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铭是一个有些传统的男人，大概是因为从小没有感受到过父母的温暖，以至于让他对“拥有一个温馨完整的家”产生了执念。

他想象的那个家里，不需要像季家一样很大，有很多人。只需要干净，明亮，充满烟火气，每天有一个人坐在餐桌的另一边，吃着他亲手做的饭菜，夸赞他做的饭很好吃就够了。

从十三岁开始学做饭，做家务，都是在为这个温馨之家的打造做准备，季铭很享受为家庭付出的每时每刻，那些童年缺失的温暖在长大后都要靠自己来填满，他固执地认为这些都是经营一个家必备的步骤。

季铭的恋爱观也很传统保守，他觉得一个人这一辈子只对一个人动心就够了，所以在感情方面他一向慎重，他不想让自己变成和他爸爸一样的可怜虫，靠着被施舍的一点点爱过日子，让自己沦落成一个笑柄。

他需要一个能给他温暖，给他安全感的人。

遇见孟遇雪以后，他知道，那个他幻想中的幸福之家的女主人出现了。

孟遇雪很好，很温柔，会在他说话时永远挂着浅浅的微笑看他，让他感受到自己是被注视的。

也会包容他愚笨的不解风情，在他表白那天紧张到连说话都结巴时，孟遇雪会牵住他的手，告诉他，“我都知道。”

他没谈过恋爱，所以在这方面笨拙又生涩。第一次接吻时，傻愣愣地睁着眼，是孟遇雪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含住他的唇瓣，柔声说：“张嘴。”

人生的好多第一次都给了孟遇雪。

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还有第一次……

本来他想留到结婚后的，可是孟遇雪说没关系，这种事情要提前试试才知道合不合拍。

季铭做了很多准备，他怕自己时间太短，也怕自己表现得不好，不能让她开心。

于是上网查了好多资料，怎么让皮肤变粉一点，怎么让时间长一点，洗了两个小时的澡，浑身上下都用香水喷了一遍。

等一切准备都做完，他还是紧张害怕，那天夜里他在被窝里自卑道：“……我……我不会这个……你会不会嫌弃我没有别人厉害……”

孟遇雪低下头，轻轻吻着他的唇，说：“没有别人，你就是你，你不会的，我教你。”

中途季铭想关灯：“我怕我等会的表情不好看……”

可孟遇雪却抱着他，柔声说：“不会，你什么时候都很好看。”

好喜欢她，好温柔，也好温暖，包容他一切的不完美。

季铭紧紧回拥住孟遇雪，留下了幸福的眼泪，他觉得自己是流浪很久的孤舟，漫无目的地漂泊了好多年，在这一刻才终于找到了停靠的港湾。

也是从那一天起，季铭就做好了和孟遇雪结婚的准备。如果太快求婚会显得他太轻浮冲动了，所以他耐下心，和她认认真真谈了三年的爱。

季铭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选择，孟遇雪就是他人生中最正确的答案。

他只想和她结婚，想和她组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可以不要孩子，只要家里有他和孟遇雪两个人也够了。他只想为她做饭洗衣服，听见她夸自己一句“老公好棒。”

——季铭觉得，这就是他未来人生的意义。

总之，季铭想过很多关于他和孟遇雪未来人生的样子，却唯独没有想过一件事。

孟遇雪已婚，他是小三。

好讽刺，又好可笑。以前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痛恨最感到可耻的一类人，破坏别人感情，就像骆承鸣一样自甘下贱，可如今自己竟沦为了里面的一员。

指纹成功解锁的提升声在门口响起，孟遇雪开了门，按亮墙上的灯光开关：“怎么不开灯呢。”

灯光亮起，照亮了那个在沙发上枯坐的身影，季铭木然地坐在沙发上，眼底一片死寂。

听见她的声音，那双空洞的双眼才缓缓地重新聚焦视线，季铭双眼通红地看着她，声音有些嘶哑：“你回来了。”

“嗯，我带了蛋糕，要吃吗。”孟遇雪把手里的草莓慕斯蛋糕放到了他面前的茶几上：“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心里会好受一点。”

“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他看着她，挤出一个嘲讽的笑：“他告诉你了？”

孟遇雪平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原来都知道了啊，那怎么可以这么无动于衷，甚至连想对他解释的意图都没有。

