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打了石膏以后最麻烦的事情不是吃饭,而是洗澡。
蜀地的冬日算不得太干燥,出去走一趟始终感觉身上湿湿黏黏的,再加之在暖气充足的屋子里待了大半天,身上湿意来了又去,虽然不见其形,但总有种若有若无的粘腻感贴在身上,难受得紧。
闲下来后,沈遥岑就坐在沙发上看看电视,间或看看手机,是在看沈父或者白闲有没有突然发来几条消息,免得没及时回复又被误会一番。
沈父那边自从借由沈凌云之口来敲打他一番后倒是没再来催促过什么,大有短时间内随他肆意放纵一回的意思。沈遥岑低头看着亮着光的手机屏幕,一边觉得庆幸,一边又难免觉得提心吊胆,生怕手机屏幕上忽然弹出一条通话申请或者是一条短信,勒令他现在立刻马上滚回家去准备生日相亲的事情。
不过他没等来沈父的消息,却是不出意外地先等来了白闲的。
白闲也忙了许久,直到凌晨时分才堪堪睡下,估计是一觉睡到下午才醒,晚上当然再睡不进去,于是便百无聊赖地跟沈遥岑说起了医院里发生的事情。
“本来楚二的伤没什么大事,就是额头破了个口子,缝几针修养修养就好了。”白闲给他发语音,话语里听来还有几分懒散和哀叹的味道,“没曾想,这大冬天的天气太凉,他身体不好,人在外头吹了一阵冷风,刚到医院还没什么,结果还没过半天就病倒了。温度直逼四十度,他整个人都快烧糊涂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连人也认不清,跟发了疯病癔症似的抓着洛雁珏的衣领就开始嚷嚷着什么‘杀了我’、‘你去死’这种吓人的话,说着还拿起一边的水杯往人脑门上砸……洛雁珏也不发脾气,就任他抓挠打骂,直到人退了烧累得睡过去了才算完事儿。”
白闲顿了片刻,见沈遥岑没说什么,便自顾自地嘀嘀咕咕,说是洛雁珏这人平日最是心高气傲,别说是被人抓着衣领说昏话了,就连让人碰一下都是万般不愿的。也就单单一个楚怀玉,好像不论这个人到底如何疯病如何过分,洛雁珏都跟亏欠他似的向来不置一词。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面对他人感情时,沈遥岑总是要比看自己看得清楚的。早在学生时代,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洛雁珏对楚怀玉这人感情绝非局限于朋友二字……可非要说是喜欢、是爱,又会觉得太过肤浅表面,完全不足以形容他们二人。
沈遥岑还记得高中时期白闲调侃洛雁珏和楚怀玉两人黏黏糊糊形影不离,别人知道的说是自小竹马情谊难舍难分,不知道的都嘴碎说这俩大有断袖之癖分桃之情;楚怀玉彼时只是笑笑,说怎么就不能是伉俪情深举案齐眉呢?
洛雁珏便叹,如果楚怀玉是个女孩儿就好了。
楚怀玉说,就算不是女孩儿哪又怎么样?
如今细细想来,或许这两人早在更早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方面的心思……
可据沈遥岑所知,不论是楚家还是洛家,虽说其长辈对小辈都疼爱有加,但细究性格的话,其实都是些传统古板的人物。
单说起洛家,洛父对洛雁珏平日作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居多,只偶尔出言敲打一番,道是小年轻玩闹一番也没什么,张扬一些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过长大了自然是要成家立业,回归正途。
白闲也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对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竟然好像没有半分察觉,又缓缓说起洛家打算给洛雁珏找相亲对象的事情,洛雁珏今儿才刚被楚怀玉好打一顿,就顶着一脑门的水出去接家里人电话。
“我怕惹他生气,就没敢凑得太近去听,但隔着一道墙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出来他跟家里人吵了一架,字里行间都是在说不肯回去找人结婚的事情。他爹也不是个好惹的,我估摸着是在电话里骂了他几句,我看着他脸色不好,没再说两句就挂了电话,估摸着是跟他爹杠上了。”
白闲不禁咂舌,又说洛家老爹虽然面上看着和善,但毕竟曾经身居高位,现在虽然转行成了商人,但骨子里的执拗和掌控欲其实没少几分,要真惹他生气了,洛雁珏的下场大概不会比当初的沈遥岑好上多少。
“毕竟这么多年的兄弟,小山你怎么不劝劝他?难道你真舍得看洛雁珏被家里赶出来?”白闲叹了一声,似乎有些无奈,“我明里暗里地劝了两句,结果一句好话没得,倒是被白白瞪了一顿,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要我说,如果我家里人给我介绍个门当户对的漂亮姑娘,我真是高兴都还来不及,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抗拒。再退一万步,就像你说的,见了面又不是要立马结婚生子……唉!他要是能跟你一样想开就好了。”
