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暗的混沌的世界里脱出身来,两片眼皮昏昏沉沉地张开,眼前是模糊的墙壁,带着土黄颜色的重影,祝吟辰勉强支撑起身体,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试图看清周边的环境。
意识渐渐清明,手心传来粗糙的质感,脚下是湿滑的积水和苔藓,这里是一个小小的洞穴,黑暗浸没了每一寸空间。狭隘的洞穴外隐隐约约透出点点飞舞的荧光。
祝吟辰向着洞口走去,却听见撕拉一声,她的手脚被某种不知名的丝线牢牢拴在了黑暗深处的一头,她沿着丝线走去,瞧见丝线一直通向地面的淤泥里,她扒开淤泥,试图找到丝线的尽头,但没有两分钟她就放弃了,这丝线仿佛地心的毛细血管似的,挖不倒尽头。
挣脱不开丝线,祝吟辰只好坐回地面上,即使身上变得泥泞不堪也不在意,某种意义上,她需要这些脏东西帮助她找到一点实在感和安全感——她是确确实实被困在了这里,并且已经逃脱了那种可怕的体验的。
祝吟辰靠在墙壁上,饥饿感和寒冷一阵阵袭来,她的眼前又开始一阵阵地发昏,然而前些天的景象又出现在眼前,血肉模糊的阿利都,天上的巨大球体,虚无缥缈的世界……和安提。
头痛欲裂的感觉阵阵袭来,她忍不住俯下身子,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眼泪鼻涕和口水都一齐向外流淌,鼻腔里传来胃液火辣辣的感觉,安提现在在哪里呢?她现在还活着吗?
那天好像有阿努来带走了她们,她没有看清她们是谁,如果安提被虫后处死,她的计划是不是就败露了,那些人虫和平共处的新理想也就此破灭了呢,她现在……该怎么办呢?
别去思考了,祝吟辰。
你现在很累了,我现在很累了。
祝吟辰像是把整个胃都翻了出去,大约吐了十多分钟后,她才感觉稍微好了一点,疲惫地靠到墙壁上,放空大脑,闭上眼睛。
洞穴上方似乎有积水滴落,耳边传来突兀的滴答声,手腕上的丝线传来隐隐约约的振动,但祝吟辰并没有动作,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到访的来客。
洞口似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几点荧光随着来者的动作飞了进来,紧接着是有节奏的脚步声,低沉清冷的声音在洞穴中响起:“幼小无知的阿努呵,可还记得你的名字?”
祝吟辰睁开眼睛,眼前立着一片黑色的纤长身影,是恩基,她身后的长发被洞穴墙壁里穿来穿去的银色丝线挽起,悬在空中,一直通往洞穴外面去。一双猩红的蛇目冷冰冰地看着她,眼神里似乎透出点复杂的情绪。
“……伊塔。”
“很好,”恩基转过身,似要离开,“你就待在这里吧。”
祝吟辰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算了。”
祝吟辰感到手脚上的丝线慢慢松开、消失,她再次睁开眼睛,看见恩基站在洞穴门口,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祝吟辰突然恍惚了一下,这就是被恩基爱护着的那些阿努的平常的感受吗?
