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龙都一场风波,终究还是在最后的喜事中彻底落下帷幔。
待星子逐渐爬满天幕,林晏将案上手札一收,早已恢复黑色的眼睛再看不出半点异样。
王府的灯火烛光未灭,但她已经没必要看下去。
“……林晏,走啦?”注意到林晏动作,跟着在本层摸了一天鱼的慕容允探头道。
“走了。”林晏的脚步顿了顿,“今晚还是回顶层——你若仍想借我之手送珠子,最好抓紧些。”
“……”慕容允低头看了看手中琉璃串,又抬头瞅了瞅林晏,得到一个含义颇深的笑脸——直叫他打冷战。
林晏则维持着这个微笑直到上楼。
待天色彻底转黑,林晏背靠窗棂,于顶楼席地而坐,手指还无意识缠绕着耳坠的红线。
褚明熙回来时,见到的便是一个相对沉寂的林晏——手指都快被红线勒出痕迹了,仍在那儿暗暗较劲。
“……”褚明熙默然一瞬,开门见山道,“瞳术你用过了?效果如何?”
“有七瓣莲的印子。”林晏放下手,“单看眼睛是这样。”
“你的血契尚未解开,正常。”褚明熙点点头,“作用于灵体的法咒,总会留些印记的。”
“是吗……”林晏缓缓眨了下眼睛,“老师当年,也是用了这个?”
“差不多,只不过是没改良的。”褚明熙掀开衣摆坐到另一边,“现在这套,用着可有什么不适?”
林晏的目光扫过褚明熙眼下经久不散的乌青:“没有。只是红线会发烫。”
“那就行。”褚明熙抖了抖袖子,“看来接触多了,手艺也会变好。”
随着他的动作,宽大的袖口滑落出一节红色绑带,相较林晏耳垂上的红,色泽要更暗些。
“明日打算直接走?”褚明熙边解绑带边问道。
“是……”林晏顿了顿,“回去的那只傀儡……就有劳您了。”
“妥。”褚明熙对着绑带比划了一番,剑意凌空划过,截下的绑带瞬间散作数百条细丝,在褚明熙默念的咒文中,缓缓凝结出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字符。
见到时,林晏的眼神闪过一瞬怔愣。
“早些年在璇玑阁搞来的,本以为日后用不到了……这下正好。”字符上的红在灵力催动下飞速褪去,褚明熙凝视着逐渐成型的咒术,难得没作出那副三句话两句哈欠的姿态,“九这个数字在某些地方不太吉利,真要查到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此咒能助你。”
九……璇玑阁……林晏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多谢老师。”
“只是别把这玩意带到璇玑阁人面前去。”褚明熙将黑成煤炭的字符包进纸里,随即捏成一团抛向林晏,“被收了可别卖我。”
“……不会的。”林晏将符咒收入储物法器中,“至少目前,我还没有再闯璇玑阁的打算。”
“你最好是。”褚明熙有些狐疑地瞟了林晏一眼,“我可提前说了,璇玑阁除了壁画,没有你想查的东西。”
“谁知道呢。”林晏微微侧头,“世事难料。”
“……随便你吧,反正别扯出我就行。”说完这句话,褚明熙强打出来的正色立马一扫而空,被截过的绑带蔫不拉几地缩回他的袖子,竟与褚明熙现在困顿的神情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其他的,你会瞳术也差不多够用——如此,我便先走了。”
“……”林晏还想说什么,停顿片刻后,终是颔首道,“好……老师,再见。”
**
“法咒啊。”治理完叶渺的穆鸾有些筋疲力尽地躺在椅子上,慢吞吞搜寻着记忆,“这个玩意种类还蛮多样的,现在修界不怎么崇尚用。”
“就是不包括我们松月派。”应晓桃在一旁点头补充,“松月派是个包容的门派——褚老师还专门倒腾过一段时间呢,并且成效显著……”
“咳。”眼见话题有往敏感方面走偏的趋势,穆鸾连忙叫停,“成效显著是一说,老师不管事久矣是另一说——前面讲哪儿了?妖族是吗?”
“准确来说,是话本里的妖族。”应晓桃拉着椅子往前挪了挪,以显示她的重视之情,“这次主角是凤凰唉!凤凰!不觉得很能和我共情吗?”
“呃……”穆鸾歪过头将应晓桃上下打量一通,诚恳道,“并不能——虽然你有个叫作凤凰血的天赐资质,但我也没见着什么妖族的特征。”
“不是,我没说我是凤凰……”应晓桃有些无语地抓了抓发髻,“照你这么说我也没看见燕子是琉璃成精……就是很好奇,好奇懂不懂?原来的妖族里真的有凤凰吗?”
“不知道。”穆鸾如实道,“话本说有就有吧,史书反正没记载。”
“嗯……或许有野史?也可能是世人编篡的?”傅静娴提出自己的猜想。
“修界野史那可多了去了。”应晓桃小嘴一撇,“但是璇玑阁的壁画上,神女原身不是只九尾狐吗,也没见着凤凰的影子。”
“那大概就是编篡出来的。”穆鸾下定论道,“你也不是没见识过人类的脑洞有多大。”
“但是,这儿不有修界大背景嘛。”应晓桃据理力争,“不然凤凰血为什么要叫凤凰血呢?”
“你难道没听过人界还有天生凤命一说吗。”穆鸾两眼一翻,“什么天降紫微星啦,灾星转世啦……不都是来张嘴就来,口口相传就成真了。”
“可祝灵楼是正经搞占卜学的啊?”
