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谢幼萝爹娘的墓在郊外一面矮坡上。
那时因着疫病盛行,杨氏怕那病过到自个身上,叫人卷了铺盖子抬走,匆匆下葬。
路上裴珩令白越雇了一辆马车。
谢幼萝同碧云一道进了去,白越在外头喊着,“姑娘坐好咯。”说完马车便跑了起来。
她掀开窗帷的一角,眼睛往外探着。
左右没见着裴珩这人。
正要缩回去,听闻一阵马蹄声,那声音渐行渐近,谢幼萝速速扫了一下,只见裴珩正手持缰绳坐在那马背上。
她将窗帷往下放了稍许,只留下一眼的空隙,乌黑发亮的眼凑在那空隙里,视线从男人宽阔的肩望过去,是一片湛蓝地天空,偶尔几朵浮云,头顶一轮骄阳,大概这样的天儿太好,谢幼萝觉得连裴珩那张极少言笑的脸瞧着都温和了不少。
突然地,男人的目光扫了过来,两人目光对上,他的眼神惯了的平静无波,就那么淡淡地看着她,谢幼萝眨了好几下眼,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被抓包了一般,吓得猛地缩了回去。
碧云见状,道,“姑娘是见着什么吓人的玩意了?”
谢幼萝趴在她膝盖上,喃喃道,“是挺吓人的。”
碧云笑,“有三爷在,咱不怕的。”
谢幼萝:“......”
*
那矮坡需得穿过一道小树林,马车不便,只能下来走过去。
碧云过去要扶谢幼萝,裴珩轻瞥了眼白越。
白越忙去提点道,“碧云姑娘与我一起留下来看着这马车吧,咱们爷与姑娘一道去就成了。”
想来也是,这荒郊野外的虽没几个人,但马车和马儿总要看着才放心,谢幼萝拍了拍碧云的手,对她小声道,“放心吧,没事的,你不是才说,有三爷在,咱都不怕的么?”
碧云点点头,也压着声道,“这个倒是,三爷可比奴婢靠谱多了。”
主仆俩凑一起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裴珩等得有些不耐,他背着手,出声提醒道,“准备走吧。”
谢幼萝闻言抬头,只见男人一只脚已经进了树林里,忙小跑追过去。
这阳春三月,草木也开始见了绿苗子,不过也只是堪堪几许,路上走的倒也顺畅。
谢幼萝跟在裴珩身后,心底想着方才茶楼内那些人的话,她的感觉素来是很准的,杨氏必定对爹娘的墓做了什么。
这么一想竟不敢继续走了,许是害怕自己想的都是真的。
身后吱吱呀呀的脚步声突然没了,裴珩回过头去,却见那人站在那,一动不动,他顿下步子,问,“怎么不走了?”
谢幼萝眼底茫茫,“三爷,阿萝忽然有些怕。”
裴珩知道她此行并非在她爹娘墓前看一眼那般简单,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故事,她愿意说的,他不一定听,但她不愿意说的,他一定不会强行让她说。
对待这种事,他素来只有两种态度,一则别人愿意说的,二则自个想要知道的。
好奇心作祟这玩意,在他这里从不作数。
她说她怕,那么他自不会去问怕什么。
谢幼萝也晓得,自己那点芝麻碎皮的事在他这里做不了什么数,她说怕,他不会如同寻常男人那般,过来温声抚慰她,说着不要怕,有我在的话。
就像遇到水寇那晚的梦。
四周高挺见天的树木枝叶寥寥,山风穿过树林,卷起一阵窸窣。
这风声肃肃间,她听见裴珩的声音,“天大的事,都有本督在,怕个什么。”
不是多么温柔的语气,那语调甚至略带几分清冷,但从他口中说出,总有一种气定山河的气势。
谢幼萝抬头冲他点点下巴。
这话无论裴珩说多少次,她总是没来由地相信。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
越往树林对面走,树木越少,那里外的动静越是一清二楚。
他们还未走出那林子,便远远听见林子外边的声响,有东西挪动的声,也有交谈声。
谢幼萝正想探头去看,却叫裴珩扣着腕子拉到一面巨石后。
她想问怎么回事,男人的指腹落在她唇上。
谢幼萝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她缩在裴珩身后,那边的对话陆陆续续传过来。
“......快些弄吧,把棺木合了下里边埋上土,一会天黑了可有些吓人了。”
“你我做这事做了十几年还怕什么,拿了薛家的银子,这活就得好好干,别给我偷工减料。”
谢幼萝闻言扒拉着看了一眼,只见原是她爹娘的墓地竟叫人挖出了深坑来,那坑边堆起一挪黄土,横放着两张崭新的棺木。
她的手猛人握紧。
她明白了。
晋州的习俗,若是挖了死人的墓,掘了那棺材木子,需得备上一面新的,里边放上做过法事的假人,贴上前者的生辰八字,再下葬,以此来压住鬼魂。
谢幼萝捂住胸口,她没想到,杨氏竟真的做出这样的事,薛家的陵园里必定不会出现她爹娘的墓,那她挖了爹娘的尸骨去做什么了呢?
