓该怎么飞舞,才能将他们一个个摔得鼻青脸肿……
可如今,藤蔓便只是藤蔓,一点儿也没有再作妖的意思!
要去看热闹的人群里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他们仍不知晓百草潭的护潭大阵到底是怎么被解开的,他们只看见,葵阳山的“齐玉质”熟悉百草潭的一切。
她在这里行走,自如得仿佛在自己的家中。
而除她之外,他们见不到任何一个与百草潭有关的人。
齐忌不在,百草潭的弟子们也不在,就连他们喜爱驯养的妖兽,也不曾出现一爪一角。
这里像是个被人遗弃了的所在。
“百草潭的人,总不会就这样跑了罢。”看热闹的人们低声说。
“他们再不出来,我便要相信葵阳山的话了。”
“我瞧也是葵阳山的人可信些!”
细碎的交谈声,在百草潭过于安静的空气中交杂成混沌的嗡响。
而素婉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绑在他们身前二十尺开外的大树上。
他衣衫破烂,发丝粘在血污的面颊上,但在听到脚步时,仍然抬起了头。
干裂的嘴唇,念出轻不可闻的“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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