恩基向她伸出一只手,态度中仍然带着一些疏离,“来吧,你需要足够的休息和营养的食物。”
不知为何,刚才还僵硬冰冷的身体突然多出了几分力气,祝吟辰勉强站起来,扶着恩基的手,保持着一点距离,沉默地跟着恩基离开洞穴。
走出洞穴,外面是更大的洞穴,一些菌落散布在地面和墙壁上,菌丝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顶端的孢子飘散开去,长出透明的翅膀四处飞舞着。
地面淌着血水,但随着她们越往前走,血的颜色就越好,菌落的成长状态就越好,等她们走到另一个洞穴口时,地面和墙壁上已经铺满了菌落,仿若发光的蛋壳的世界,梦幻的孢子迷幻了整个世界,目之所及都绽放着、流动着五彩斑斓的颜色。
祝吟辰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的压抑和悲伤似乎也渐渐淡去,她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点飞过来的荧光,荧光竟停留在了她的指尖上,变换着忽明忽暗的光芒,好像是飞不动了,在喘着气休息似的。
恩基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祝吟辰,这个小小的阿努本不该承受这样离奇的命运,她本应该安安静静地躺在温室里,做一切卵壳里的美梦,醒来了就有玛赫温暖的怀抱。
走出菌落洞穴,穿过长长的隧道,一直走到路的尽头,无数丝线结成的网阻拦在她们前方,恩基放开祝吟辰的手,向那团丝线伸出手,口中默默吟诵了些什么,只见条条丝线慢慢舒展开,似乎有生命力一般,每一根都向恩基的黑色的指尖延伸过来,穿溶进皮肉里消失不见。
通道的尽头慢慢变得亮起来,一束光打进来,恩基向前走去。祝吟辰默默跟上。通道外是一间整洁的房间,看上去跟安提的房间差不多,但空间要更小一些。
祝吟辰环顾四周,没有看见安提的影子。祝吟辰有些茫然,她转过头,看着恩基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恩基瞥了一眼祝吟辰,轻轻叹了口气,“你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就不要说话了,也不要有疑问。”恩基转过身,临走到门口时,留下一句“从今往后,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便关门离去。
“……”
祝吟辰躺到床上,这里没有他者的气息,看来一直是无人居住的地方。刚才她们一路走来,都没有遇见别的阿努,直接就走到了供居住的房间里,这里极有可能是恩基自己私有的住地。
看来,她现在所在的就是菌群的底层,如果后面想要逃出去,就要面临对抗整个菌群的风险。不过如果恩基把她和安提的存在隐瞒了下来,那么要烦恼这件事的就不只是她一个人了。
祝吟辰试图再思考下一步的方案,但是疲惫和饥饿一阵阵地传来,也许恩基是对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
祝吟辰强撑着力气站起来,一步步挪到管道边上,试图去扭转上面的阀门,食物和清水慢慢流了出来,她赶紧拿了一个盘子接住,心里徒然轻松了许多。狼吞虎咽地吃完食物,祝吟辰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
接下来的一连几天几乎都是这样度过,或许不只是几天,但她逐渐算不清时间,这里除了墙壁上镶嵌的一些发光矿石外没有别的光源,起先她试图在墙上刻标记来记录时间,但这些标记在某一个疏忽的节点被打乱,于是她放弃了记时,专注于研究逃出去的方法。
然而当她打开门,门外是无穷无尽的银色丝线,每一寸都如刀刃般锋利,她伸出指尖轻触了一下,表皮立刻泌出颗颗血珠,伴着针扎般的疼痛。
她试图通过管道爬出去,但每一条管道仅拳头般大小,贯穿过坚硬的墙壁,连稍微挖宽一点管道半径都毫无可能。
她在房间里从早上转到晚上,每分每秒都在思考逃出去的方法,毒液、肘镰、撕咬、蛮力……毫无用处。
绝望是慢慢爬上心头的,随之而来的就是麻木和恐惧。
祝吟辰坐在房间地板上,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着头发,另一只手在地板上疯狂地抓挠,她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坚定,只是这坚定里多了几分恐惧和茫然。
时间……过去了多久了?
难道她要一辈子住在这里吗?安提现在怎么样了,她还活着吗,她现在在哪里?
真的有办法可以从这里逃出去吗?
【总部发来通知,请于今日最后期限内回溯报告】
祝吟辰的眼睛猛然睁大,仿佛抓住了深渊里的最后一丝光亮般,她一下子站起来,身板挺得直直的,聚精会神地听着系统的声音。
【总部发来通知,请于今日最后期限内回溯报告】
【收到】
祝吟辰点击确认,她瘫倒在床上,长出一口气,竟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然而又立刻感到深深的焦躁不安。
七天就这样白白地过去了,什么突破都没有……算了,就现在吧。
她闭上眼睛,意识如轻烟般上浮,身体一寸寸沉落下去,熟悉的感觉渐渐传来,她越来越习惯意识传输的感觉了。
……
“祝吟辰少校,你的意思是说,你这六天什么也没干,就一直被囚禁到现在?”
“是,我尝试了目前所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没有一个有作用的。”
“呃,你尝试过毒液吗?”
