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技惊四座

沈峤在工具箱里挑挑拣拣,又向冯仵作借了一些可能会用得到的。

仵作缝尸所用的针线都与她做手术时的工具不同,与缝衣针更是沾不到一点边。

冯仵作看向旁边的木板,迟疑了一瞬,说道:“缝合好尸体至少需要两个时辰,通判大人要事缠身,当真要留在此处观看吗?”

刘通判一愣,赞赏地看了冯仵作一眼,他自然只想看看最后的结果,又不是非要和自己过不去,为何要看完整个过程?

冯仵作倒是有几分机灵,恰好给他递了一个台阶。

“既然如此,本官先回去处理公务,等这边结束后,在着人前来寻本官。”

冯仵作恭谨一笑,又转头看向沈峤,组织了一下语言,笑眯眯地道:“沈娘子,你也只是要证明自己,那你只缝上半身好了,都让你缝了,衙门的工钱,我可不想分你一半。”

沈峤脑子一转,立时明白了冯仵作的意思,这人是个男子,大庭广众之下去缝他下身,纵她不介意,也难免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感受到冯仵作的善意,沈峤也不再坚持,点头行了一礼:“我听冯大人的安排便是。”

冯仵作打眼扫了一圈房内,见沈峤已经收拾好头发,用棉布罩住口鼻,心中有些赞赏,不再迟疑,翻开白布,将其盖到腰部以下。

沈峤没有急着动手,而是仔细打量着这具尸体,这人明显受过利器所伤,腹部有一条长长的口子,应是刀伤,上肢也有多处伤口,显然打斗十分激烈,还被人补了刀。

范大夫看了一眼,随即转过头去,沉声说道:“近来潭州地界不太平静啊,我已听说官道上出了好几起盗匪杀人劫财的事件。”

沈峤心中一动,手下动作不停,问道:“很多吗?”

她与邓玄籍在醴县郊外遇匪,醴县也属潭州治下。

不知这些人是否有所关联。

范大夫幽幽道:“这春日里已有了四五起,是往年从未有过的,想必刺史大人也在为此烦心吧。”

沈峤默默思索着,去年冬日,北方异族来犯,虽未占领大盛的一州一县,却听闻边城死伤惨重,十存一二。

边城与潭州隔着千山万水,可那时她就感到一阵不安,疑是乱世气象初显。如今不过四月有余,不到半年,潭州已然较往年更不太平。

冯仵作“咳咳”几声,打断了范大夫的话头。

毕竟是在官衙里,这话又有点像在暗指刺史大人无能,被有心人传出,难保大人不会生气,迁怒于他。

沈峤毕竟没有缝过尸体,初时还有点生疏,几针下来,略做调整,竟是越来越熟练。

冯仵作都看在眼里,见她针法与常见的不同,细看却像是根据不同的伤口在做调整,不由啧啧叹道:“我真信了那不是你缝的,看了你的缝合,之前那些针法显得太过拙劣。”

马大夫听了这话,有些坐不住了,凑上前去观看,他并非庸才,自然看得出其中门道。

看罢沉默片刻,终是不甘心,疑惑道:“沈娘子,就算你技艺过人,你究竟是怎么学来?平日里没那么多病人需要缝合吧?”

见冯仵作等人也好奇地看着她,沈峤放缓了手中操作,仔细斟酌道:“几位都是从小学医,冯大人也必定颇通医理,大家初学针灸时,也不会直接在别人身上扎吧?”

范大夫点头:“那是自然。”

沈峤笑道:“从小家父教我医术,但凡家中吃肉,必然让我先缝合一遍。”

马大夫冷笑道:“别人也是这样练的,怎么就练成你那样的手艺?”

沈峤抬眼看他半晌,盯得马大夫一挥衣袖,转过头去,怒道:“你看我做甚?”

沈峤不紧不慢地理好手下外翻的皮肤,悠悠道:“同样是从小练起,不同绣娘的手上功夫也大有差别,你说是为什么呢?冯大人,不知官衙内有无生鸡蛋?”

冯仵作一愣,不知沈峤这是何意,还是答道:“伙房里应当会有,若沈娘子需要,我可派人去拿。”

马大夫此时脸庞已涨成猪肝色,他自认对医术极有天赋,还不到不惑之年,已在潭州已有一定的名望,谁不对他赞一句年轻有为?

这个沈家女却话里话外暗指他没有天赋,自己却拿她无可奈何,不禁冷哼一声:“难道一个生鸡蛋就能证明你天赋过人,远超我们这些老头子吗?”

