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季若离临摹完毕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他合上画册扭动了下僵直的脖颈，回头看到希瑞尔和林予安坐在展览厅角落谈论这什么。季若离心想带两只二哈户外活动果然没错，留在家里他们只会打架拆家。他伸了个懒腰，动作幅度稍微大了些，画册从斜跨包外层包掉落下来被一人捡起。

季若离脱口而出一句意大利语：“谢谢。”

卡佩有些意外，遂用意大利语回答道：“原来你是一位意大利游客。我还以为你是当地人，我一直为自己无法流利使用希伯来语或德语交流而感到遗憾。”

季若离没想过一句谢谢能引来他这么多话，原本他想离开可抬头看见卡佩金发微扬，眸色温柔，让季若离想到艾诺。季若离因这头金发和温柔的眼神没有离开，而是顺着卡佩的话问道：“你为什么会感到遗憾？”

“如果你是当地人，多数情况下会说希伯来语或德语。那样的话，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认识你。好在这本画册帮助了我。你好，我叫欧文.卡佩，我能认识你吗？”卡佩说话间把画册交到季若离手上。

季若离讷讷接过画册并未按照既定社交流程告诉卡佩他的名字，而是双手捏紧画册护在胸前，脚尖朝外想要离开的样子，乌黑圆溜的眼睛满是不安。

卡佩很是奇怪，眼前这位拥有盖尼米德般美貌的少年就像只迷失在沙地上惊慌的兔子，全然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反应。

“喵~”卡拉从包里探出脑袋，不满的叫唤。

坐在角落里说话的林予安和希瑞尔也从这声猫叫中注意到了季若离面前站着位陌生男子。林予安快步走到季若离身边，侧身遮挡卡佩投向他的目光，冷硬地道：“有什么事吗？”

卡佩瞟了眼人高马大的林予安，后退一步，伸手示意自己的保镖无需再靠近他们。卡佩笑道：“我只是想认识这位小画师。”

小画师？！说得真暧昧！林予安直接回答道：“没必要。”说着他就要牵人离开，希瑞尔走了过来，发现是卡佩原本想直接离开，可眼下情景让他不得不来打个圆场。“欧文？！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你！”

卡佩侧头一看是他，扬眉笑道：“没想到准新郎提前到海法了，是为了布置耶路撒冷的求婚会场吗？海蒂说得没错，伊莉莎是个幸福的姑娘！”

希瑞尔再遭射杀一箭，原来除了他自己而外全世界都知道他将要在耶路撒冷求婚。他淡定地不予承认，而是向卡佩介绍季若离和林予安：“这是我的表弟，弗兰克.西弗利斯。这位是我在纽约的同学，安。”

卡佩看着林予安牵季若离的手，笑道：“你不说我还以为他是你家聘请的安保。”

林予安闻言拽紧了季若离的手，季若离抬头冲他说道：“我累了，想回家。”卡拉也从布包里探出头，伸出前肢拨弄林予安示意要他铲屎喂食。林予安抱卡拉出来透气，对希瑞尔说道：“我们先走一步。”说罢林予安抱着猫牵着人离开。

“在车里等我啊！”希瑞尔说完，对卡佩笑道：“我们下次再聊。”

“等等！”卡佩叫住他问道：“希瑞尔，你这位表弟为什么这样羞怯？”

希瑞尔说道：“小弗是我一位叔伯的儿子，从小养在庄园没见过什么人。”

“为什么不让他见人？”

希瑞尔：“他还在母体时因为病毒感染影响到了发育，从出生起身体就不好。”

卡佩了然：“那位叫安的东亚男人只是你同学？你们之间有什么合作计划吧！”

希瑞尔清楚他的潜台词，更清楚卡佩在私底下都喜欢玩什么，他讲明两人关系也让卡佩收起那些不应有的小心思：“安是我老同学，之前带他去葡萄酒庄园两人认识并开始交往。”

“哦！”卡佩显然不认为他们在交往，他从西家惯例或者说是他们这个圈子的惯例来看，那位漂亮的失智少年只是用于维系关系的礼物。他叹息道：“就算作为礼物，对于一个东亚男人来讲也太贵重了！”

希瑞尔不想跟他讨论季若离是不是礼物的问题，告辞转身离开。卡佩还想说什么，见希瑞尔已经走远，他弹了弹修长的手指自言自语：“遗憾是人生常态，除我而外！”他抬头看了眼季若离临摹的圣天使像，又道：“还真是天使在人间啊！”

展览馆外的大街上，林予安开车等待希瑞尔，等他上车后，林予安用华语问道：“那人是谁？”

希瑞尔：“没落的英国贵族，游走欧洲各国社交场合的高级掮客，很能造势做事。”

林予安发动汽车开向海法人工岛：“我送你去海湾酒店，你的订婚礼我们参加不了了，我衷心祝福你。”

希瑞尔笑道：“我也衷心祝福你们。你们打算去哪里？”

