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姑娘,你们怎么站在外面?”闭着眼睛的婆婆站在低矮的院子门口,一道惊雷落下,照亮她苍老的脸。
满是沟壑的脸不显慈祥,反而有些瘆人。
她摸着篱笆做成的门,也许是没得到答复,头微抬起,好像在疑惑。
“婆婆,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姑娘,还是两位?”
云昭微弯着腰,他没出声,手在说话的婆婆面前晃了晃。
“气息。”婆婆答复,然后往云昭的位置看去,“好像说错了,是还有一位吗?”她皱起眉,“这位……”
又是一道闪电出现,再次照亮此处。
云昭站着没动,阿婆皱起了眉。
雨声很大,都快盖过了说话声。
姜瑜抱着双臂,瑟瑟发抖,雨把她的衣服全部打湿了。风吹过,冷得人难受,她咳嗽起来,像是怕为难婆婆,又刻意压低了声音。
“进来吧。”阿婆松了口,让出一道门缝,她嘀嘀咕咕道,“不是我疑心你们,只是这活在世上,多点防备心人才能活得长久。阿婆念在你们是两个姑娘,若是换了别的人,老婆子我可不会同意人进来。”
她又慢声细语说了许多,总的就是她不是一个滥发善心的好人,并且让进来的人不要对她这个老婆子起歹心。
姜瑜跟在她后面欢笑着回:“婆婆最好了,若不是您,我现在还淋在雨里呢。好可怜的,您真好!”
阿婆得了奉承明显高兴了不少,但她那张紧绷的脸瞬间又沉了下去:“你这种小姑娘惯会哄我老婆子开心,我看你就是装的,修士哪那么容易被雨淋得狼狈。”
姜瑜肉眼可见肩膀耷拉下去,“婆婆不瞒您说,我来灰河被好几个大汉威胁,他们说不上几句话就要打我跟姐姐,我修为不行,这不是连下大雨都没灵力支撑了。”
她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阿婆敏锐地抬起眼,看了一眼云昭的位置:“他也是?”
“不是不是,路上捡了个哑巴,看他被欺负得可怜才带上的。”
阿婆轻轻地嘁了一声:“那你还是不要滥发善心,这小子我在远处根本感受不到气息,要不是走近了都察觉不到。灰河这地方多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她言尽于此,打开一间稍简陋的屋门,“我这只有这一间屋子了,你们将就着住。至于那小子,就睡外面好了。反正我这屋檐挺大,除了吹点风,潮湿了些。”
云昭是真沉默了。
姜瑜憋着笑,脸都憋红了。
事情要从六日前说起。
灰河离还梦城有很长一段距离,属于三不管地带,而且这里的人大多是亡命之徒,尤其以「杀戮」之道的修士居多。这类修士需要战斗,极致的杀戮来提升自己,最喜欢聚集在这种无主无管之地。
姜瑜他们踏入此地纯属一个意外,还梦城之事尚未外传,然而外界却对里面发生的事非常好奇。从还梦城内出来的姜瑜等人自然成为头等目标。
这些鱼虾无足轻重,姜竹根本没放在心里,但其中不乏有些心思狡诈搞偷袭的,在差一点伤及姜瑜后,姜竹拔了剑。
于是,他们毫无意外地还收获了那些背后之人的追杀。
灰河不欢迎外人,也不拒绝外人。姜瑜首先去的地方就是当地的铁匠铺。
姜竹拔出背后的剑,剑身破损,凌厉之色已消退,已看不出昔日光彩。
打铁的是个年轻人,他没有魁梧的身形,甚至称得上瘦弱。他拿起与他一般大的铁锤脸上没有一点吃力,甚至还能抬眼看了一眼姜竹的剑。
“好剑啊,这把剑叫什么?”
“成竹。”
又是一锤敲了下去,他遗憾道:“我可修不好这把剑。”
姜瑜忙道:“你不看看吗?”
对方收起铁锤,随意放在一边。“这剑身所用材料我这里没有,想修的话你们得自己找齐了才行。”
姜竹没有异议,只轻轻“嗯”了一声。
在还梦城也有问过,但对方也说无能为力,对比下来眼前的人至少只说的是差材料。待转身走时,那年轻人从店里走了出来。
“这位姑娘,我看你也不是普通修士,不如我给你指条明路。”
姜竹问:“什么路?”
“你们去找一个瞎了眼的赵阿婆,她那里收藏了各种各样的天材地宝,她人心善,说不定会给你们。”
姜瑜生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年轻人走近,拉近了距离,低声道:“这把剑出自江家人之手吧。”
姜竹脸色不变,姜瑜没有说话。
“曾名满世间的铸剑大家一夕覆灭,难免唏嘘。我等这些喽啰,虽够不上这样的铸剑大师,但我年幼时也曾见过他们打造的神兵利器。”
“这样的剑,坏了挺可惜的。江家留存于世的武器恐怕没有多少了。”
这是第一次听到江家,云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反观姜竹一脸平静,回道:“是的,故人所赠,很重要。”
姜瑜反而微笑着拉了拉姜竹的手腕,“好了,阿姐,只是一把剑,一定会修好的。你别伤心。”
姜竹微垂下头,看着姜瑜:“不伤心。”
姜瑜嘴角的笑代不入眼里,云昭忽然恍然大悟。
*
夜里的雨声似乎还藏着哀怨,漏水的屋檐滴落在道上,真在走廊里坐着吹雨的云昭也打了个喷嚏。
姜瑜打开门,看到云昭老实又略带委屈的背影,她愧疚道:“你怎么真在这里淋雨啊?”
