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秘密

“怎么,你也想玩?”楼观岳吃着冰棍,看我一转不转地看着那些嬉闹的孩子,揶揄道。

我摇头算是回应,很局气地没搭理他无所事事的挑衅,转头去看林周锁。

林周锁家里只翻出来三个小板凳,本来是想给我们三个小同学一人一个的,但我把我那个给了林周锁,就成了他们三个排排坐了。

林周锁本来是不肯接受的,但见我执意要让,楼观岳和乐鲤也在一边帮腔,他也就半推半就地坐下了。

我看他们三个,从楼观岳到林周锁,身高一点点上升,年纪也慢慢变大。只是所谓大人,混在孩子中间时,若是真有童心,也总会像个孩子。

“要不要坐下看。”林周锁察觉到我的视线,作势要站起来。

其实电影还没开始,但大家都兴致高昂,这种聚会性质的相聚总是令人无法不付出热情。

我说不用,还连连后退,恰好这时候欧珉义回来了,一边吆喝一边往这边走,见我不停后退,他好心喊道:“正在练倒退步的那个同学,再退就掉沟了啦。”

我一下站住,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发现欧珉义嘴里的那个“沟”离我至少三米。

那是下水道,并不深,只有点脏。

欧珉义本人也没想到我居然真让他给诓到了,顿时哈哈大笑。

“怎么了怎么了,”乐鲤原本正在跟同学聊天,听到那爽朗的笑声,登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看看那人看看手机。

欧珉义看着就累,说:“你头再扭得断,没什么,老实聊天去吧。”

乐鲤撇撇嘴,本想怼他两句,但这时欧珉义拍拍他,指着电影幕布问他这是什么电影,乐鲤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他瞅着那个老电影瞅了半天,两个很少看老电影的人拿着手机开始从自己有限的认知里搜索片名。

“给你,站着累了吧,快坐下。”欧珉义看乐鲤终于消停了,他笑了笑,把小马扎递给我,然后坐到了林周锁身边。

坐在林周锁身边的乐鲤正跟旁边的楼观岳讨论得热火朝天,我一个人坐在边上无聊,二伯从电影荧幕后面走出来,我一眼就看见了他。

林周锁也看见了,但他却没有打招呼,而是扭过了头,和欧珉义聊着什么。

我觉得林周锁有点奇怪,他和二伯关系按理说很好啊,怎么见到了都不打招呼。

欧珉义和林周锁不知道说到了什么,两人都笑了起来。乐鲤和楼观岳为了看得清晰,特意把板凳往前挪了些,听见身后的笑声,他这个八卦天王往后一仰,纳闷道:“你们笑什么呢?”

林周锁指了指荧幕,说:“这个电影,很早之前咱们看过,那会我们也在那里玩木头人,还记得吗?”

乐鲤苦思冥想,想得差点摔倒。

“记不清了,什么时候的事啊?”欧珉义扶了他一把,乐鲤直接就这么扭着身子跟他们聊天。

欧珉义无奈道:“你坐好。”

乐鲤抛下了他的小伙伴,干脆转了身死缠烂打。

欧珉义拗不过他,话题的开始人林周锁早有先见之明,搬着小马扎去了我那边,欧珉义被他不仗义的举动气笑了,但乐鲤还在纠缠,他只好说:“咱们第一次见面那会啊。我就说你当时讨厌我吧!你都记不起来这回事了!”

我看了欧珉义一眼,是一因为话题内容,二是因为他的语气。

欧珉义居然也有这么激动的时候……也不能说是激动,用情绪起了波澜或许更合适。

他这么一说,也不知道触碰到乐鲤的哪根筋了,乐鲤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了,不怪我对你有敌意啊,你个陌生人对别人都爱搭不理,就单独喜欢和阿锁待着,我那时候就跟阿锁玩得来,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能让欧珉义气得头疼的人,估计也就一个乐鲤了。

林周锁朝他们那边看了一眼,说:“他们是不是很吵,没影响到你们吧?”

我说没有,楼观岳被乐鲤丢下,他还没来得及失落,就有一个林周锁跑过来给他送话题,那他肯定得捧捧场。

楼观岳回头看了眼理直气壮的乐鲤和木着脸一副头疼模样的欧珉义,说:“乐乐哥和小欧哥不是一开始就认识的吗?”

林周锁只说不是,我看他表情,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不是他一个人能回答得了的,平时没什么眼力见的楼观岳也奇异地看懂了林周锁的欲言又止,我俩对视一眼,都选择了闭嘴。

“阿锁,小错。”二伯终于被这边的动静影响到了,他错开聚在一起的人群,看见我们,很开心地朝我们挥手。

林周锁躲不开,也笑着回了他的问好。

我朝那边点了点头,可能因为心境的变化吧,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林周锁其实并不喜欢看见二伯。

这很没有依据,明明林周锁的态度很恭敬,虽然他一副谁也不搭理的样子,但却意外地听二伯的话。

林周锁又看了我一眼,我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眼神。但我并没有去看他,因为我心里升起无法忽视的异样感。

他对待我,真的只是在对待一个堂弟吗?