林予安：“估计先去瑞士吧，不能去纽约的话，我就把梅格教授请去瑞士为他做治疗。”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季若离一面撸猫一面说道：“你们非得用我听不懂的话交谈吗？我们还没去找大卫了！”

林予安：“我们在讨论海法哪家中餐馆正宗。”

季若离侧头瞟了眼他说道：“所以用中文交流是为了彰显该中餐馆的正宗吗？”

希瑞尔笑侃：“小弗的口语表达越来越高级了！”

林予安：“有时候我都怀疑他是否康复了！”

季若离：“我没病，我不是低智人士。”

林予安手握方向盘，嗯嗯的回答很敷衍，季若离有些负气地说道：“我能养狗养猫，教学生画画。我一个人生活的很好！”他瞪视林予安：“都是你来了，才让我的生活变得跟以前不一样！”

希瑞尔坐在后面看好戏，未料林予安问道：“那你喜欢这种不一样吗？”

季若离蹙眉半晌点点头，林予安又问：“你想要继续这种不一样吗？”

季若离点点头，希瑞尔啧了声低声骂了句没出息，可转念一想也亏林予安来了，否则他还真不知道把人安置在何地。

他们驱车在海湾公路向西行，沿路可见待拆的旧工厂。季若离看见那些废弃的工业厂房又想起艾诺，二十年前的海法，临近西港码头的地方都是工业园区，造船厂、炼油厂的烟囱就像书里描绘的喷烟怪物。他记得艾诺喜欢牵着他的手从码头集市散步到这里，那时的艾诺总是憧憬摆脱霍普后能在这些工厂里找到工作，养活他们。

季若离将目光调向海法湾，企图让海景平复忽然而至的怅然，企图让自己忽略掉那个让他想起艾诺的英国男人。

行至目的地，十多年过去，这座修建在人工岛屿上的酒店已然不是海法的最具代表性的建筑物。但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还是吸引着大批游客选择在此入住，通往人工岛的长桥排满了汽车。

车子排队等待进入酒店泊车区，季若离头探出车窗望向圆弧形的建筑惊叹了声。林予安问道：“还记得这里吗？我们当初来海法时入住的地方，晚上我们在海上酒吧玩，你喝了你人生中第一杯含酒精饮料。”

季若离笑道：“是什么饮料？我喜欢喝吗？”

林予安：“莫吉托，你很喜欢喝。”忽略掉一些不好的因素，他捡了些好笑的事说给季若离听：“你喝醉了，居然有人喝莫吉托会喝醉！你跑去别人游泳池游泳…那晚，你治好了失语症，非但开口说话还对我唱情歌。”

季若离：“什么情歌？”

林予安不想唱那首他觉得有些晦气的歌，遂念了段歌词：“我对着皎洁的月光起誓，我对你的爱意从未改变。即便风花雪月转瞬往昔，即便山盟海誓已然笑柄。无论你身在何方，月光都能带给你我深如大海的爱意。”

“哼~”希瑞尔轻蔑不屑：“表现得越热烈越虚假，唯有所图者才一味强调自己的爱意。真正的爱，萌发与枯萎都像烟雾，清淡到外人无知无觉，根植内心不敢触及。”

林予安从后视镜瞟见他的表情笑道：“一段歌词还真让你往事如烟了？过去五年你都经历了谁啊？”

希瑞尔瘪嘴说道：“专心开车！”他用了五年时间也放不下因一段航程、一次任务萌发的感情，那枚徽章一直放在离他心脏最近的位置。

林予安把车开入泊车区，将车钥匙交给泊车员后三人进入酒店。林予安和希瑞尔在前台订房间，季若离走向一楼餐厅问服务员要了杯水打算喂猫吃药，服务员将他领到位置坐下，端上杯冰水。季若离从布兜里抱出卡拉，拿出猫罐头和消炎药。服务员看见猫后说什么也不让他把猫罐头倒入猫盘。

林予安和希瑞尔办好入住手续回头就看见服务员撵人，季若离涨红着脸解释：“我自己带的猫盘为什么不能放猫食？卡拉肚子饿了，它要吃东西！”

“先生，这里是公共餐厅，喂猫会影响其他客人就餐感观！”

季若离反驳：“什么叫就餐感观？他们用嘴吃饭，卡拉也用嘴吃饭。卡拉只是吃饭又不是拉屎，影响谁了？！”

“先生，您不能无理取闹！”

希瑞尔：“小弗，算了，我们去房间喂卡拉！”

季若离把猫抱回布兜，孩子气十足地说道：“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吃饭？！”

林予安：“为什么不喜欢？这里的中餐做得非常好！”

季若离：“中餐做得好又怎样？就是因为你的东方面孔，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赶我们走！要不是…”季若离忽感头痛，他揉揉额头说道：“要不是舅舅，我们只有深夜睡马路！”

林予安满脸惊喜：“你记起以前的事了？”

季若离抱着布兜，搂着卡拉，仍旧生气的叫嚷：“我没病也不是低智！他们想赶我们走！”