云昭回过头,水珠从额头滚落,碎发全都湿透了贴在脸上。他不说话,用手打着手势:不是你们让我在外面待着吗?
“那你真就在外面坐着?”姜瑜坐在他旁边,雨顺着飘了进来,“别装哑巴。”
云昭伸出手,给她挡住那些飞溅的雨滴,他满含着委屈的声音响起:“那我还能去哪里?”
“躲雨啊。”
“这里挺好。”
“行吧。”姜瑜拉住他的手往下放,雨再次顺着飘进来。
“姜瑜,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云昭突然问起。
“为何又如此问。”姜瑜歪过头。
“只是觉得,你并不太像你说的那个家族的人。你所行既没有为姜家打出名头,也没有做任何有利于姜家的事,不太像。”云昭说到此处,语气更加肯定了,“我曾听说,你阿姐是未来家主。虽不知真假,但你们身边无一护从,也太奇怪了些。”
“你想的挺细的。”姜瑜没有否认,深深吸了口气,“我们确实不是祈水姜氏的人。”
“世人说我们可与神交流,有神佑护身。我娘是族长之女,后来爷爷退位,她就做了族长,至于我爹嘛,普通了些,他与我娘相遇之时,只是个普通的修士。”
“我大伯可爱铸剑了,他铸剑之术特别,所以以往剑修为求他一剑可是头破血流。还有我大姨,她制的驻颜丹是女修们梦寐以求的。还有好多人,”姜瑜露出向往的模样,“不过那都是过去了。我的家族……”
“早已覆灭了。”
“江家?”
“是啊,江家。”姜瑜低垂下头,雨洋洋洒洒,却再无一丝吹落于她的脸颊。
孤傲的月光透过乌云,穿过雨幕,照亮一方天地。
“你不打算说些谎话来骗我?”
“没必要。”
“为什么?”
姜瑜拨弄起手里聚集的水珠,“骗不过你。而且,如果你执意要跟着我们,你迟早会知道的。”
“你此前可都讳莫忌深,一句实话都不透露的。”
“习惯了。”姜瑜突然一句话说得沧桑,打得云昭措手不及。
“什么?”
“习惯了对陌生人一句真一句假,习惯了世间只有阿姐可以信赖,习惯了口蜜腹剑。”
“严重了严重了。”云昭打住她的话,“至少你还没做出对我不利的事。”
姜瑜突然把手里的水一扬,撒落在云昭本就湿乎乎的脸上。“我说笑的!”她跳起来,“我确实只信任阿姐,但我也不拒绝交朋友。”
“我们是朋友?”
“是。”姜瑜露出思索的表情,“是个秘密很多,捉摸不透的朋友。”
也许是雨声太大,盖过了所有对彼此的疑虑与戒备。云昭突然道:“我确实瞒了你一件我知道的事。”
“嗯?”
“不能说。”
“不能说你还说?”
云昭拨了拨自己的头发与水珠,“谁让你泼我水。”
姜竹站在支开的窗户前,她冷淡地看着外面两个人。没过一会儿,她啪得一声把窗户关上了。
姜瑜回头去看,只看到了紧闭的窗和略开了一点门缝的屋门。
“坏了!”
她推开一点门,屋内留了一盏灯,但姜竹已经在床上躺着闭眼了。
姜竹很少真的睡觉,她一向都以闭眼浅寐就为休息了。
姜瑜蹑手蹑脚走进并带上门。
姜竹幽幽的声音传来:“都不清楚他的底细,你就敢告诉他我们的身份?”
“阿姐——”姜瑜立刻飞扑到姜竹面前。
姜竹已经坐起来。
“瞒不住的。”姜瑜只好叹气,解释道,“他跟在我们身边,我们要做的事、接触的人迟早会暴露。”
“我可以杀了他。”
“好啊,你杀了他。”姜瑜没有为刚还说是朋友的云昭求情,反而爽快地附和。
姜竹皱起眉,真让她杀?她按下心里怪异的思绪,“我不太习惯他在我们边上。不仅是他未知的身份,我更担心他是有目的接近我们。”
不知何时,隔音的阵法已经将此处笼罩。姜瑜也知道这是姐姐在认真地同她谈话。
“他上次对我说,他曾在天乩盘中见过我。阿姐,你知道的,我曾经也用天乩盘推演过,那是一场噩梦。我知道,噩梦时至今日也未曾发生。可是我每每梦见,都很害怕。”
“他也看到过,但他告诉我,那是我的从前。”
姜竹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阿姐,你说,人有前世吗?”
“没有。”姜竹斩钉截铁地回答。
是的,人没有轮回转世。哪怕那位「轮回」之神降生,也没为世间定下「轮回」的规则。
姜竹突然问道:“他手里有天乩盘?”
“对,就是我们在南褚秘境里见到的那个。”
姜竹想起来了。
“他将那面镜子称作轮回镜,外观确实与天乩盘有所不同。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他或许与我那个怪诞的梦有关,那是过去也好,未来也罢,不了解清楚,我是放不下的。”
姜竹沉默了,作为姐姐,她知道姜瑜一直深受那个梦所扰。但是——
“好吧,我答应他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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