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夜的时候,下起了大雨,过了子夜也未停歇,任凭船家如何习水路,明晚之前也是赶不到晋州的。
谢幼萝不晓得裴珩的打算,但他未主动说,她虽好奇亦不会追问,打他说会帮自己那一刻起,不,或许是更早,或是从从侯府他第一次帮自己开始,对于他的话,她便深信不疑了。
他是个有法子有手段的人,想到的,做的事总不会出什么错的。
这场雨是在船泊在晋州临江江岸时开始收势的。
那是他们启程前往晋州的第三日清晨。
谢幼萝在舱内等了一会,没多久碧云便从外头回来,边走嘴里边碎叨,“当真是古怪,三爷身子骨素来是极好的,奴婢在三爷院子里伺候那段时日,从未见过他病过。”
这话中意思很明显了,难怪这两日都未曾见过他,便是平日里总在眼皮子底下窜来窜去的白越也没了身影,想是在里头照看着,谢幼萝起身开了舱内临江的窗,雨势已经小了起来,断断续续几株雨丝砸在江面上,轻轻荡开几圈涟漪,谢幼萝捂了捂心口,“是……如何病了?”
“奴婢就听了个大概,说是前日夜里临了雨,白越也没多说,留下这句话便匆匆进了屋里去。”说完碧云摇头哀叹“姑娘,您说这白越一男人怎么能照顾好三爷?三爷身边呀,到底是得有个女人才好。”
谢幼萝白了她一眼,这丫头倒是愈发大胆了,说话没个把嘴的。
不过尽管如此,谢幼萝心里头还是担心的,虽然她也不会伺候人,也不会去照看他,但是极少生病的人忽然喝上了药,仍是叫她有些着急的紧。
思前想后一番,谢幼萝想还是去看看罢,人家默默病了两日,她不晓得倒还好,晓得了还无动于衷便不太好了,到底也是“恩人”不是,至少在裴珩那人的认知里是这般,至于于她而言,仅仅算作“恩人”到底是不够的。
脑袋里思绪飘过,人已经进了裴珩住的地方。
白越是个懂事的,见着谢幼萝,看都未看一眼自家在床上躺着的主子,便退了出去。
床榻上的男人除了脸色略微苍白,其他看上去倒还好,依旧精神的紧,许是在病中,脸上神色不似寻常日子那般清冷孤傲,薄唇微合,因着刚喝了药的缘故,唇上几分水润。
这个男人,便是病在塌中,依旧叫人挪不开眼。
他略抬了抬眼皮,只瞧了她一眼,便又合上。
想起上次他受伤,她前去探望,却踩着群角倒了下去直压在他的伤口上,谢幼萝便留了个心眼,搬了个小杌子,坐在他床榻旁,这才道“三爷怎的半夜里出去淋着了雨?”
裴珩眼尾扫了过去,见这人乖乖坐在旁边,倒是不客气的紧,又暗自想着白越这小子该是欠收拾了,早就叫他不要与她说,这转眼便说了。
他在外头总是威风的,从不叫外头人看见自己虚弱的一面,可是这会看见这人,心底却并未排斥,这病还真是容易叫人糊涂。
思及此,裴珩略叹口气,良久才道“淋便淋了,至于为何,本督未可知。”
未可知,未可知。
进来送热茶的白越忍住了笑,趁他家三爷发觉前跑了出去。
谢幼萝低低哦了一声。
就在他以为两人对话结束时,旁边的姑娘冲他笑了笑,明亮亮一双眼直溜溜地望着他——
“三爷身子不舒服,就不用顾虑阿萝了。”
又道“这已经到了晋州,之前听三爷与白越那番话,许是这事三爷已经有了想法与主意。”
她自言自语般,不等他说话,紧着说“这事怎么说也是我的事,还是想参与的。”
言外之意就是想晓得他到底如何打算的。
裴珩不语,双眸早已合上,不晓得是睡了还是未睡。
她想,应当是睡了吧,吃了药的人,总是容易生困。
可是她不想就这么走了,本也就不指望他会告诉自己,不过是找个理由寻个话头在他身边呆着罢了。
她放低声音,语调很慢“其实如果没有这些事,对于晋州这个地方,我还是很欢喜的。”
“我娘曾是这里很有名的绣娘,整个晋州所有绣坊里的女人都没有她厉害,她还说过,以后要为我亲手做出嫁的衣裳呢。”
“往后呀,若是有机会,我得自己动手了。”
“她还做的一手好菜,我自幼跟在她旁边,亦是学了不少。”
“以后有机会,若是三爷不嫌弃,阿萝再给三爷露两手。”
“晋州其实是个民风很淳朴的地方,三爷曾说在这呆过,也不晓得住的久不久,但一定没有阿萝久,回头若是这事处理完,阿萝便好好三爷逛一逛。”
“嗯。”
男人忽然出声,虽然单单一个字,还是半道上闯进她自言自语的对话中,但却并不突兀,反而承接的恰到好处,好似他从未抽身于这场对话之外,始终身在其中,甚至是心在其中,并未有素日里的不耐与漫不经心。
谢幼萝这样想着,抬头去看他,却不见他睁眼,仿佛方才那一字是她的错觉,又或是他久沉梦中的一声呓语罢了。
想到这,她移开目光,起了身,到底是离开了这里。
裴珩在门合上的时候睁开了眼,也许他自己也未发现,那素来极少言笑的唇畔勾出一个弧度来。
