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三月中旬,沈峤已在醴县乡下小院待了五天之久,院中桃花只余两三支还点缀在枝头,宋将军的伤已无大碍,整个人一日较一日地精神起来。
刘都尉一行人也一改初时对沈峤的戒备,毕竟他们都是行伍中人,很是需要结交这样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
“表姑娘,我们到底何时可以回去啊?”阿竹毕竟年幼,又是第一次出远门,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这些时日里,她似是有些害怕总是突然出现在院中的兵卒,若是无事,几乎不踏出房门一步。
沈峤也由着她,她身边还未习惯有人跟着,阿竹于她,更像是妹妹,而非婢女。
“应该就这两天吧,我瞧着宋将军手下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恐怕他们也有要事,不能耽搁太久。”
两人正说话间,传来一阵敲门声,原来是刘都尉。
“沈大夫,将军有请,怕是要给你赏赐。”
沈峤很有些意外,她来此治病,并非抱着要什么赏赐的心思,能与这些朝中要员结下善缘,就已经达到目的。
转念一想,沈峤却是微微一笑,心中想开,自己不过是一个大夫,在这些大人物眼里,怕是不值一提,自然要用钱财来了却因果,若是欠下人情,反而难办。
两处相距不远,片刻间就来到了宋将军的居室,沈峤抬眼望去,只见堂中摆了几张禅椅,宋将军坐在上首,满脸威严之色,丝毫瞧不出病态。
邓玄籍正姿坐在宋将军下首处,他今日穿了件青色圆领袍衫,衬出宽阔挺拔的肩背,头发高高束起,更显的他身如修竹,气清神秀。
见沈峤过来,依然是白衣白裙,一尘不染,绰然如曲苑风荷,淡雅素净。又忽地忆起谭太医的提醒,不由移开眼,默默低头把玩着自己腰间的玉佩。
宋将军对这种事却要迟钝许多,笑着拍了拍邓玄籍:“沈大夫治好了我的老伤,我是个粗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玄籍你说,我要怎么付沈大夫的诊金呀?”
邓玄籍抬眸,快速看了一眼沈峤,见她脸色毫不变色,依然是一副平静模样,笑道:“世叔真是会开玩笑,救人的是沈大夫,自然要问问她的想法,我怎好替她做主?”
沈峤早有准备,她上辈子读的是最好的医学院,毕业后又留在了国内最好的医院,有权势的病人还是见过不少。
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不能挟恩图报,更何况,救死扶伤本就是医生的天职。
“我们康济堂处理外伤,向来收取五十文,将军的伤格外麻烦些,就收取九十文吧,再加上我出诊的路费,一百三十文足矣。”
宋将军与邓玄籍一时之间都愣住了,两人这几日来知晓来沈峤品性,知她颇有风骨,医德出众。可也万万没想到,她竟会这般回答!
邓玄籍嘴角不禁微微扬起,这沈姑娘可真是个妙人,早在来时路上他便发觉。若是男子,他真恨不得与这人浮三大白,彻夜长谈引为知己,不醉不归。
可沈峤毕竟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年轻女郎,二人能相识至此,已是幸运,虽此时风气较为开放,也不该再有更进一步的交集了。
想到这里,邓玄籍忽然忆起前些天沈峤所说的萍水相逢,是啊,他与这女郎本就是萍水相逢,怎么人家看得清楚,自己却略过了这一点?
宋将军笑了起来,可又怕撕扯到伤口,很快收敛了情绪:“沈大夫,你这是太和我客气了,你们医馆收费便宜,那是沈太医与你心怀大德,在京城,以你们的医术,可以说是千金难求啊!”
沈峤连忙道:“宋将军谬赞了,只是将军受伤,也是为了保家卫国,我深受将士庇护,才能在此处安然行医,我为将军疗伤,实在是不敢要什么报酬。”
宋将军见她坚决推辞,也不再坚持,笑道:“就算沈大夫你只收一百三十文,我也不好意思只给你那么多。”
说罢,从桌底拿出一支玉柄雕花的匕首,不由分说地塞进沈峤手中。
入手冰冷,不过五六寸长,拿着却很有分量,刀鞘渡了一层金粉,更显得极为华贵。
“你再推辞,便是嫌这不够好了。”宋将军佯装生气,言语却带着笑意,“我还有件礼物要送你,直接命人送去了你的康济堂,好替你们医馆扬一扬名气。”
沈峤一愣:“将军的伤不是不能被人知道吗?”
