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气正好，阳光洒落在桌前，带着凉意的风顺着打开的窗户窜进屋里，也不过微微掀起书页的一角。
用过午膳后，傅静娴静静地在案前翻看诗集。
教习嬷嬷准备的女四书她早已读熟，又应了程娘的要求，傅静娴开始看一些诗集，她手上这本也是不久前程娘送过来的。
无非是关乎些风花雪月，好让她更有贵女风范。
院中传来鸟儿扑扇翅膀的声音，傅静娴手中又翻过了一页。
忽然，原本敞亮的书页上出现了一片阴影。
傅玲燕抱着手站在窗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正好挡住窗内人看书的阳光。
傅静娴抬头，面无表情道：“姐姐这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原本只是来看看，不过，现在倒确实有件事想麻烦妹妹了。”傅玲燕从窗户绕到门口，饶有兴致地进了屋，“不知妹妹可愿意招待我？”
傅静娴眼皮跳了跳，正要招手示意赋儿来倒茶，却被傅玲燕抬手制止了：“没事，我就耽搁一会儿。”
“不论姐姐待多久，礼数总是要有的。”傅静娴道。
赋儿也立刻麻利的准备好茶水。
结果一转头，傅玲燕已经溜达到书柜去了。
本想顺势把人引入座的傅静娴：“......姐姐看这些书可有喜欢的？”
“还好。”傅玲燕随口道。她的视线在书柜上的一排排书和放置的摆件上一一扫过，又轻快地转回傅静娴脸上，“我看妹妹这书架上有几本诗集，妹妹喜欢诗？”
傅静娴不咸不淡回道：“尚可。”
得到答复的傅玲燕仍然没坐到桌边，反而又走到了傅静娴读书的书案旁，瞧见桌上摊开的诗集，微微弯下腰看了起来。
一时摸不清对方想干什么，赋儿略带担忧目光投向傅静娴，却见傅静娴一脸镇定自若地走到傅玲燕身侧，伸手合上了诗集：“姐姐若想看，这书不如赠予姐姐如何？”
“嗯？”傅玲燕见书被合上，笑道，“不用了，多谢妹妹好意。”
傅玲燕直起身，微微侧头看向一旁手还放在诗集上的少女：“这本诗集你还没读完吧。”
傅静娴被看的有些不自然，但面上不显：“无妨，左右不过闲暇时作消遣用。”
“也是。”傅玲燕维持着人畜无害的笑意，忽然转了话题道，“妹妹房中熏香味道倒是独特。啊，说起来，我还不曾感谢妹妹之前送来的香。”
“一些心意罢了，姐姐回来，府内上下都很高兴，我那点薄礼，不足挂齿。”傅静娴平静地说。
反倒是站着的赋儿神色古怪。
......一点薄礼？那香可是制香圣手亲手调配的，不仅香味绵长独特，更有调理身体之效，千金难求，这么多年小姐一点没用，全攒了下来，结果一股脑都便宜了傅玲燕。
本以为自家小姐是想用厚礼在大夫人跟前表个态，但这么看，是根本没在大夫人面前提起过？
看傅玲燕脸色，估计也不知晓那香的珍贵。傅静娴三言两语带过后，这两人又聊到其他地方去了。
只有赋儿的心在滴血。
“这副字也好看。”傅玲燕又对书案上的几贴字产生了兴趣，“未曾想妹妹的字也这般好，怎么没写一副挂起来。”
傅静娴：“......姐姐可真是折煞我了，拙劣之迹如何能与名门大作挂在一起。”
傅玲燕笑意不减：“既然如此，妹妹有空不如写一副赠予我？我房中正缺像妹妹这样的字呢。”
大小姐房中缺字画，那是不可能的。几乎半个房间物件都经手了的傅静娴只当傅玲燕在开玩笑，便也随口应了。
倒是赋儿在后面听的脸直抽抽。
这大小姐究竟跑来干什么的！
却又见傅玲燕拿起了被傅静娴搁在一边的诗集，轻轻翻了起来：“刚刚是看到这一页吧。”
傅静娴看了眼递过来的熟悉书页，点了点头。
就见傅玲燕变戏法般从袖子里摸出一片金黄。
“昨日就想说，这银杏叶的色泽十分称妹妹。”傅玲燕将从院子里顺来的银杏叶放在了书页之间，“这样夹在书页里，妹妹下次翻找便容易许多。”
是秋日的银杏叶书签。
傅静娴看着那片亮眼的金色，想起自己昨日正是着了鹅黄色的裙衫：“......嗯。”
正想再说些什么，忽听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小丫鬟们尖细的嗓音。
“真是受不了她那得意样！”
芸儿和其他两个小丫鬟气鼓鼓的迈进了院子，在透过窗户看到房中人时瞬间吓得噤若寒战。
“大、大小姐、二小姐好！”
傅静娴转头看向窗外，赋儿见状却猛然想起什么。
原来是冲着这事儿来的！
傅玲燕依然捧着手上的诗集，指尖轻轻点了点银杏叶的边缘：“往后只要不受潮，可以保存很久......啊，妹妹可是有什么私事要处理？需要我回避吗？”
话是这么说，人倒是一点没有走的意思。
“不必，姐姐长我两岁，按理说家中的丫鬟都应听从姐姐差遣，怎么会需要回避。”说着，傅静娴再度转向芸儿等人，“何事这般匆匆忙忙的？”
芸儿支支吾吾没话说了，后面的赋儿眼观鼻鼻观心，打算帮忙圆过去：“......小......”