电影内容我半点没看进去,我对这场夏夜露天电影唯一的印象,就是林周锁看过来的那个眼神,周围温热的风和喧闹的人群。

貌似中途乐鲤和楼观岳去拿了一趟零食,还分给了同村的几个小朋友,他们这些动作本应该格外惹眼,但我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只在往后人生里,他们提及时插嘴问一句,真的有这事吗?

然后他们就会齐声回我,你记性真差。

我也不辩解,当时的我眼里只有林周锁。他似乎也没有多少话要说,整场电影都安安静静坐着,只是我总觉得,他同我大抵是相同的,电影也没有入了他的眼。

只是我在看他,他却像是陷入了悠远绵长的回忆里,一切都在倒退,回忆失去了色彩,暗沉沉的夜幕没有星星,风吹灭了烛火。

林周锁的世界里终于只剩下了他自己。

那我可以留下吗?

电影谢幕,列车到站。

“回去了。”人都陆续走完了,林周锁拍拍我的肩膀,唤回了我游走的意识。

林周锁和欧珉义结伴走了,乐鲤也打着哈欠玩着手机回了自己家。

我和楼观岳沉默着回到家,锁了门,各回各屋。

楼观岳似乎并不习惯看这种老电影,总之他已经是昏昏欲睡的状态了,洗澡都洗得囫囵。

本应安然入睡的夜晚,我却被一通电话扰了心神。

是我妈妈打的电话。

彼时我正坐在林周锁的书桌前,转着一支削短的铅笔,面前铺着的白纸只勾了几条线,勾得稀碎,我怎么下笔都不甚满意。

“妈妈。”微聊的视频电话,我接了,手机放在书桌一角,转着笔埋头苦思。

妈妈的声音还是那么年轻,父亲应该不在她身边,不然的话我肯定能听见父亲的说教。

“小错,你怎么想起来问阿锁的事情。”妈妈似乎准备睡了,我看了眼屏幕,只看见我家主卧的天花板。

我说:“跟楼观岳聊起来的时候,他说之前见过哥,我没印象,就找你核对一下。”

“你叫阿锁哥啊,那看样子你们相处得不错。”妈妈想了想,说,“阿锁确实来过咱们家,不过具体的事情恐怕你得问你爸爸了。”

妈妈也叫林周锁阿锁,看样子,就算她不喜欢林周锁,也不会到讨厌的程度。

我拿橡皮擦掉刚刚画好的线,打扑打扑橡皮屑,冷哼,说:“妈妈,我问父亲他肯定什么也不说的。”

我父亲这人就是这样,他觉得我就是个小娃娃,尽管我已经十六岁了。在他一贯的作风里,我没必要知道那么多,只要好好学习就是了。

“这倒也是。”妈妈赞同道,随后她话锋一转,说,“不过宝宝,你想知道的话,去问阿锁也是可以的。”

“他会告诉我吗?”我明显不信。

妈妈摊手,说:“这就不是我要的考虑的事情了。不过宝宝,你过得应该不错,阿锁会照顾好你的。”

我听着这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说:“这倒是,他照顾我照顾得很好,妈妈,你不用担心我。”

我们的对话很平常,就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母子。

我跟妈妈闲聊着,窗户开着一点,我抬头就能看见月亮。

“……你过得很好,那我就不担心了。”妈妈说,“不过啊,你爸爸之前喝醉了,好像说了点什么。宝宝,是跟阿锁有关的,你想听吗?”

我正专心勾线,没把这话往心里去,随口道:“你说呗,我听着呢。”

妈妈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你爸爸说,阿锁好像不是扬家的孩子。”

啪——

刚削好的铅笔断了头,飞出去一截尖锐的黑笔芯,弹得比较高,打在了我的眼角。

我把那截笔芯按住,扔掉,我听见我轻而缓地问:“妈妈,你刚刚说什么?”

……

今晚注定不眠。

我开着台灯,一页一页翻看那本相册。

先前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我只觉得阿锁和大伯属实不像,我一直以为阿锁更像他妈妈。

我总觉得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而这恰好是我不应该知道的。

林周锁都不跟我们一个姓,他姓林而我们姓扬。他与我们长得也不像——这个不是我吹,我们家基因就是这么优秀,祖孙三代都有七八分相似。

至少我从这本相册里窥视到的关于祖父的冰山一角,那张与我父亲相似的脸庞,我也毫不意外地继承到了。

只是祖父看着硬气,身上有沾染半生笔墨、老学究的迂腐感,父亲却一半一半。我的父亲,他毕竟是个商人,读书人的傲气在他身上并不明显。大伯是与祖父是最像的,在我看来。

那身为大伯的孩子,阿锁真的太不像了。

阿锁的眉目冷硬,线条锋利,他周身自带拒人千里之外的锐气,只是被另一种柔和的气息掩盖了,以至于他的冷漠也跟着减轻了不少。

我最初并不能读懂这种气息,直到许多年以后,我在酒后朦胧的灯光里,透过淡黄色的酒液,朦朦胧胧看见了林周锁曾经走过的土地。

于是我明白了,那种萦绕了林周锁一辈子的柔和,是看着他长大的那片土地赋予他的,泥土的气息。

他生在那片土,长在那片土,那是他的故乡,那里有他的亲人和所爱之人,与他相比,我才是那个外来者。

年轻的我翻完了相册,脑海中灵光一现。

我想我懂了林周锁看我时的眼神。

那是羡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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