她此时已然知晓,宋将军乃是当朝正四品忠武将军,先前镇守河西,只是不知为何此时出现在潭州附近。
想来定然有朝中不可外传的任务在身。
宋将军一笑:“我的妻族在荆楚一带也也算望族,打着潭州李氏的名号,料想你回去开医馆也会顺利不少。”
这确实算得上一份大礼了,沈峤知道,此时推辞反倒不美,连忙谢过宋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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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宋将军拆线过后,这一队人便似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从未来过这间平凡的农家小院。
刘都尉留下一小队人马,护送几人回潭州,一路上倒平安无事。
沈峤这些天实在太过劳累,于是并未骑马,与谭芜、阿竹一起坐在马车之中。
行至潭州城外十多里地,沈峤拉开帘子随意打量着沿途的春景,忽见前方香樟树下垂手站着几人,身着官服,似是在等待什么人。
邓玄籍放缓行马速度,轻声解释道:“那是我认识的人,应当是京城那边收到了我的信件。”
正说着,一位身披银甲的青年男子打马奔来,向着邓玄籍调笑:“陛下命你进京述职,你却在路上耽搁了这么多天,让我来抓你回京去好好拷问一番呢!”
说罢向马车中一瞥,正对上沈峤好奇的目光,又见这女子杏眼桃腮,一时之间颇感面熟,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邓玄籍伸手使力在他肩上猛拍一下:“许三郎,你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姑娘瞧,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银甲男子这才回过神来,拱手笑道:“我见姑娘有些眼熟,像是一位故人,一时之间又有些想不起来,这才入了神,还请姑娘勿怪。”
沈峤连忙回礼,心中却起了波澜,这个许三郎不像是在说假话,那么她到底像谁?
只盼不要因此引出什么麻烦才好。
邓玄籍眉梢微挑,疑道:“我与你自幼相识,怎地不知你还有位故人长得像沈姑娘?”
许三郎摇头失笑:“许是我看错了。”心中却更加犹疑,不知自己到底何时见过与沈峤相似之人。
两人开始说些公务,虽并未避人,沈峤依旧放下帘子,在车内细细凝耳。
快到城门处,邓玄籍敲了敲马车车壁,声音略有些抱歉:“沈姑娘,我这些日在路上耗了不少时间,现在需得极速进京,就不进城去了,会有人护送你到康济堂门口。”
说罢,不待沈峤回应,便与许三郎疾驰而去,行了一二里地方才驻马回头,只见那辆马车还依稀可见,最终消失在拐角。
许三郎被他这一番回头给惊住了,在他的印象中,邓玄籍对人向来淡淡,只做君子之交,少有对其他人这般关切。
“你来永州做官,是怎么和这个潭州小娘子相识的?她是你的心上人么?”
听见“心上人”一词,邓玄籍心脏狠狠一动,连自己也有些不敢置信。脸上却未变色分毫:“慎言,沈姑娘的父亲原也在太医院里,与谭太医颇为熟识,谭太医归乡,我前去探望,才见到沈姑娘。”
他毕竟也还是个从未历经过情爱的少年郎,此时只觉沈峤聪慧有趣,才华出众,是个有些特别的女郎,“心上人”一词,只是在脑中一想,就令他心如擂鼓。
许三郎长长“哦”了一声,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又问道:“你怎么在潭州耽搁这么久?”
邓玄籍当下已平复心绪,面色严肃:“你来这里,怕是也看到我送回京中的消息了吧。”
“宫中禁卫经历了数年前那次大乱,有东西流出,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邓玄籍睨了他一眼,摇头到:“若真如你说的那般轻松,圣上也不会如此匆忙让你接我归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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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不见,康济堂里生意有些零落。
先前沈太医在时,病人都是奔着他来;近一两年来,也有女患习惯找沈峤看病。
如今沈峤不在,丁大夫又非名医,每日只零散开几例风寒方子,日子也算轻松惬意。
甫一进门,沈峤就见柜台前两个药童正趴着打瞌睡,丁大夫也有些无所事事,在纸上随意乱画些什么。
沈峤轻轻叩了叩药柜。
几人惊醒,毕竟是东家回来,连忙迎上前,问道:“沈娘子这次出诊,怎么走了那般久,前些日子,好多府中主母派人来请娘子前去看诊呢。”
沈峤并不多做解释,转身请谭太医一家进来:“这位是刚刚致仕归乡的的谭太医,与我父亲曾是同僚,今后也会在堂中坐诊。”
这话如惊天炸雷一般令丁大夫等人目瞪口呆,沈太医去后,他们本以为康济堂要折在这小娘子手中,都开始去找下家。
谁知就这么几天,沈峤又找来了一位太医坐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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