“是的,但没有作用。”
“那些外骨骼结构的刀刃呢?你肘部弯弯尖尖的那个什么玩意儿来着……”
“肘镰,是的,但没有作用。”
“那么你有没有用那个——”
“好了,”杨威主席打断总指挥的话,他对着祝吟辰点点头,语气沉稳而严肃:“祝吟辰少校,你的报告就到这里吧,从今天开始,你暂时先留在蓝星待命,等特工局想出新的办法了,你再继续执行新的方案。”
“是。”
如以往的流程一样,祝吟辰被几个执行人员送回了家中,看着空荡荡的家,祝吟辰来回踱了几步,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好,能够想到的办法她已想尽,剩下的就交给特工局的同事们吧。
去奕川的小公寓看看阿图特?
那就去吧。
她是一路走过去的,仿佛要补偿这七天的空白似的,一路上她一直在看,看城市建筑的玻璃外墙反光,看各式各样的广告牌,看路边石缝里的杂草,看太阳一点点陷落、低下去,整个城市铺上一层光辉灿烂的金色纱幔,夕阳的余辉打在各个建筑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临近六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祝吟辰轻轻敲了敲门,门里似乎响起什么动作,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一个陌生的女孩站在门口,挑着眉头打量着她。
祝吟辰伸出手,正欲自我介绍,女孩却微微一笑,打开门,“我知道你,祝少校,奕长官说过你可能会来。”
祝吟辰愣了一下,女孩却上前一步,热情地抓住她的手腕往里带,“我们正好在吃饭,就差你一个了,快来快来!”
“谢谢。”
客厅里就坐着阿图特一个虫,听到有人进来,头也不抬,仍然窝在沙发角落里,怀里抱着一个枕头,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祝吟辰看到客厅里就一个阿图特,心底徒然窜上一种逃跑的冲动,但陈立新拉着她,她只能尴尬地坐下。
桌上摆着火锅和小菜,陈立新一边往锅里下菜,一边说道:“我叫陈立新,是个大学生,目前在奕长官手底下做事。这一带的据点和这个公寓都由我负责,你以后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来这里找我。”
“好的,谢谢。”
“没事。”陈立新分好碗筷,抬手在阿图特眼前晃了晃,后者熄灭屏幕,安安静静地坐到桌旁,陈立新笑了笑,“好了,开吃吧。”
两人一虫一边吃着饭,一边聊着这几天AGPC发生的事情,祝吟辰把十二主席选举大会的事情听了个大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陈立新夹了一块肉,对着祝吟辰大谈特谈:“……依我看,这选举实际上没什么作用,弄了半天,也就新上了一个明星,一个搞软件开发的,一个搞赌场的,太容易落着把柄了,翻遍身家独独一个钱字,执行处把住所一围,就乖乖听话了,自身都难保,还保得了人们的话?执政官们的新玩具罢了。”
祝吟辰心想这孩子还挺健谈的,说道:“也许他们背后不仅仅是表面的这些产业,能够选上主席的人,实力还是值得肯定的。”
陈立新翻了个白眼,“那岂不是更不能相信他们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这样,那么我们就是十二主席的玩具了。”
听到这话,祝吟辰若有所思,房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了三下,屋内的两人吓了一跳,阿图特仍然专心致志地往锅里捞着肉,陈立新连忙跑过去开门。
奕川站在门口,却不进来,她转过身说了句什么,陈立新才看到她背后还站着一个少女。
原来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少女看起来甚是狼狈,一身水淋淋的,苍白单薄的一片,犹如一个透明的幽灵。
奕川的衣服也湿了一大片,她向少女伸出手,好像在极力邀请她进来,少女犹豫了一会,慢慢地拉住她的手。
陈立新让开身子,脸上还挂着疑惑的神情,奕川带着身后的人迅速钻进门来。
阿图特似乎嗅到了陌生的气息,她抬头盯着女人,过了几秒后,似乎确认了对方没有威胁,又低头专心吃肉。
祝吟辰吃惊地看着两个人狼狈的样子,奕川看见她,尴尬地笑了一下,接过陈立新递来的毛巾,解释道:“说来话长……我刚开了个女生宿舍夜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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