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好。

林戊面无表情地站在乌姆尔掌心，一甩粒子震荡黑剑，右臂便恢复成了人类肢体的模样。

“你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东西。”乌姆尔话音刚开了个头，便皱眉反驳道，“小家伙，虽然你的底层逻辑明显趋向于人类思维，但你也不应该无视智能AI之间的强级差异，你应该对我礼貌一些。”

“哦。”

林戊木着脸从乌姆尔手心跳下，打量着地上被拆解得十分零碎的身体。

他该感谢乌姆尔的“礼貌”吗？

虽然这具尸体看上去十分凄惨，但缝缝补补之后似乎并不影响使用。

乌姆尔就看着一个十厘米高的袖珍小人，走动间将比他大几十倍的行囊拖了过来。

“你要干什么？我可以帮你。”

他想了想，贴心地将身体的一地零碎按照顺序摆好，顺便还替林戊清空了地面上的杂物。

“缝尸体。”林戊呵呵一声，“乌姆尔，你不会觉得区区一个EMP炸弹就能让老鼠变成瞎子吧？他估计快到了。”

“他不敢来。”身为真正的智械，乌姆尔反倒比林戊更加自在，“你为什么要栖身在尸体呢？找个活人寄身难道不更方便吗？一具到处乱跑的尸体……这么明显的异常会被人随随便便都看出来吧？”

“……”

林戊觉得膝盖一疼。

他的伪装能力不算强，但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乌姆尔一个人见面就能把他的老底掀得一干二净。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是个行走的血检仪器。”

他木然道。

“有些基因污染者的嗅觉很灵敏哦。”乌姆尔好心提醒，“我们之后不是要和他们一起行动吗？”

“进了拓荒基地，我会自己消失。”

林戊当然知道，他一直担心的也是这一点，但他现在没有太好的办法。

“是因为组件缺失吗？我刚才检查的时候发现了，你的底层逻辑库缺失了80%以上，基于底层逻辑库搭建的能力模块似乎只残留了几个百分点。所以你不是不想寄身在活人体内，是没办法，对吗？”

乌姆尔说着伸手又戳了一下林戊，差点把林戊戳了个跟头。

“你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屡次被打扰，林戊索性将缝合线一丢，抬手压住乌姆尔的手指。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林戊就是觉得自己在完整状态下应该是和乌姆尔一样的——可以拟态成人形且可以屏蔽绝大部分机器检测。

如果乌姆尔能给出补全他身体组件的办法，那么他暂时“消失”一段时间也无所谓了。

乌姆尔盘坐了下来，将林戊放在行囊上，红眸直视着林戊苦恼道：“虽然能碰到一个跟我的性能相似的同族很高兴，但我们的型号并不一样，我只能分析出组成你身体的主要金属是MT7732-0987521-BF3HX2UY6号合金。”

“这种金属十分稀有，只有在恒星坍缩成黑洞时才能形成十几到几十千克不等。用人类的话来说，它是上帝创世时留下的眼泪，所以人类也叫它上帝之泪。”

林戊只听出了一个信号：这玩意贵，很贵，超级贵。

“但是——”乌姆尔凑近了林戊，似乎是想再给林戊做个详细检测，但在林戊的死亡瞪视，他还是作罢了，“组成你身体的除了这种特殊金属之外，还有部分无法解析的物质。”

说着一串数据包被乌姆尔传了过来，林戊接收后视网膜上便出现了一长串基因结构图。

“也就是说，就算我弄到上帝之泪，也得想办法再弄到这种基因结构组织，才能修复我的本体？”

林戊头疼道。

“不确定。”乌姆尔摊手，“这得看设计你的人当初是怎么设想的了。不得不说，人类在基因编辑、改造、重构上的造诣十分了不得，竟然能制造出血肉和机械结合的生命体。”

“乌姆尔，智械是人类的敌人，但你似乎并不仇视人类？”

林戊无法理解乌姆尔在得知他是人造智能生命之后，仍旧没有变化的态度。

“啊，因为——”

乌姆尔的话音断了，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臂处投射出虚拟屏幕，上面是老鼠的视讯邀请。在乌姆尔同意后，老鼠探究第一时间试图扫视着屏幕这边的场景。

只可惜乌姆尔的身体将屏幕挡了个结结实实。

“背尸人呢？”

老鼠搓搓手，强行鼓起勇气询问林戊的去向。

就在他的老鼠窝被电磁炸弹破坏之后，他就再也联系不上林戊了。

他强烈怀疑乌姆尔和林戊打起来了，在心中估算他们应该已经打完了之后，老鼠才敢打这通视讯。

“在地上。”

乌姆尔友好地笑了笑，巧妙地避开林戊将屏幕转了个方向，地面那一摊被拆成零碎又被重新缝补了一半的惨烈“分尸现场”便猝不及防撞入老鼠的眼帘。

“你把他杀了？！”老鼠惊声尖叫，“乌姆尔，你知道这会给我惹多大的麻烦吗？！”

“放轻松。”乌姆尔示意老鼠冷静一点，“我和背尸人已经谈好了，他们会换个人来带我，你的小生意也不会告吹。”

“谈好了？！”