“所以祝灵楼很有实权吗?”
“哪里……”应晓桃讲到这,某些回忆不可避免的涌上心头,下半句话生生卡壳,“……阿,但也不是没有吧……”
“很明显,有也是因为会布阵。”穆鸾伸出一根手指,煞有介事道,“历史没有哪个皇帝愿意一直供一座不会说好听话的神算子,祝灵楼要是纯粹只搞正经占卜,早八百年就得给端了。”
“……”应晓桃无语凝噎。
“哦,修士也会被直接‘端’吗?”傅静娴友好发问。
“理论上来说,可以让监察司去端。”穆鸾认真思考道,“而且越能窥见天机的修士,往往会更加避免与尘世接触……天机宗是这样的,听闻他们常年盘踞雪山顶,什么乱七八糟的大会八百年也见不着他们一回。”
“所以在龙都占卜到一定境界,反而会自行离开么?”傅静娴点头道,“技艺不精便要通过涉足朝政以维系自己地位……嗯,我了解了。”
“哦,她这就了解了,天赋型选手的通达。”应晓桃悲哀道,“但盘踞山头八百年见不着一回,这不也很符合我们松月派的形容么?”
“……”坏了,怎么又要绕回敏感话题。穆鸾将自己从椅子上拔起,“我们是才不外显。”
“不,是凡事皆有两面性。”应晓桃举手道,“所以按照这个推论,我认为还是有过凤凰的。”
穆鸾:“……你自己听听这对吗?有逻辑吗?驳回啊驳回。”
“可也没有论据能断定此界就不存在凤凰啊!”应晓桃振臂高呼。
“……嗯,那要不我们还是谈谈那话本子里的法咒吧。”傅静娴左右扫视一圈,“这样谈论好像也没什么头绪?”
应晓桃一个鲤鱼打挺:“说得对,没有方向的瞎跑都是原地打转,我们还是来谈谈话本吧。”
“话本不就是编篡的吗?”穆鸾目移道。
“哦,这不一样亲爱的卵卵。”应晓桃饶有兴致地从书册中抽出话本,“法咒可是有现实依据的,说不准里面暗含门道呢。”
“……”穆鸾抱手,“……行吧,这话本里写了些什么法咒。”
“咳咳。”应晓桃郑重清嗓,“一种烙印在妖族神魂之上,将自身依托于山河土地的共享气运之法……”
“一眼假。”穆鸾打断道,“先不说这法子听上去像极了祭祀而不是法咒,妖族天生神魂较弱,不符合这个咒的施展条件。”
“就是因为弱才显得有效力嘛,你先听我说完。”应晓桃再次端正了坐姿,“凤凰本是山灵中自在的鸟儿,可是每日享受着天地赐福,让她越来越感到不安,某一天她飞离了梧桐林,看见了千疮百孔的人界……”
“等一下。”穆鸾抬手,“这后面没莫名其妙跳出来一个帝王然后相爱吧?我现在对你的品味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没有啦!你听我说完!”应晓桃不满道,“那种就得是人界话本子了——凤凰观世间疾苦,自忖受此界灵气恩惠,理应有所回馈,于是她施展法咒,以神魂为契,将世间生灵的气运皆与自己的寿元捆绑,纵身融于山河,以求天地永安……”
“这不就是妥妥祭祀吗?”穆鸾吐槽道。
“听我说完啦听我说完!”应晓桃不满地敲了敲桌子,“因为捆绑了这片土地,凤凰失去身体,又封印了神魂,于是天空中只留下凤凰的虚影和寥寥神识——这一切被地上的生灵看在眼里,因此凤凰被众人供为瑞兽。”
怎么说,确实很像祭祀。傅静娴心道,只不过依旧安静听着。
“数百年来,在凤凰的庇佑下,大家一起相安无事的生活着,没有争端、没有战火……可好景不长,过着富足生活的他们不再满足于此,太过安宁的世道催生了更为强悍的野心——有一位天资绝艳的修者,经过各种考验与尝试,终于追上了凤凰的一抹神识,并向她询问道:‘倘若一生的安宁便是终点,那此界的岂不永远没有未来?’”
“凤凰不能理解他的坚持,在她看来,永远的安宁才是生灵的存活之道……两人,不对,一人一妖?呃差不多,反正不欢而散了,凤凰依旧在零碎的神识中观察着幸福的生灵,而那位修者则走上了挑战的道路——他开始尝试解除凤凰留存于世的法咒。”
“为什么用‘解除’?”傅静娴问道,“凤凰的身体和神魂还能复原么?”
“哦,这就涉及一些独特的法咒了。”穆鸾接话道,“有些法咒——特别是威力强悍或效果比较极端的,往往会给施咒者本人和被施咒者留下痕迹,理论上来说,这种痕迹是同生共死的存在……”
“但这种说法是相对浅显的喔~”轻飘飘的声音陡然出现,清不知何时又从外头飘荡回来,“法咒的体系相比于以灵力为媒介直接施展的法术要复杂的多。”
傅静娴面上表情停滞一瞬。
“我就不在一会儿,你便这么着急打听上啦~真是有够不相信我的。”清捋了捋长发,“不过我此行不是来专程和你说这个的……你要是真好奇法咒,不如去问问行家如何?”
与此同时,应晓桃和穆鸾的神色同步变得怪异起来,以至于没怎么注意傅静娴的小动作——
“褚明熙,松月派掌门回来了哦。”
啊,申榜申晚了!(虽然也不见得能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8章 法咒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