巨大的荒谬感填满了他的胸腔，将原本愤懑的怒意点燃得愈发猛烈，季铭想质问她，但一张嘴，眼泪先掉了下来。

连重话都说不出口，甚至不自觉地压低了音量，怕过激的语气会吓到她。

他问：“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孟遇雪伸出手，把纸巾放到了他面前：“哭太多对眼睛不好。”

这一刻，季铭竟感受到了她的冷漠。

他盯着她的脸，明明还是那副温柔的神情，可季铭却读懂了那背后的真正含义。

她对自己没有一丝愧疚，也没有一丝心疼。

那些温柔只是包裹着甜蜜谎言的表象，是早已冰凉的糖果，平等地落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中，只有他傻乎乎地捧着这颗糖，以为自己得到了全天下最珍贵的宝藏。

“为什么……”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从心脏直直涌上来的痛苦几乎压得他快窒息，季铭只能张开嘴，大口大口地深呼吸，汲取更多的氧气。

孟遇雪却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要这样，会过呼吸。”

“……又死不了。”他别过脸，不肯看她，看见他只会让他的疼痛又加剧。

季铭固执地追问：“为什么要骗我？”

“骗？”孟遇雪在嘴里回味了一遍这个字，语气竟然透露出无辜的意味：“我有骗过你吗。”

一瞬间，季铭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错，他扭过头，眼底露出不可置信。

孟遇雪浅褐色的瞳孔里映出季铭的倒影，从前亲吻时觉得温暖的唇，此刻吐出的每个字眼都好冰冷：“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啊，这对我们之间也只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事，没必要提。”

“无关紧要？”季铭几乎失声：“这明明就很重要啊……”

眼泪已经快要流干了：“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了，我的真心，我全部的爱……我的愿望很简单，只是想和你有个家，有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可现在，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是假的。”

“可我们现在这样也算家啊。”孟遇雪把桌上的蛋糕包装拆开，往上面插了一根蜡烛。

她把蛋糕包装里赠送的那根火柴递到了季铭面前：“只要你点燃这根蜡烛对它许愿，那么你刚刚说的愿望就会实现，我们只需要让一切回到原点就行了。”

季铭看着她手里的那根火柴，怔忪道：“那如果我的愿望变了呢。”

他把火柴接过来，擦过暗红色的火柴皮，火星霎时蹿起变成了明亮的火焰，蛋糕上的蜡烛被他点燃。

“如果我说我的愿望是你和他离婚呢？”

他死死地盯着她，迫切地想要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只要她答应了，只要她同意，他还是会放下尊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和她继续走下去。

说他厚脸皮也好，说他下贱恶心也罢，这些都不重要，他唯独不能接受的是孟遇雪心里除了他还有别人。

他不要四分五裂的爱。

烛火摇曳了一下，迸溅出微弱的火花，孟遇雪微微叹了口气：“你知道吗，自从毕业以后，我就再也没做过选择题。”

季铭的心里升起了茫然而不可捉的慌乱，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

孟遇雪低头，吹灭了那根蜡烛。

有什么也跟着一起熄灭了。

她重新抬眼他，脸上浮现出浅浅的遗憾：“我其实真的很喜欢你，但是很可惜，我不准备离婚。”

“那我呢。”季铭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声音发着颤：“……那我算什么？你有你自己的家，有你的丈夫，可我什么都没有啊。”

孟遇雪站起身，轻声道：“会有的。”

季铭看着她朝门口走去，这一刻，巨大的恐惧将他淹没，他知道，如果她走了，那么他和她就再也没有任何以后了。

可他说不出挽留的话，说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她不肯离婚，他永远只是她的第二选择，新鲜感还在的时候会想着他，等新鲜感褪去了，就厌烦了，到时候她轻飘飘地抽身，他便一无所有。

这样凄惨的结局，他在骆承鸣身上已经见过了。

他不要，不要，绝对不要成为那样的可怜虫。

门关上了。

他的家在这一刻什么都不剩。

心脏像是被狠狠剜去了一块肉，痛得他蜷起了身，脸颊上，脖子，衣襟，甚至沙发上都是季铭的眼泪。

他想起自己曾经问过孟遇雪，最喜欢他浑身上下的哪一点。

他以为孟遇雪会回答说最喜欢他的手，但孟遇雪垂眼想了一会儿，最后开口道：

“眼泪吧。”

她凑近他的脸颊，笑得别有深意：“你哭的时候，比平时更好看一点，我每次见了都会心软。”

孟遇雪说她无法抗拒他的眼泪。

可这一次，她走之前甚至没有再为他擦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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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