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三天还是没有想明白,索性便不想了。当天夜里,我避开了所有守卫,带着女娲石,离开了昆仑墟,管他们的纷纷扰扰,我自有我的逍遥道。
我没有回沃野,而是四处游历,大荒,平泽,三苗......
一路走,一路听着昆仑墟发生的事。我离去以后,两方吵的更凶了,一言不合直接打了起来,这一打就是数十年,西王母和帝俊的仗斡旋了数十年,昔日宁静清幽的昆仑墟也被屠染成一片炼狱,除了军中,再无人踏足。
路边的篝火早已被战火覆盖,我的桃树估计也被某把屠刀拦腰砍断。
又是一年,我在东海静修,本不想再听那边的消息,直到数日前海里的鲛人说起了帝俊弟弟天神据比在几十年前失踪,听说是散了灵力流落九州,西王母与帝俊皆派人来寻,几十年,无任何消息。
荒唐,大荒的神君怎么会一朝灵力尽散,还消失几十年无踪迹。
东海下了一夜的雨,我坐在茅草屋内,听了一夜的雨。雨幕漫漫,在朦胧之间我恍惚想起了当初挟她而下的少年。
次日,雨停。
我停止了游历,就在东海住下,许是心中期许作怪,我决定这一次,我再等一次。
某一日,我的茅草屋前趴了一只浑身是伤的白老虎,老虎身旁还有一个浑身是伤的白衣少年,我走上前去,穷奇发出呜呜的声音,轻轻舔了舔我的手掌,我摸了摸它的头,看向白衣少年时,嘴角浮起一抹笑,然后狠狠一脚!
“疼!”据比跳了起来,见苦肉计被拆穿,尴尬地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我白了他一眼,甩甩袖子走回我的茅草屋去。
穷奇就比他的主人有眼力见多了,抖抖自己身上幻化的伤,一口衔住主人的胳膊就往茅草屋里冲。
直到这时,我才得知,我离开昆仑墟的这几十年来,他隐去身份一直寻我,他去了沃野,去了大荒,平泽,三苗......
只是我早一步,他就晚一步,这次我停了,他终于追上了。
整整追了她几十年吗?
我强行压住心里的悸动,作出冷笑的神情,将女娲石抛出砸在他身上:“那么费尽心机,就为的这个?拿着滚!别烦我。”
他没有要女娲石,向我发誓,他不会为了一块石头追随几十年,能让他追随的只有一个云凰罢了。
我不信,就将门一锁,隔着门告诉他,想去哪儿去哪里,我反正不要和他在一起。
结果这小子抱着穷奇在外面坐了一宿,说什么也不走了。
为此,我将女娲石扔到涂山,又所有的凤凰精血引于法器上,置于当初我们一同坠入的神阵中,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我赌上了自己,女娲石现世,已经焦灼于战事已久的西王母与帝俊定要争夺,而她没了凤凰精血,就得化为原型回沃野,久久沉睡千年修养,远离这世间纷纷扰扰令人心烦的一切。
又是三日,东海的消息十分灵通,女娲石刚现世涂山,西王母与帝俊就急吼吼冲了过去,给人涂山氏烦得要死,涂山氏的女君也不是吃素的,虽对那女娲石没什么兴趣,但她对这几十年西王母与帝俊的战争也是厌得不行,直接将女娲石投入黑水中,让他们经年累月的寻去吧。
而据比,听说他一人杀上昆仑墟,不为任何一方,而是带着伤,径直坠入了神阵......
溪水泠泠,竹林幽幽。
小道上,穷奇驮着阿据与我缓缓而行。他伤的太重,从昆仑墟到这里,一直未清醒。我抚摸着他伤痕累累的脸颊,想起这些天他迷迷糊糊时叫的一声又一声“云凰。”
罢了,救就救了吧,欠他的,从一开始就欠他的。
数月后,烈山。
幸得神农氏相救,阿据的伤好了大半。每天都能拽着穷奇去给神农氏族帮帮忙,再带上一盒糕饼回来。
我想这世间的情爱,大抵便是如此,有因有果,有孽有偿,我是他的因,他是我的果,这浮浮沉沉多年的时光里,我早已不想再去计较他当初是否骗我,对我究竟有几分情谊。
两人相遇不语已是懂得,我逼着阿据在东黄大泽立了誓,这辈子只有我一个妻,生生死死,不离不弃。
我们就此在烈山住下,让神农氏为我们主了婚,重新种了一颗桃花,学着平常夫妻那般过活。也不再问外界事,只愿在桃花树下,年年岁岁,执手余生。
她本以为生活会就此平淡的下去,直到近几日,她总是看到的帝俊的玄鸟浑身时不时的在烈山徘徊。
顷刻间,我慌了。帝俊与西王母旷日持久的战争,逐渐显现出败事,现在他的玄鸟来总不是什么好事,我想要找到据比随我回沃野。
男人听了我的话,半久没有声响,扭过头,入眼的是一双闪亮如星的眼眸,那眼里清澈的波光带着无尽的依恋。
他将我拥入怀里,带着一丝眷恋道:“云凰,我有没有说过,我很爱你,我真的好想陪着你,地老天荒,至死不休,我更希望我能够让你平安快乐的生活下去。”
我愣了,看着他无比真挚的眼神,我心下一动,他......是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
那夜,我们坐在屋顶上,喝着神农氏的送的酒,畅想着未来的年岁该怎么过。既然他真的放下了,那么我自然也不必将他拘在这里。我靠在阿据肩头,絮絮道:“等春天到了,我就带你回可沃野,见见我的爹娘,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在那里鸾鸟自由自在地歌唱,凤鸟自由自在地跳舞;凤凰生下的蛋,沃民食用,上天下的雨露,沃民饮用;凡事他们所想要的都能如愿。还有很大的扶桑树,每一年的月圆我们都会去那里许愿,那里的各种野兽群居在一起。若是我们去会有两只青鸟带路,他们啊比西王母娘娘的鸟都要好看。阿据,你不是喜欢看我跳舞吗?到那个时候,我天天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好。”男人的声音略为沙哑,看着我的目光也变得格外深邃。
翌日,我被外面的鸟鸣声吵醒,挠了挠头,环顾四周没有看见阿据。我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疯了一般跑出去,却在门口被一道结界弹了回来。
这一刻我才反应过来他骗了我,什么与我回沃野的鬼话,什么要与我永远在一起。
不!阿据!
