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而立的国风度假酒店琼楼生光,初秋微凉的细雨被竹林染上薄翠,寂寂如丝,散出些清宁的气息。
为了与重要的投资人见面,桑雀提前很久到了。
他紧张地整了整特意租借的名牌衬衫,打量过门廊幽深的会员茶室,却没敢进入,只老实地等在院子里。
印象中的奢靡酒店都是高耸入云的建筑,东港市这新地标还真是独树一帜,就连名字都很好听:云梦泽。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装逼装到让穷鬼没脾气。
桑雀是游戏公司的画师,有收集素材的习惯。
他见周围无人,便端起手机细拍那些静立的竹子和小楼,忽见只肥胖的橘猫在竹中窥视自己,不由对焦上去,渐渐忘记了萦回心头的不安,莫名惬意起来。
透明雨伞挂不住的细雨汇聚成滴,缓缓而落,让他的侧脸显得朦胧。
低头垂眸的桑雀相当沉浸,没发现茶室窗边一直有道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直至闹铃响了才恍然回神,咽了咽口水,和赴死似的进了茶室大门。
*
其实今天桑雀是来给个人独立游戏拉投资的。
他的本职工作成绩并不出彩,幸而同期入职的HR朋友很有门路,竟为他争取到了和集团高管见面的机会。
商谈、投资、创业。这些词汇离循规蹈矩的桑雀实在是太遥远了,可他是真的很想把构思已久的创意做出来,方才鼓足勇气来到这里。
“天使投资计划也是集团的自我包装啦,你要的那两百万根本不算什么,大胆去讲!”
朋友言辞轻松,可桑雀已经给公司打过六年工,薪资微薄,实在无法苟同两百万不算什么的观念。
况且他要做的又不是什么高品质的3A大作,只是个艺术化的文字游戏罢了。
心绪不宁地进入茶室,桑雀对着旗袍服务员忐忑问好,茫然环顾后,目光落在这处唯一的客人背上,不由带着怀疑靠近过去。
说怀疑是因为,桑雀从没见过什么大人物,所脑补出的投资人形象,是西服革履,带着会反光的眼镜,高高在上而严肃异常的。可此时竹帘后背对着他的那个高大男人,虽也穿着西装,却是很少见的绿色。
是孔雀绿吧?好像还要深一点,类似苍墨了。布料也很华丽,仿佛藏着些丝光,仔细看又好像没有。
桑雀有点走神,慢腾腾地绕到他面前,待到终于看清对方的脸后,还是愣了下:好年轻。
看似随性其实打理得极为精致的短发造型,五官深刻带着隐约的混血感,一双桃花眼潋滟微凉,将高高在上的睥睨态度完全展露了出来。可M型的上唇又显得优美无害,加之被衣色衬得格外白皙的肤色,依然是能让人暗戳戳生出好感的大帅哥。
被颜值晃到的桑雀继续因对方的青春气息感到困惑:这投资人……大学毕业了吗?虽然气势逼人,却又像只刚独自生活的小豹,又酷又奶。
年轻男人似被盯得不悦,眉头不易察觉地动了下。
桑雀立刻回神:“你……你是陈先生吗?”
本打算好用敬称的,可他已经三十而立了,还是本能地这般脱口而出,一不留神就错失了卑躬屈膝的机会。
这话讲完,桑雀不禁在心里抓狂:在意人家几岁干吗?赶紧说清楚自己的目的啊啊啊啊!
年轻男人嗯了声,仍有些疑惑似的,等着桑雀继续表明来意。
桑雀赶紧落座到他对面,按照HR朋友所教的那般,先露出个温和好看的笑来。
事实上他也的确生了张还不错的脸,算是上帝对这乏味又失败的人生仅有的眷顾。可惜不讲话时,桑雀修美的眼睛微微上扬,常给人种聪明的错觉,再接触下来,很快就会被发现迟钝又窝囊的本性,反倒不讨喜了。
微笑过后,桑雀见男人仍专注地盯着自己,忙移开眼神寒暄:“你早就来了呀,我还在外面等呢,今天下雨了……”
啊,我果然不会说场面话,快闭嘴吧。
桑雀更加尴尬,他不善言辞,对与人交流也没**,每次有需求硬上时都能把天聊死。
男人终于开口,声音磁性中又透着年轻人才有的清朗:“你是来和我谈天气的吗?”
