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还未到擂鼓山,蓝舟就不得不在湖北境内一个小镇子停下来。

——他的干粮吃完了。

薛慕华为他准备的盘缠不多,但有许多类似烤肉条的脯和一叠叠的饼子,这些原本是够他疾行至擂鼓山所用。

可惜天公不作美,他刚进入湖北通县,就遇上一场大雨。行至半道,无处躲雨,寻到一处寺庙躲雨已是半个多时辰后的事。马儿淋了雨打几个喷嚏倒是无事,可包袱里的肉脯与大饼全遭了殃。

蓝舟无奈,只好在寺庙中借住下来。他熟读医术,又与薛慕华有半师之谊,正好通县上唯一一家药铺的坐堂大夫回乡探亲,他便厚颜为镇上的百姓看诊,收取微薄的诊费。

遇到阿紫之前,他心里正盘算买二十张大饼需要多少钱。

这天,湛湛蓝天,无一丝云彩,他在马厩里喂马。药铺的小贵跑到他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蓝哥哥,有位姑娘胳膊折了,我师父喊你去呢!”

他一边笑,一边抚摸马儿的鬃毛,随意问了句:“什么样的姑娘,好好的怎么把胳膊弄折了?”

小贵难掩艳羡地看着马,憨憨道:“不知道,长得很俊,比西街的小柳儿还俊,穿紫色的裙子,好看!”

……紫色衣裳呀,他记忆里只有一个女孩儿能把这种颜色穿得很好看。

蓝舟不知道出神了多久,直到马儿温柔地在他手心顶了顶,他才释然一笑:“那咱们这就走吧。”

晴空高照,树梢轻轻晃动,洒下斑驳的光点,老旧的木牌匾散发着淡淡的气味。他一脚踏进药铺,撞到了日思夜想的穿紫色裙子的小姑娘。

我在做梦?!

蓝舟屏住呼吸,看他的小姑娘泪眼朦胧地捂着鼻子抬头。

“傻小子闪开!”她脱口而出!

……那些生死难知的日子里,河畔低垂的灯火,是否一句句重复的就是这三个字?

庞大的喜悦在胸膛内炸开,紧接着就是盘旋不去的悲伤,他的眼睛起了一层湿雾。

对不起。

豚鼠姑娘瘦了很多,线条柔美的鹅蛋脸憔悴了不少,眼里有残余的惊惶的神色。她捂着右边胳膊,嘴唇血色浅淡。

她抬眸瞟了他一眼,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蓝舟全身都僵硬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大理与湖北之间相隔多远啊,一座座高山,一条条大河,豚鼠姑娘是孤身走过吗?她的胳膊受伤的时候,有哀哀哭泣吗?

有谁欺侮她呢,在他消失的日子里。

“你饿不饿?”蓝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走这么远,你肚子饿吗?我去煮细面给你吃好不好?”

她用陌生而充满戒备的眼神盯着他。

蓝舟心中一痛,如果早知能有幸捡回性命,他绝对不会将“情蛊非蛊”哄她服下。

是他的错。

师父当年所说,用这药的苦果,他已然尝到其中三味。

*

阿紫托着胳膊,一步一拐地走出药铺。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奇怪的蓝眼睛青年没有追出来,怔怔地愣在原地。

这家药铺不肯帮她抓药,只能换一家了。

她写下的那张药方,的确能够缓解云中鹤的毒性,但充其量只能吊着他的命,根本不是真正的解药。

“等等!”她走出许久,身后忽然传来小心翼翼的呼唤。

蓝眼睛青年左手抓着一串药包,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里。他结结巴巴地推销自己:“掌柜说你是来抓药的……药,药给你!真的不饿吗?我煮的面很好吃!你胳膊疼不疼,我给你上小夹板,很快就会好的!”

“对了,”他从袖袋里掏出几个黄纸包,“掌柜给的麝香保心丸不对你的症,这里是……”

“……云南白,白白药。”阿紫歪头看他,青年的声音又开始磕磕绊绊。

云南白白药。

阿紫扑哧一声笑出来。

“多谢你咯,”她耸耸肩,“我这胳膊暂时还不能接上。”

青年的表情一下变得严肃,道:“有人威胁你?”

阿紫惊讶于他的敏锐。青年忽然笑着说:“我是蓝舟。”

他这一笑,眼睛里溢满温柔,有柔软的光芒。

蓝色的眼睛……

阿紫有一瞬间的呆愣,电光火石间,蓝舟抓住她的右肩,两掌一用力。只听“咯噔”一声,她痛得眼前一黑。

他在帮她把错位的骨头复位。

阿紫额上全是冷汗,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又糊了蓝舟一巴掌,气急败坏地叫道:“谁叫你多管闲事了!给我滚远点,我才不吃你的臭面烂面!”

跟在后头追出来的小贵目瞪口呆,好凶的姑娘呀!

“再不正骨就来不及了!”他严肃地说,将手递到她嘴边,“你咬着我,我给你上小夹板。”

这回,轮到阿紫目瞪口呆。

这是哪里出来的绝世傻子?

她心道:“我对他又打又骂,可他不仅帮我正骨,还让我咬他的手?世上绝没有这样的呆子好人,他一定对姑奶奶有企图!”

一层层纱布缠上来,蓝舟专注于手上的动作,阿紫安安静静地任他伺候。她觉得对方既然有所图谋,那就有可利用的余地。她正想找机会摆脱段延庆呢!

说实话,段延庆对她不算太差。他深恨段王爷,却又放过了身为段王爷女儿的阿紫。虽然打裂了她的骨头,但又用一阳指为她止痛。

他是四大恶人之首,“恶贯满盈”,本该一指头戳死她才对。

阿紫默默思索着,段延庆被称为恶人,因为他身世成谜,杀人狠辣,将仇家折磨得奄奄一息再痛下杀手,为正道不耻。

可在她看来,既然是仇家,那就是拳头大的讲道理。段延庆杀人如麻,手段残忍,可他自己又断腿又毁容,他的仇家对他残不残忍呢?

无非一报还一报罢了。

阿紫能活下来,说到底倚仗的就是段延庆心底微薄的善意。

她不肯把肩膀治好,就是怕引起段延庆忌惮,到时候真一指头戳死她,那才没处说理呢!

她越想就越气,都怪这忽然冒出来的蓝眼睛,坏了她的计划!

蓝舟替她上好夹板,松了一口气,抬头,就见豚鼠姑娘忿忿地瞪着他。他抹了把汗湿的额头,笑道:“我送你回去吧。”

右肩包扎后的确轻松不少,阿紫心念一转,单手艰难地做了个鬼脸,嘻嘻道:“这些纱布呀,夹板呀,还有送给我的药,你有钱付账吗?”

“还有云南白白药,”她学着青年的结巴,“你看诊一个病人才收三文钱,穷鬼,你有钱替姑奶奶付账吗?”

蓝舟:“……”二十个大饼多少钱来着?

他注视着面前的小姑娘得意洋洋地嘲笑他,右手僵硬地别着夹板,左手抬起鼻孔,做了一个怪异的猪鼻子……

猪鼻子。

他想笑,但喉头仿佛塞了一把羽毛。

如果她能一直这么快活,星星一样的眼睛里不再出现惊惶和悲伤。

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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