沈遥岑看着白闲发来的一大堆消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
他真的是看开了吗?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罢了。
反正也不过是一些朋友间不大重要的牢骚,沈遥岑不回,白闲只当他累了一天早早睡下了,自己也躺在床上犯懒刷起手机来。
“近期,我市持续开展‘扫黑除恶’专项行动。秉持着‘是黑恶犯罪,一个不放过;不是黑恶犯罪,一个不凑数’的行动准则,统一办案标准、彻查一百余起相关事件。七年来,扫黑除恶专项斗争领导小组共批捕涉黑犯罪人员4381人,起诉6753人……”
沈遥岑听得心不在焉,目光总是情不自禁地往刘卿柳所在的地方飘去。
只见刘卿柳支起一只手,从一旁拿过防水保护套慢悠悠地拆开包装,然后往自己打了石膏的那只手套上去。等沈遥岑看了会儿,才发现她已经麻利地将保护套给戴好,而后低头咬着皮筋把自己的长发给绾起来——但毕竟单手受限,动作间钝涩艰难,沈遥岑不大看得下去,便放下手机撇了电视从沙发上站起来,悄无声息地挪到刘卿柳的背后。
在他的手自作主张地伸过去的时候,刘卿柳似乎半点不觉得意外,甚至大有“理应如此”的架势,任由沈遥岑小心翼翼地摘下皮筋,纠结片刻后重新给她绾了个方便洗漱的丸子头。
但毕竟是个没玩过洋娃娃也没怎么给长发小姑娘扎过头发的人,扎得不尽人意也是在所难免,刘卿柳浑不在意,只伸手把额前散乱的长发随手撩到耳后,随后朝着人微微一笑,道谢后便上楼去忙活了。
等刘卿柳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沈遥岑才从怔愣中慢慢回过神来。
他先是走到沙发上又坐了会儿,发现自己既看不进去电视,也刷不想刷手机,便只好关了一层电源起身去往楼上洗了个长达二十分钟的澡,等感觉皮肤都要跑皱了的时候才慢吞吞地从浴室出来。
他有些心烦意乱,脑子里一边是刘卿柳明日邀请他去某个神秘地方的事情,一边是沈父那边关于终身大事的安排和催促,一边又是白闲今日在微信上所说的关于楚怀玉和洛雁珏的事情。这林林总总的一切堆在脑子里,跟挤进了千百只蜜蜂似的在脑海耳畔嗡嗡作响,扰得他想闭眼入睡都难。
实在没办法,沈遥岑只好打开手机编辑给白闲的回复。
对话框的光标跳了一下又一下,内里的文字也增了又删,最终又恢复成空无一物的模样。
思索许久,沈遥岑只得轻叹一声,说:“随他去吧。”
可以想象,白闲在看到这条回复时会是何等的惊讶和不解,但沈遥岑已经不想管那么多了。他将手机随手放在床头柜上,而后裹上被子,两眼一闭,胡思乱想着竟然也睡着了,等第二日睁眼,外头天光已经大亮,穿过窗帘的缝隙带着寒意往暖烘烘的屋里挤。
沈遥岑睡得迷迷糊糊,打开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居然已经快十一点了。
沈遥岑吃了一惊,惊讶于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快睡到中午,而后看到白闲新回复的消息,果然和他猜想不差几分。沈遥岑随便挑了个表情发过去,紧接着穿衣洗漱,打开房门下了楼。
从铺满地毯的旋转楼梯一级级地走下去,沈遥岑一开始没有看见刘卿柳,还以为她和自己一样都累得睡过了头;但再往下走几阶,才发现原来是因为她坐在了视野盲区,要再走近一点才能看清。
刘卿柳意识到他来了,便放下手机抬起了头,随后朝他轻笑了一下,随口揶揄道:“看样子沈大少昨晚是累着了,今儿才睡到日上三竿。”说着,又起身指了指茶几,“吃点儿东西吧,一会儿干的可更是体力活,没劲儿了可不行。”
沈遥岑点了点头,走到茶几面前拆了个昨日从超市买的面包就着已经泡好的热咖啡开始吃,刘卿柳似乎还已经习惯了一只手臂打着石膏的感觉,单手做起事情来也比昨日要顺畅不少。
她在沙发上坐了会儿,见沈遥岑吃得差不多,便拿起车钥匙起身出门。沈遥岑出门时刚好看见她从花园的玻璃房里取了两把锄头和园艺铲放进后备箱,大概就知道今儿他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又得去做些什么了。
临走之前,刘卿柳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张黄符塞进沈遥岑的口袋里,沈遥岑还没来得及看那符上写的是什么,就听刘卿柳说:“这符是老爷子专门从山上求来驱邪避灾保平安的,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你带着也不是什么坏事。”
沈遥岑微微怔了一怔,下意识地反问:“你呢?”
刘卿柳笑笑,说:“我要这迷信玩意儿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那些作恶的大鬼小鬼见了我这活阎王都是要绕道走的?”
沈遥岑无言。正要将这符纸还给刘卿柳,又听刘卿柳催促他快点儿去某某地方,听说今日雪大,来回晚了是要被困在半途的——沈遥岑这才专心起来,不再和她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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