经对方提醒,桑雀终于把手里一直抱着的文件夹递过去:“不好意思,这是我的项目计划书,请过目。”
特意选的磨砂半透文件夹,角落用蓝色油漆笔画了只胖胖的长尾山雀,下面是美术体的游戏名称。
《回忆沦陷》。
没想男人却愣住了,几秒之后才接到手里,无声地翻过里面被打印出来的PPT彩页,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莫名嗤笑了声:“你三十了?看不出来。”
桑雀以为他会盘问项目的事,正在心里默背连夜准备的专业资料,闻言不禁慌张:“是……哈哈,老啦。”
别尬聊了。绝望。
桑雀空白的大脑里缓缓浮出这几个字。
男人又仔细地看了看他,而后把PPT一路翻读下去,有足足两分钟没再吭声。
其实做项目计划书是真够为难桑雀的,他从小学习就不好,在语言表达和计算方面都谈不上有能力,毕业自名不见经传的师范大学,全靠自学的二次元原画糊口,想努力把产品概念和收益期望描述得诱人,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
果不其然,男人忽把文件夹放下,用修长的大手点了点其中一处表格,直言不讳:“你成本和利润这里算错了,按你的定价和收益期望,要卖出十五万份拷贝才能实现。这销量不算太多,但那是对热门游戏类型而言的,你有调研过同类竞品的销售情况吗?”
……算错了吗?明明检查过很多遍的。
对方说出第一句话时,桑雀脑袋就乱套了,在这年轻人面前瞬间就从个失意的中年大叔变成了愚笨的小学生,以至于对后面的问题也只听了个大概,小声解释:“遇到喜欢的都有玩,成绩最好的那款,好像可以卖到十万份吧……”
这年头,年轻人要么沉迷开放世界,要么继续枪车球,的确很难被朴素的文字游戏所吸引。
男人的反应直来直去:“那你的游戏会比最好的还要好吗?我没看出来哦。”
事实上他的语气是非常轻松的,但那轻松中又隐隐透着股不屑,仿佛在说“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搞不清楚”,像针扎一样刺激着桑雀毫无自信的心脏。他脸色肉眼可见地发白,手心里全是汗:“我会努力做的。”
这种保证当然毫无价值。
男人瞧着他快要窒息的表情,眉眼间的轻松感变成了种更明确的犀利:“说实话,易迅集团是不会投资这种项目的。而且我敢保证,没有哪个正常人会想投资你,除非你遇到个上头又不懂行的冤种金主。”
很怕被否定,但常常被否定。家里人也好,老师也好,包括公司的主管,都从来没称赞过桑雀。
其实这次来,他也没敢抱太大希望,但真被这么当面评价了,还是比想象中难受许多。
桑雀觉得嗓子很干,讲不出体面话来,不太顺畅的呼吸让他的眼睑开始酸胀泛红,没出息透顶了。
一个大男人当然不会因为这种场面就痛哭流涕,可桑雀从小就有泪失禁的毛病,被骂或者和人吵架讲不过时,瞬间就能无意识地淌出眼泪来。
此刻他为了面子拼命憋着,好想拥有机器猫的任意门,冲回家去躲起来。
男人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诧异而无语的同时,手机忽然救场般的响了。他稍微看过眼便站起身:“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视线中那抹残碧快步消失,桑雀终于吐出口气来。
*
由于茶室外还下着雨,陈聿深便寻了个无人的阁廊,接通手机说:“哥,你迟到很久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是和记忆别无二致的冰冷:“中午东港很堵,五分钟就到。”
“好像有个人……把我当成你了。”陈聿深实话实说,“拉游戏投资的。”
哥哥并不在意:“打发掉,那投资计划是给核心员工的晋升奖励,已经定人选了。”
真无情,六年没见,本性不移啊。
陈聿深松了松领带,难得好心:“不给个机会吗?他人还挺不错。”
“不会是长得不错你才跟我废话吧?”电话中的回答比想象中更不耐烦,“爸爸叫你回来不是让你管闲事的。具体等我到了再说。”
通话被毫无预兆地挂断,陈聿深表情也有瞬间的难看,过了片刻才走回之前的位子。
可那里已经空空如也,文件夹和人都不见了,若非留下了把被主人遗忘的透明雨伞,简直就像一切都未曾存在过似的。
他静静地透过窗户望向桑雀曾在那认真拍照的竹林,眼色不悦。
刚开始还以为白衬衫是来搭讪加微信的,结果想多了。谈投资就谈投资,说两句就要哭?哭了还落跑?
什么娇气东西。陈聿深微微恼火。
欢迎读者大大!希望能陪你一段快乐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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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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