“哦！”傅玲燕忽然恍然大悟一般，抢了赋儿的话头，“突然想起来了，先前我来找妹妹时，路过后院，见我房中几个小丫鬟全都提着水往主院中走，便好奇多问了句，想着这么重的活怎么全让小丫鬟做，就又顺路去找管事嬷嬷聊了聊。”
傅玲燕合上了诗集，笑盈盈地抬头看向院中一脸菜色的小丫鬟们：“本想着是让嬷嬷喊几个附近的小厮来帮忙......不知是否有妨碍了妹妹院中的事啊？”
傅静娴打量了眼芸儿她们沾湿的裙摆和衣角，眉头微微皱了皱：“......怎么回事？”
她记得平日芸儿她们干的活不在与傅玲燕厢房临近的后院中。
芸儿哆哆嗦嗦，后面几个小丫鬟也不敢出头，赋儿只能硬着头皮道：“小姐，恐怕是芸儿她们躲懒......”偷偷使唤傅玲燕房里丫鬟的事被傅玲燕本人发现了。
就说傅玲燕没憋好事！
“躲懒？平日里不都是让你们听管事嬷嬷派活，怎会如此散漫？”傅静娴不满道，“嬷嬷难道不管？你们这样多久了？”
傅玲燕在一旁故作惊讶道：“啊？我还以为是管事嬷嬷另有安排，毕竟在我院中也见过她们，不曾想......”
傅玲燕住厢房，她院中也是大夫人院中。
傅静娴想到了什么般沉下了脸：“......程娘指了你们去她那儿办事？”
这下轮到赋儿怔住。
小姐居然真的在大小姐面前拆程娘的台？
赋儿连忙想说些什么补救，却依然被傅玲燕状似不经意地打断：“原是妹妹的乳母短了人手，那也没事，我与妹妹亲厚，日后同管事嬷嬷说一声，多派些人来便是了。”
言下之意，默认了这是程娘的锅。
此时赋儿说什么也无用，想来傅玲燕是清楚了情况才这么说，她再多嘴也是徒劳，只得按下不发。
傅静娴面色稍缓，只是眉头任然皱着：“......多谢姐姐担待。”
傅玲燕回来，大夫人不可能没同她说过自己的身世，既然已经知道是程娘干的，真的不是在怀疑她吗......
突然，清凉的触感从眉间传来。
傅玲燕伸出两根手指，在傅静娴皱起的眉头揉了揉：“这么小的人，皱眉多不好看，方才不是很喜欢那书签吗？”
直接略过了丫鬟的事。傅静娴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瞬空白。
赋儿：“......”你哪只眼睛看见小姐喜欢了，小姐自你进来表情都没变过。
傅玲燕则狡黠地对傅静娴笑笑：“我见你书柜里还放了许多书，不如我日后天天拣只书签给你？”
......怎么听上去像是认真的。
眉间的清凉消失了，只留下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
傅玲燕收回手，好笑地看着傅静娴的神色，冲她摆了摆手：“那，妹妹，我先回去了？”
在傅静娴回过神来的“姐姐慢走”和一院子里人沉默的目光中，傅玲燕施施然跨出了院门。
“小，小姐......大小姐走了......”芸儿小声道。
傅静娴不答，倒是又拿起了旁边被放下的诗集，这其中多了一片金色的银杏叶，在日光下更添艳色。
她捏起银杏叶的细柄，轻轻转了转。
银杏叶像一只扑扇翅膀的金色蝴蝶。
赋儿终于叹了口气，上前道：“小姐，您再怎么样，也不能直接在大小姐面前说程娘的不是......”
