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祝吟辰轻轻挽过一片雪花,“今天到我的专属训练了,对吗?”
“看来安提回去后已经告诉你了。”尼努尔塔停下脚步,望向远方。
天与地的尽头,那抹深沉的赤色正一点点消逝,隐隐透出一片轻薄的、冷的白来。
尼努尔塔转过身,严肃地注视着祝吟辰,“就在这里吧。”
祝吟辰沉默着,等待对方的评价和提出的任务要求。
……?
良久不见动静,祝吟辰只好先开口道:“你不说些什么吗?”
“我想先听听,你对自己的评价。”
意想不到的话语,祝吟辰眼神微动,心中无端地空落下去一块。
在她过往的人生中,除了那些必填的章程报告外,还是第一次有人……不,虫想了解她。
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呢?突然这么一问,竟想不出些什么。
祝吟辰试着回忆了一下自己过往的人生经历,回答道:“性格沉稳谨慎,做事认真负责。”
尼努尔塔的眼神深沉而锐利:“你对自己的评价,伊塔,问问你自己的灵魂,你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呢?”
祝吟辰茫然地看着尼努尔塔。
尼努尔塔突然走近几步,二虫的距离骤然拉近,她凝视着祝吟辰的眼睛,“我看见一个轻薄又澄澈的灵魂,裹携着一团明亮的、愤怒的火焰,沉入深渊,迷失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幼小无知的阿努呵,告诉我,你明明自最生机勃勃的生灵繁茂中而来,为何你的灵魂却如此纤弱单薄,宛若死去的、浮游冥土的亡灵?”
祝吟辰说不出话来。
实话说,她并没有听懂,只是这番哀叹让她感到一丝突如其来的悲伤,仿佛有人在心口留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二虫之间沉默了良久,直到一抹天光照过雪地,镀上一层丝绸光泽般柔美细腻的光辉,拂过祝吟辰轻颤的眼睫,她才惊觉一滴泪水滑落眼角,心灵莫名其妙地轻微颤动,一种深沉的、压抑的痛苦突然爆发开来,她下意识抓住心口,试图克制住这股冲动,泪水却先一步忍不住滚滚落下。
尼努尔塔看着祝吟辰捂住脸痛哭,知道她在为自己难过,静静地等她哭完。
最后一声抽噎停住,祝吟辰平静下来,红着双眼,对尼努尔塔说道:“我已经好了,可以开始训练了。”
“不,孩子。”尼努尔塔踏了踏虫足,抖去身上的雪,她转过身,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你知道自己该怎样做,只是那软弱的慈悲让你不去想,也不去做,但这不是问题,要不了多久,你会自行毁灭自己的仁善,踏上更远的征程。”
“回去吧,至少在你再一次毁灭自己之前,作前夜的祭奠吧。”
祝吟辰不再言语,跟上尼努尔塔的步伐,二虫一如来时的模样,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沉默,返回基地的方向。
……
安提在外和大颚们打了一天的架,吃饱喝足归来,大喇喇地躺在床上,兴奋地回想着今天训练的成果。
“吱牙——”一声,门开了。
“伊塔!”
“嗯。”
安提一个鲤鱼打挺,她坐在床上,眼睛亮亮的,看见祝吟辰一如往常平静的样子,敏锐地捕捉到了眼底的一丝黯淡,眼神也随之沉了下去。
“发生了什么?”
“没有……我在思考今天的训练成果。”祝吟辰笑了笑,坐到桌前,一边吃肉,一边说道:“你今天都做了些什——”
“伊塔,你的心已经紧紧关闭,谁也不能撬开,我没有别的办法。”安提坐到祝吟辰身边,认真地看着她,“想哭就尽情哭嚎,想倾诉就依伏在我的身旁,这里没有罪过,也没有要求,宽恕你自己吧。”
在泪水再一次滑落眼角前,祝吟辰忍不住心想,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哭一天,真的好吗?
哭就哭吧,这里没有罪过。
……
夜潮升起落下,天光又一次照耀着整个学原,二虫再一次沉默地走在这白茫茫天地间,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昨天的事情就好像一场无事发生的梦。
“好了,”尼努尔塔停下脚步,“就在这里吧,向我展示你的决心。”
祝吟辰观察四周,很正常的雪原,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只是风似乎小了点。
风停了,雪花悬浮在空中。
祝吟辰感到全身血液似乎静止了一瞬,一下子警觉起来,她做好战斗的架势,肘镰顷刻变得雪亮锋利,五感敏锐地张开,触角灵敏地探动着。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扭动着,在光线的流动和隔断中渐渐显现开来——
仿若噩梦的再现,无数伽拉瑟亚堆积在雪原上,如同无数巨大的气囊,轻盈的,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我一个打这么多吗?