这话却是将范大夫与冯仵作也拉了过来。

范大夫微微一笑,自是不在意,他已年过六旬,此时看沈峤与马大夫之间的暗流涌动,就像看两个小孩玩闹一般。

沈峤自不会如此傲气逼人,当即回道:“我的天赋不过尔尔,只是专研一道罢了。等此间事了,若几位还有兴致,可以给几位前辈看看,我这十年如何苦练。”

范大夫家世代行医,深知有些独门手艺,该如何习得也是绝不外传,就如他家传的针灸术,绝不许自家子弟道出如何练习。

因此打断道:“沈娘子不必如此。”

沈峤知他所想,更加敬佩范大夫为人,却坚持道:“家父在世时,也曾想将一身医术授与更多人,无奈因身体原因未能做成,他见我如此,必不会责怪。”

几人见她坚持,不再多言。

转眼已是夕阳西下,沈峤终于理好了最后一处线头,之前血肉模糊的尸体,登时变得整洁严肃起来。

冯仵作对缝合术亦是十分熟练,沈峤的手法虽新奇,却并不复杂,他在心中琢磨多时,已大致明白,笑道:“下半由我来缝,我可得用到沈娘子的缝合法,否则,家属必然怪我不尽心。”

沈峤一笑:“我自没有藏师之意,冯大人只管去用便是。”

王二见大势已去,面色灰白地坐在地上,任由衙役拖他出去。

冯仵作带几人回到公堂,却见堂中人多了近一倍,连周刺史也亲自前来,刘通判与另一位长史大人陪在身旁。

“此案的堂审记录我已看过,仵作房中的细节也已有人禀报,王二,你可知诬告是何罪责?”

刺史大人面沉如水,他周身气势较刘通判更甚,堂上威压压得王二双腿一沉,砰砰地连着磕头哭诉。

“刺史大人饶命啊!我也是被人逼迫,赌坊……对,就是平远赌坊!是他们的人逼我这样做的!”

此话一出,周刺史有些意外,沈峤也是皱起了眉头。

王二不似在说谎,有无债务在赌坊里,一查便知。难道郑家还与赌坊有所关联?

周刺史凝视着匍匐在地的两人,这已是他今日第二次听到平远赌坊的大名。

第一次是几个时辰前审理前几日的盗匪案时,从抓获活口的口中听闻。

他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却有些犹豫,在他印象中,这个赌坊与岳州的恒王府有所关联。

没想到这两个看似不相关的案件,竟被一座赌坊联系在了一起。

周刺史面色不改,让差役带两人下去签字画押。

终于了结了此事,沈峤心头一松,向周刺史几人道谢,刘通判微微笑道:“听说沈娘子想要用一枚鸡蛋来证明自己的手艺,老夫听说很是好奇,不知有没有这个眼福?”

沈峤听他如此道来,连忙施礼:“大人言重了,我不过雕虫小技,怕是只能让大人一笑。”

周夫人笑吟吟地从堂后走出,拿出几枚生鸡蛋递给沈峤:“在樱桃园里吹了一日的风,回来听说此事,也想看看沈娘子的手艺。”

本朝对女子限制并不十分严格,刺史夫人出现在此处,众人也并不感到于礼不合。

沈峤接过其中两个,一大一小,从药箱中拿出一柄钻刀和一个形状怪异的架子,把两个鸡蛋轻轻用架子上的圆环卡住。

周刺史并不懂医术,转头看向范大夫,见他也是满面疑惑。

再看沈峤,只见她小心翼翼地用那把看起来并不精致的小刀把一小圈蛋壳磨掉,稍作停顿,让他们都能看清。

蛋壳已经落在桌上,那层薄薄的蛋膜却还在,依稀可以看见内部的蛋液。

众人哗然,单是这一步,冯仵作看看自己的手,微微摇了摇头。

沈峤又拿出一把弯曲的剪刀,沿着蛋膜的纹路,在最顶端剪下一片圆形,轻轻放在盘中。

马大夫直直盯着那片圆圆的蛋膜,心中五味杂陈,没有模具的情况下,凭手艺剪得如此准确,不知每日与布打交道的绣娘要用多少年?又能否在鸡蛋上剪出?

做完此步,沈峤依然满脸轻松,拿出一块比蛋膜缺口稍大的白布,轻轻拿镊子夹住,盖在刚刚剪去的地方。

冯仵作看出了几分门道,又有些不敢置信,震惊道:“你是想要缝合蛋膜与这块白布吗?”

沈峤一边穿好针线,一边回答道:“有段时间没有练过,不知道还能不能成。”

其实这样的小练习,都是她前世在医学院读书时喜欢做的,没想到穿越后竟还能派上用场。

终于到了最后一步,沈峤深吸口气,用镊子夹住针线,众人只觉眼前一闪,那细细的桑皮线如游龙般翻滚,葱玉一般的手指有条不紊地上下游走,好似在织就一副完美的绣画。

人人几乎屏息,目不转睛地瞧着,似是过了良久,又似只在片刻,白布熨贴地伏在了蛋膜之上,恍若一体。

沈峤打好最后一处的结节,将线剪断,也在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

好险好险,还好没有翻车啊!

一抬头,她又是满脸云淡风轻的模样,看向刺史夫人道:“夫人大可以拿起来看看,把它倒过来也未尝不可。”

刺史夫人回过神来,也不推辞,小心翼翼地拿起放在手心里,惊叹道:“沈娘子好巧的手,你练这一手功夫,怕是花了不少心思吧。”

马大夫接过,将其倒立,未见蛋液渗出,心绪复杂地看了沈峤一眼。

范大夫忽然道:“沈大夫,我们回春堂下个月打算联合其他几家医馆,做一场义诊,刺史大人已经同意,不知你们康济堂是否有空?”

写这章的时候想到了《人生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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