我汇聚全身灵力,发疯似的破了三天三夜的结界。
撕开一点口子,便不顾一切的往昆仑墟赶。
深夜,昆仑山下,军帐内。
玄华刚一进帐,我便从帷幕后走了出来,他看见我很是惊讶。声音难掩喜悦:“师妹,你怎么来了?”
我做了一揖,淡淡笑道:“师兄,别来无恙。”他想上前拥我,却意识到自己满身的血气,不自觉的退后一步:“师兄尚好,喝酒吗?母氏今天特赏我的。”
“不了。”我摇了摇头:“我今夜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玄华眉头微蹙,似已察觉出什么。
“听说帝俊部败局已定,我来想求师兄一件事......”
“求我放据比?”这几十年,据比寻云凰而去,而他又何尝不是久久的思念呢。
“是。”
他突然冷笑一声,“云凰,数十年修行,怎让你变得越发天真了?据比是帝俊的弟弟,亦是我的敌人,这数十年来我们多少族人死在他手,我怎可背上被母氏发现的风险放他?”
我注视着他的双眼,“只要你愿意相救,我可渡我一半灵力给你。”
“什么?”
我声音清稳,一字一句道:“你那么拼命拿下昆仑墟,为的不就是在西王母众多儿子中有所建树,使她另眼相看吗?可师兄莫忘了,你自身灵力亏损,即使武力再高,也难以出头。甚至你真的替她夺了昆仑墟,下一任主神也定不会是你,只因这昆仑墟万古之力你压不住。”
玄华没有言语,他抚摸着桌上那壶酒,烛光剪影,映得他眸色深沉。
“师兄,这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烛火挑动了一下,他将手从酒壶上挪开,轻轻抚向我脸颊。“若是,我不想要灵力,而想要你呢?”
我扭开脸,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无比清晰:“师兄我们相识那么多年,都很清楚对方究竟爱的是什么。”权利与她,他决不会选后者。
玄华的手停在半空,他怔了怔问道:“你爱他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当初女娲石是他先拿到的,后又赠予我。既然他送了一块女娲石给我,那么我拿这一半灵力来还,也是应当的。”
玄华同意了,承诺次日会刻意放开一个小口,让我去救人。
可待我赶到昆仑墟时,赤水汤汤,天边皆是一片暗红之色,她竟不知道,战场已经残杀到这般田地。
须臾间,伴随着一声轰鸣,狂风骤起,山岳倾然,浩荡之音震天动地,我提着剑穿梭在战场上,寻找着阿据的身影。
风声飒飒,战场上只有刺鼻的血腥味和一个接一个倒下的身体,我渐渐辩不清方向,只能拼命嘶喊着阿据的名字。
杀声滔天,无人回应。
随着战况愈烈,强大的戾气被赤水被掀起冲向战场,那是帝俊做着殊死一搏,隔着千层水浪,我看见了厮杀中的阿据,正以一敌十,处于僵局。
我砍杀出一条路,逆着血河奔向他。
他也看见了我,回过头厉声大喊:“走!”
话音刚落,一把利刃就贯穿了他的胸膛,随即又是一剑斩去了他的右臂,刹那间,恍如天地倾覆,山河失色,“不!”我疯狂大喊着冲向阿据,不过一步之遥,他就这样倒在了我的面前。
隔着漫天飞土,玄华出现在我的眼前,他抽出剑,不可置信的看着战场上的我,“师妹我......呃!”
骗子!我恨极向他刺出一剑,又是一掌将他弹开,我跪在地上抱着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阿据,手颤抖的去抚摸他的脸颊。怀里的人艰难张开双眼,气息微弱:“云......凰......”他抬起那只完好的手,停止半空,陡然落下。
“不!你说好要跟我回沃野的,不要骗我,求求你不要骗我。”我无助哭喊着,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他不会再回应我了。
玄华的将士看见他被我击倒,纷纷怒吼着挥刀砍上来,我闭上双眼,不作挣扎。
却听一时咆哮,穷奇冲入战场,左拼右咬,撕出一个口子来。那白虎身上,是结界初散的印记,他早算准了时间,这是他留给我最后一道保障。
我猛然清醒,起身抱起阿据,以凤凰真血为结界,踏着累累白骨和遍地血河走出了万古罪恶的战场。
玄华咳出一口血,欲起身追赶,眼前已是骤然漫起了朦胧青烟。
昆仑墟的争夺结束于开战的第八十年,西王母手握女娲石赢得了最终的胜利。帝俊部溃败,后又遭到炎帝部族的猎杀,四散奔逃,消失于茫茫九州之内。
多年后,八荒的土地上,出现一个额间带有红色印记的巫女,身后跟着一个折颈断臂的活死人,那尸体毫无意识,额上也有着同样的印记,巫女一步他随一步,亦步亦趋,紧紧跟随。
经过大荒,路过平泽,随着天地茫茫,渐渐消失于烟波浩瀚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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