谢幼萝方才那些言语仿佛依旧在耳侧飘着,姑娘娇声软语,一字一语尽是勾人的紧,他到底是个男人,怎能如此继续共处一室?不过对于这样絮絮叨叨的谢幼萝,他是不反感的,似只乖顺的小猫,贴着自个喃喃。
如此一想,倒有些意趣。
白越端了粥进来,见他似在沉思,不敢出声,直到裴珩叫了他,才道“爷,这船上的厨子去了街上采买,小的就着火随便烧了一锅粥,瞧着不大好,不过您勉强吃两口,晚上小的让那里头的好好熬一碗。”
裴珩对这些向来是没什么讲究的,拿起勺子喝了几口,看白越支支吾吾似有话说,他皱眉,“有事便说。”
“爷,小的到底是个男人,您不舒服了,照顾的也不周全,依小的看,您身边呀,当真是要有个女人了。”白越见他没说话,壮着胆子继续道“小的瞧着谢姑娘便不错,这左右也处了一段时日,品性何如,爷定是晓得的。”
裴珩闻言,面上冷了几分,推开了碗勺“你多嘴了。”
白越碎碎道“小的见您待谢姑娘尤为不同,还以为……”他没说下去。
便是和离了,她曾经也是裴荀之妻。
自然这话,他没有说出口。
说出来给谁听呢,便是有人听了,谁又能听得出他这话外之意。
其中意思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裴珩在这世上,在意的人不多,其中便包括裴荀。
他能看得出,裴荀对谢幼萝是喜欢的,不然也不会费尽心力在濒死之际为她谋划。
他非圣人,七情六欲一丝也不少于常人,可他比常人多一分克制,那些个情难自制在他这里轻易能烟消云散。
裴珩收回思绪,心道这人闲时思绪总易生乱,到底不是好事,左右想了想,叫了白越备马。
白越有些紧张,这人还病着呢,又要往哪里折腾呢“爷,外头雨还在下着呢,您喝了药,再睡一觉吧。”
“备马,你随本督一道。”
裴珩要做的事,没有谁能轻易改变,白越知道在说无益,于是点头“那爷,是要去哪?”
裴珩双眸微眯,清俊的脸上微冷,“薛府。”
好在外头雨这时候停了下来。
白越备了马回来,却见谢幼萝站在船板上,似是就等着他回来一般。
谢幼萝料是出了事,不然白越怎么会上了岸,并且行色匆匆,于是在这等着,那两匹马,她自然是看到了,于是她开门见山“三爷是要出去吗?”
白越犹豫不定,这事不知能否告诉谢幼萝,瞧着三爷是要瞒着谢幼萝前去的。
“本督有事要办,”裴珩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许是风寒未愈,声音有些低哑“你在船上等着,无论何人来,都不要下船。”
说罢提步便走,却在路过谢幼萝时停了下来。
只见谢幼萝伸出双手,抓住裴珩墨色斗篷一角。
她一双玉手,胜过白雪,与那漆黑的墨形成对比,青葱五指微微颤了两下,再看那张姿色无双的脸。
裴珩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她浅咬的粉唇上。
不知何时起,她不似初见裴珩时低着下巴,不敢抬头,而是总扬着小脸,将他装进自己那双明亮的双眸里。
正如此时此刻。
男人僵着的脸到底是松动了几分。
谢幼萝这才道“三爷是要去哪?”
裴珩没有犹豫,“放心,本督不会不回来,将你独自留在此处。”
白越有一点没说错,媳妇幼萝的性子他多少是晓得的。
她自幼父母双亡,先后在薛家赵家侯府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从未安稳过。
她害怕被抛弃,被利用。
想来她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姑娘,却经历此前种种,着实有些可怜。
偏偏这人并没有松开手。
只见她走进了一步,小声道,“ 阿萝知道三爷要去做什么,三爷是顶天立地一身好本事的男人,阿萝信得过三爷,可是纵然如此,此事事关阿萝爹娘在天之灵,阿萝是如何都不能置身事外的。”
她这番措辞执拗的过于认真,认真的叫裴珩原要拒绝的话语抿在了唇边。
他许久未语,谢幼萝扯着他斗篷的手摇了摇,“ 三爷——”
不过是最寻常的两字,叫她唤出声,竟温软缠绵至极。
像极了那些个对着自家相公撒娇的小娘子。
裴珩喉间滚动,指尖动了动,深邃的双目紧紧盯着她,终是点了头。
复更……撒娇女人最好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一起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