“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原本打好的腹稿一瞬间不想说了，傅静娴平静的赶人。
赋儿思索，这件事说到底是程娘先挑起的，有必要和她说一声，小姐要先想对策也说不定。
傅玲燕本不该那么快注意到，八成是她身边的婷竹提醒的。赋儿又想起了那名贵的熏香。
想来那香也是婷竹看见了故意没和傅玲燕说明价值，用心险恶！这些她都得告诉程娘！
于是匆匆领着小丫鬟们出了院子。
一时间，院中落叶可闻。
傅静娴抬手关了窗户，又合了门。
紧接着转向书柜，朝傅玲燕看的最久的地方的摸去——
一只用布包起来的香盒，底下还压了像是字条的东西。
盒子散发的香气与傅玲燕手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傅静娴抽出了压在下面的字条，一共有两张，一张是她曾写下的熏香成分和功效，原先被折在盒子里；另一张则是新的。
比起傅静娴那张，这张的字数就少多了：此物珍贵，房中置办之物已足够，多谢。
字迹清隽，鸾跂鸿惊。是极好的字。
即便她的字也被大夫人和教习嬷嬷称赞过，也远比不上。
眉间停留的触感似乎任未结束，傅静娴的眼中划过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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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傅玲燕不经意的脚滑，踢了几片瓦下去，成功把原本要往傅静娴房中去的程娘吓了回去。
然后心情很好的运起轻功，几下便到了傅府围墙。
不远处的一颗高树上，黑影已等候多时。
“......你这么出来，都不怕被府里下人发现的？”少年见识过婷竹对傅玲燕的粘力，对她能准时出现表示了敬佩。
“我有自己的门路。”傅玲燕微笑，“宫里可有什么事？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吗？”
“宫里？宫里没事——至少现在没事。”少年耸了耸肩，“那老头更别说，好着呢，还让我带话关心下你来着。”
“说起来，你差不多八年没回来了吧，感觉怎么样？”
傅玲燕不置可否：“能怎么样？也就那样罢了。”
“听上去，你对傅家很不满啊。”少年咋舌，“外头可传闻傅家几乎把所有好东西捧给你了。”
“说的和花儿似的。”傅玲燕笑笑，“傅家人若是看见我在这里，明日一早就能给我浸猪笼你信不信。”
少年闻言打了个寒颤：“好吧，想想也是，八年没来往，一及笄就喊你回去，确实不会是啥好地方。”
傅玲燕没继续这个话题，反倒是折了个问题：“对了，黄大娘走时给了我一篮子鸡蛋，我看傅家也没有要收的意思，让人放厨房门口了，你顺走没。”
“......你和宗门里那谁能不能别总拿我当伙计使唤，我好歹也是......”少年像是想起了某人，涨红了脸，一会儿又泄气般道：“算了......拿走了，给厨房做了炖蛋，挺香。”
“那就好，不然浪费了。”傅玲燕摊手，“本来老师让我协助查一下龙都附近的妖兽，结果弱的不堪一击，打了几只就不来了。你传到宗门的情报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少年也头疼不已：“不知道啊，就你过来那几天突然就跑光了，我还以为它们要产崽子......”
傅玲燕无语的看了他一眼。
“咳咳......不是，也有可能是你气息太强了？把它们都吓跑了？”
“......你的实力并不比我差多少，怎么没见你吓跑几只。”
“呃......”
少年一时语塞，却眼尖的见傅玲燕抛了个物件过来，立刻伸手接住：“什么东西？”
是条通体乌黑的匣子，打开后，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白玉点翠莲花簪。
“妖兽的事你先放放，等我后面有空去查。”傅玲燕驱动体内灵力，正色道：“我目前身份不太方便在龙都查这个，交给你了。”
傅玲燕是冰灵根，带着寒意的一缕灵气快速缠绕上白玉簪，却逐渐变得稀薄，最终消失。
少年开始时一头雾水，反应过来后脸色大变：“纳灵玉？你从哪搞来的？修界都不时兴这玩意了这里怎么会有？”
纳灵玉，看上去和普通玉石一样，用法术探查也看不出问题，却能以极缓的速度吸纳周围的灵气，而吸进去的灵气，也不会再被外界探查到，即便打碎，也会随着玉石碎裂而炸开，可以说是有进无出。
这种东西在修真界，又不能作温养用，吸纳速度又慢，更多是被显赫的仙门里实力强劲的仙长赐给小辈保命用。这东西对凡人毫无用处，反而会让所在处的灵力越发稀薄，更由于无法探查里面灵力多少有时候格外危险……
龙都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傅玲燕看了簪子一眼：“傅家是龙都世家，钱能贪到，这玉簪却不止是贪这么简单了。”
“发现后我又查看了房内，没有多余的灵力痕迹，纳灵玉目前只有这一只。”
少年从腰间解下储物袋，小心翼翼地把匣子放了进去：“有灵力，也早给这玩意吸没了。”
“不清楚。”傅玲燕偏头想了想，“我随后又在府内能去的地方逛了一圈，还去看了一间小姐的卧房，没发现其他的，就留了点东西。”
香盒在傅玲燕脑中一闪而过。
“小姐？傅家除你外，三个庶女一个养女，你去了谁的房间？”少年眨眼，“留的什么？留东西不应该在你房间留更有用么？”
“有陌生灵力波动会示警的类型......”傅玲燕抬头看了看月亮，“总之，不管这是傅家有意还是无意贪的，这纳灵玉的来历都要查......我差不多要走了。”
傅玲燕看了眼傅家的方向：“你回去转告师父，这东西若是从龙都哪个权贵、或者宫里传出来的......”
“他老人家就别想过太平日子了。”
好耶，暗线开始了！因为身份原因，前期这段是只有傅玲燕在参与暗线的，和修界有关，所以傅静娴暂时不知情。
目前大体围绕傅府内推主线，暗线时不时穿插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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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银杏书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