她咬紧牙关,眼睛蓦地红了起来。
她扯了扯裴珩的衣袖,小声道,“我想去问一下。”
裴珩眯了眯眼,眼下什么情况,他自是晓得,晋州这些阴邪的下作手段,他多少是知道一点的。
他捏住她的手腕,起身,带着她从石头后面走了出去。
那两人已经将棺木抬了下去,正扛着铲子往里面填土,听到动静,歇下来一看,竟是有人过来。
其中一个很是紧张,另外一个倒是不急,慢悠悠放下手里的东西,上下打量着谢幼萝,这女人带着帷帽,看不清什么模样,他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谢幼萝看了一眼裴珩,男人在她腕间捏了捏。
谢幼萝这才问道,“这里边原先的人呢?”
“这和你们有什么干系?”那人提起脚下的东西,往谢幼萝跟前猛地挥了两下,不过这凶狠的模样,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便不敢再动了,只见方才还站在谢幼萝另一侧的裴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男人手中一把银色匕首,勾在他脖子间。
裴珩狠狠望着另一人,那人早已吓得跪在地上,嘴里连连求饶。
裴珩冷声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地上那人一五一十地交代道,“这和我们无关呀,我们只是收钱办事。”
谢幼萝小步跑到裴珩身后,问道,“再说具体点。”
那人道,“是那薛府薛夫人,前阵子叫我俩挖了这坟墓,又去了另一处一把火分别烧得只剩了灰。”
谢幼萝闻言踉跄了几步,险些没站稳,她是万万没想到爹娘死后都不得安宁。
胸腔里的愤怒和恨意叫她忍的生疼。
又听那被裴珩压着匕首的男子道,“那骨灰都在薛家那,姑娘若是想要,前去薛府取了就是。”
裴珩皱了皱眉,他微微使了点力,力道刚刚好,叫那人脖子上见了血,却偏偏不是血脉,死自然是死不成的,但这要再开口说话却是很难了。
那人捂着脖子,神情痛苦,想开口却发现出不了声,另一人见状连滚带爬地跑了。
裴珩掏出一面手帕,慢斯条理地擦拭着上面的血,冷冷道,“还不快滚。”
那人忙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脖子离开了这里。
谢幼萝蹲了下来,发觉自己竟是连哭也哭不出来,她抹着干涩的眼,也不知是对谁说,断断续续着,“我......我要去,去找他们,拿回我爹娘的骨灰......他们怎么能这样,这样的残忍……”
裴珩走近,指尖在她发顶碰了碰。
谢幼萝红着眼,抬头,望着他,“三爷,您陪阿萝去吗?”
裴珩转过身去,“这件事太过蹊跷,你去,便正好合了他人的意,你可懂本督的话?”
他这话倒叫谢幼萝生了疑心,一切太过巧合。
方才一时生了情绪,没有去细细想,现在仔细一想,没准这就是一个陷阱,他们挖好了坑,就等着她跳下去才好。
方才那男子的话,是刻意引她去薛家,没准一会便去通风报信了,裴珩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割了那人的喉咙。
谢幼萝站起来,凑到裴珩跟前,满脸的无助,“那......那怎么办?”她像是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和欺负的小孩,恨恨地道,“我原是不想和薛家再有什么关系的,从前那些事过去也就罢了,可他们为了引我现身,竟做了这样的事,她再怎么也是我的姨母,怎么能这么狠毒,可是,”谢幼萝低下头,“可是,我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他们这样为所欲为。”
说到这,她再次蹲了下去,抱紧自己,哭道,“是我,是我对不起我爹娘。”,她这时候不能立刻上那薛家将爹娘的骨灰抢回来,但是她不傻,包括今日在茶楼碰到薛白,都不能算作是巧合,薛白打轿子里看自己的那一眼,如今想来,越发的像是早就有所意料一般。
她抹了两下眼。
“哭什么,”男人弯下身子,刚劲的手轻易便将这只受了伤的小兔子拉了起来。
她脚下没站稳,踉跄了几步,他牢牢掐住她一手可握的腰,两人距离不过一指。
谢幼萝泪眼朦胧的望着裴珩,嘴唇咬的微微泛白,许是方才哭的有些急,这会还微微喘着气。
“本督说过的话,你忘了么?”他低下头,望着她脸上的泪痕。
谢幼萝摇摇头。
“什么事,自有本督给你顶着。”
谢幼萝垂眸,睫毛湿漉漉的,搭在眼底,她嗡声道: “也……也包括这件事吗?”
他点点下巴。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仿佛看到这个男人眼神忽然变得阴郁深沉,不过眨眼功夫,又是满脸的疏淡。
谢幼萝往前走了一步,取出出面粉色手绢,在他垂下的衣袖上擦了擦,那处方才沾了一丝血,血迹深深,她再次低着双眸,说话夹着一丝鼻音, “好,三爷说的话,阿萝总是信的。”
哪怕她知道,他这样帮着自己,不过是因为裴荀,若非裴荀,自个这点事,哪里能入他的眼,叫他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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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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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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