祝吟辰额间流下一滴冷汗,察觉脚底有些微的动静,她低头看去,雪地以一种古怪的方式搅动着,伸出数条膜带,无声无息地附上她的脚踝。
她挥出肘镰,然而这膜带韧性极好,竟无法斩断,又看看四周,重重薄膜已经将她包围,粘液自头上雨点般落下,薄膜开始贪婪地压缩——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她突然想起尼努尔塔的话——“你知道自己该怎样做,只是那软弱的慈悲让你不去想,也不去做,但这不是问题,要不了多久,你会自行毁灭自己的仁善,踏上更远的征程。”
她握紧双拳,一直以来,她已经习惯了服从命令,因此以果断冷酷的方式处理一切事项,已经成为她的一种本能,只有在偶尔的仁慈中,才能得到一丝喘息,在她毁灭他人之前,她总是先毁灭自己。
因此,她才无法面对自己。
因为自己想做的,总是错误又愚蠢的事,追寻自己想做的事,总是一种罪过。
那么,她还会犯这种罪过吗?
我想,我会的。
祝吟辰眼神蓦地变得锐利,她伫立不动,只向前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股股纯露自指尖泌出,又纷纷化作柔软细腻的气息,逸散到虚空之中。
风平浪静之下,更凶狠的杀机在蔓延。
伽拉瑟亚们还在争先恐后地压缩着空间,争取第一个吃到这垂涎的美味,突然间,一只伽拉瑟亚开始惊恐的挣扎起来,它的身体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膜带不受控制地延展出去,不过几秒,上面就崩裂出现了一道道可怕的裂痕,湿滑的粘液流入,它开始喰食消化自己的身体……
风中响起一声细不可闻的、绝望的尖叫,然后是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伽拉瑟亚在半空中水花般炸裂开来,碎裂的身体崩溅到其他伽拉瑟亚身上,还在扭曲地挣扎着生长。
空气似乎静止了一瞬,紧接着被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填满,整个雪原开始响起不详的轰鸣声,雪崩滚滚而下,又被阵阵伽拉瑟亚的爆炸堵住。
祝吟辰站在雪地上,静心凝神,保持不动,她的身前身后是无数晶莹剔透的水烟花,脚边是水淋淋的一片狼藉。
一分一秒过去,她身上逐渐大汗淋漓,好在坚持了不久,肉眼可见的伽拉瑟亚们都逐一死去。
天色逐渐暗沉下去,雪原逐渐恢复了一片寂静,寒风裹挟着积雪阵阵刮过,祝吟辰收回手,她望向远方,看那血红的一轮,正自天地的尽头一点点升起。
“我想,我懂得你说的话了,尼努尔塔。”
她想起第一次遇见尼努尔塔时,对方那句不明不白的话——“记住,你们所向往之处,并非光明照耀之地,要用绝望作脚步,一步一步向前进。”
去往冥土的征程,并非是一腔热血和光明的理想所堆砌的胜利传说,而是一次次的自我毁灭和新生,只有保持纯粹真心的自我,保持那无能可笑的慈悲,才能将自己一次次杀死,又一次次带着新的绝望重生。
而那血迹斑斑的征程尽头,不仅仅是冥土和埃勒伽,更是屠戮重书整个阿努特纳星,乃至蓝星的坚定意志。
“单薄纤弱的灵魂,本就属于冥土。”
尼努尔塔向前踏上一步,注视着相祝吟辰,“小小的阿努呵,踏出了第一步。”
“上前来吧,孩子,下一个夜潮来临前,我们还有新的事要做。”
……
回到基地的时候,天幕已近深红,祝吟辰打开房门,却忍不住转过头,看向尼努尔塔去往通道深处的背影,问道:“明天的训练有什么安排吗?”
“你们两个要去前线,直到夜潮升起为止,将伽拉瑟亚杀个落花流水。”
“我们什么时候走?”
“看你们的心思。”
尼努尔塔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祝吟辰心中诧异,还没等她想个时间,尼努尔塔好像就看透了她的心思,冷冷地说道:“接连几个夜潮升起落下,雪原基地往返几十趟,我饱受睡眠不足困扰,伊南娜阿努萨也要为我落泪,接下来不想陪你们玩,以后的时间你们自己处理。”
说罢,她转过身,匆匆隐入黑暗之中。
祝吟辰无奈地笑了笑,也是,交错安排她和安提的时间这么久,尼努尔塔一定也很累了。
她转过头,看见安提的头从门里探出,好奇地看看她,又看看通道黑暗的尽头,却不言语,似乎有什么话想问,但又因为担心祝吟辰的状态不得不克制住。
让母亲担心,实在不是女儿该做的事,何况她实际上还只是个孩子,又如此年轻,如此热烈。
祝吟辰脸上绽放出一个微笑,她张开双臂,将安提轻轻拥抱,“我回来了。”
安提也回以热情的拥抱,无论未知的隔阂有多深多重,她们一定可以将它跨越,一直奔向很远很远的未来去。
这一篇有点单薄,以后可能会回来改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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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以我为祭,愿踏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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