林予安安慰他：“都过去十多年了，当年的误会当场澄清了，谁也没赶我们走。反倒是你，原本我想带你在总统套房看海上日出的，可惜你睡得跟死猪一样。现在总统套房被人预订了，我们只能退而求次，住楼下一层。视野不如顶楼的宽景弧窗好！”

季若离跟着林予安一面走一面道：“多了不起的视野？这家酒店能给日出镶金边啊！他们就是欺负我们年纪小，不是欧美客就想赶我们走！我不许他们歧视你、欺负你！”

林予安哄道：“没谁歧视我，欺负我。你开心点，你吓到卡拉了！等会到房间，先给它喂点东西，我再给它换药。公共餐厅不能带宠物也是为了保证食品安全，万一有对猫过敏的客人呢？我们大度一点，回房间喂卡拉就好。你看因为有我们要带宠物酒店还收了除敏费，所以，今晚卡拉也跟我们一起呆在酒店！”

“为什么要呆在酒店？回家里睡不行吗？除敏费用多少，让我看看单子…除敏费用五千谢克尔？！他们是想把房间整套软装都换掉吗？马上退了，我们走！”

林予安搂着人进了电梯：“走什么，兔兔，当初我的遗憾就是没能和你看一眼海上日出。过了十多年，我们再次入住重温旧梦。你满足一下我这个小心愿！”

“不！”季若离看到林予安期盼的眼神后，妥协道：“那就只住一晚，明天一早…不行，一早退房便宜他们了！拖到中午十二点五十五分退房！”

“行，我们拖到最后一刻退房！”

全程跟在两人身后的希瑞尔被喂了一嘴狗粮，更幽怨了！

等到了房间，希瑞尔对季若离说道：“等会儿我们还是去餐厅吃饭。你把猫放在房间里休息。”

“它会害怕的！”

希瑞尔板着脸说道：“它害怕什么啊！小弗，你成熟一点好不好！我叫酒店给你送套正装，等会去高层餐厅吃饭！我们西家人没有在酒店闹的！”

林予安打开房间，对他说道：“行了，我会哄他的。他就是一孩子，你凶他干什么！”

希瑞尔：“你就惯着他吧。”说着他也打开自己房间，走了进去。

季若离刚走进房间就哇哦了声，原来这套房里有个独立的宠物房，从猫屋到爬梯一应俱全，要不是卡拉绑着腿真不知道它有多高兴。季若离把卡拉放在软垫上，打开小冰箱，存放的猫粮罐头口味齐全，另外还配有钙铁锌营养剂，甚至连纱布绷带、兽用消炎药水都有。

“太齐全了！”季若离感叹。

三只腿的卡拉爬下软垫，玩起了猫玩具。

林予安洗了手，拿出酒精纱布，准备给猫换药：“小件玩具都是新的，大件物品也是每日消毒除敏。怎样，五千谢克尔值了吧。你把窗帘打开，让卡拉看看窗外海景。”

季若离摁下窗帘开关，才知林予安为什么要坚持在这里住一晚。一百八十度全景落地窗，把海法湾全景尽收眼底。

林予安一面给卡拉拆纱布，一面说道：“当年我们离开海法回纽约后，你送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还记得吗？”

季若离摇摇头。

林予安说道：“是一个八寸油画。画的是以酒店观景角度下的海法湾夜景。S型的海岸线，一半海水倒影星光，一半城市霓虹绚烂。若离，你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画家，可在你十**岁的年纪因为一些外界因素让你放弃了这个梦想。现在哥哥长大了，有能力保护你和你想保护的所有，也会竭尽所能弥补你的遗憾。跟哥哥去瑞士接受系统治疗，好吗？”

季若离站在玻璃窗下，呆望辽阔静谧的海面，他的手指掐着手掌，不让挂在眼角的泪水滚落。那晚季若离送给林予安的画，并不是为给他庆生专门画的，只是练笔作画，那样的练笔画有很多。那晚季若离说给林予安听的话，也不是所谓的爱意表达，而是迷惑他的谎言，那样的谎言季若离信手拈来。

可林予安就当真了，一记十多年。

季若离的倦累不是因为尚在恢复期的身体，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哥哥，我好累，我去洗个澡！”

“好，卧室有套西服，你会穿吗？”

“嗯，我要是不会再叫你。”

“好。”

林予安始终专注给猫换药，碘酒酒精加消炎药让卡拉难受，恢复体力的猫猫咬他挠他。可林予安一味安抚，动作轻柔，语气轻缓。他始终很有耐心。

季若离走出宠物房的那刻回头看了眼温柔的男人，他知道他把猫当成艾诺了，曾经林予安对于艾诺的遭遇无能为力，曾经林予安为了让林家出面兜季若离不惜自毁前程，曾经的林予安为了季若离做了很多冤种事。

过去好多年，季若离以为他会忘了自己。林予安应该在没有季若离的日子里好好做林予安。可他又来找他了，在那个他收摊的黄昏，傻笑着站在小院门口。

这一次冤种还是冤种，无论卷毛兔说什么，冤种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