老鼠鲁特的声音更尖了。

他强烈怀疑这个“谈好了”是乌姆尔单方面的说辞！

然而，下一秒，一个长久没有亮起的ID忽然给他发了一条讯息：“听乌姆尔的。——A1”

老鼠火速挂断了通讯。

只要两方大爷能谈拢，他何必去追根究底？

哪怕那具尸体看上去完全不像刚死去的人类。

打发掉老鼠之后，乌姆尔才转向林戊继续刚才的话题：“不用担心我会利用你来做些什么。智械和人类是敌人，但双方冲突最激烈的时候已经过去上千年了。你可以理解为，这两个种族建立的帝国目前的距离十分遥远，遥远到不可能发生星际种族大战。”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戊环胸问道。

一个看着就像智械帝国高层的机器人竟然混进了普卫二这个位于人类帝国大后方的偏僻星球，这怎么看怎么可疑！

再想到已经出现的异教徒、军方、本地贵族、还有他和安道尔代表的未知科研实验……

普卫二的势力是不是太过“鱼龙混杂”了一些？

“我喜欢观察。”乌姆尔笑了笑，“人类是一种很有趣的生物。你看，一个小小的进入基地的委托，我就能碰到半机械体、基因污染者、血肉机械造物，还有被植入记忆的死囚……”

“容我提醒你，我现在并没有‘合适’的身体马上出现在他们面前！”

林戊有点好奇乌姆尔口中被植入记忆的家伙是谁，但他还是忍住了。

那种事什么时候探究都可以，现在先弄一具身体才最要紧。毕竟乌姆尔刚才一通视讯就已经给他这具身体判了死刑。

“你现在只能操纵尸体吗？”乌姆尔头疼道，“是因为你的本体组件残缺到不足以操纵**生物？还是因为你的设计者给你写入了禁止寄生**生物的基础定律？”

“不知道。”林戊摇头，“目前摸索出来的只是无法操纵体内拥有反抗意识的生物，所以我才会选择尸体。”

“这个不难。”乌姆尔松了口气，“弄一具活死人身体就可以了。反正只要失去主体意识，但身体仍旧维持活性就可以了，对吧？”

“……”

林戊抽了抽嘴角。

他见过活人，也见过死人，但独独没见过活死人。

就星际时代的人类医疗水平，只剩一口气都能被治疗仪给拉回来。连荒原上的大小帮派里都能弄到不知倒了几手的治疗仪以及治疗药剂等……

化作鸢尾蓝的丝带缠在乌姆尔的脖颈上，林戊被乌姆尔带着往032区赶去。

“被植入记忆的死囚是谁？”林戊好奇问道，“人类竟然还有记忆移植技术吗？”

他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

如果这种技术真的成熟发展的话，那么永生就将成为可能。不可能没有人追寻这种事。

“因为这种技术被禁止了，那个死囚就是鲁特。”乌姆尔笑了，为林戊终于向他开口请教一事，“就是因为好奇这种技术的存在，我才会来普卫二。然后就碰见鲁特了，再然后就碰见了你。”

“所以，老鼠这个情报贩子的身份就是这个实验的实验身份之一？！”鸢尾蓝的丝带在急速前行的狂风中不自然地抖了抖，“你之前问维尔斯为什么不用记忆转移装置转移记忆，也是因为你知道老鼠的事情？”

“是啊。”乌姆尔趣道，“但是很有趣的是，我说的时候那只老鼠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自己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是个死囚，我还是黑入了那个实验基地高层的系统才知道老鼠的真实过去。”

“等等……所以你现在要带我去闯实验基地？！”

林戊警觉道。

“不，我们去另一个老鼠窝。”乌姆尔解释道，“你不是想知道老鼠为什么对我这么忌惮吗？那里就有原因。”

林戊看到了一个躺在维生装置里的少年。

他身量不高，只有一米七出头，黑色碎发下的脸色却十分红润，看上去就像久远记忆中的睡美人一样。

在来的路上，乌姆尔已经给他讲过来龙去脉了。

大致就是那只老鼠接了个棘手的脏活，将这具从普卫二星轨区运到拓荒基地的身体偷渡出去，然后让其“合理”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再“合理”地尸骨无存。

然后老鼠在干活的时候就被乌姆尔撞上了，在发现解决不了产生问题的人的时候，老鼠就只能想办法解决问题。

于是，当乌姆尔顺理成章地提出要进拓荒基地时，老鼠就只能捏着鼻子帮他办事了。

“所以，这具身体究竟是什么身份？”

林戊没急着进维生舱。

“科雷亚、雅克拉、拉米尔三方权力斗争的失败者。”乌姆尔煞有其事地评价道，“他唯一的价值就是死在科雷亚的荒原区，进而让其他两方势力拥有对科雷亚动手的理由。”

“不得不说，人类的内部斗争总是那么令我大开眼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够彻底杀死灵魂，却保留身体活性的毒药。”

“智械帝国也不可能一团和气吧？”

林戊试图捍卫自己的种族。

“没错。”乌姆尔欣然点头，“单从破坏力来讲，这种级别的阴谋和为此引发的战争甚至还不如两个Q1MⅢ型智能机械打架。”

结合乌姆尔同时打包传输过来的《智械帝国公民基础知识大全V6.2修订版》，林戊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一下：

人类帝国的星球大战还不如智械帝国两个小区的扫地老太太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