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去找望。望掌管周三，是下一站。李奇还剩下五次经历的机会。他靠着神力，很快就定位到了望的位置。可即便有神力，李奇还是想一步一步亲自经历这旅途。这一次，火烧云点燃半边天，可惜没人会在他的身侧同他欣赏。

望还在当时他追杀李奇的地方，看来追杀失败后他就偃旗息鼓了。这回的李奇是找回了力量的李奇，不再惧怕一切，而只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冲撞世界，去让世界显现出它本真的样子。别再伪装，别再彷徨，你我都是。露出我们最本真的模样，然后决定活着还是死亡。

望有些胆怯地坐在原地仰望李奇。李奇蹲下身，变出一张桌子——他现在不需要本子也能做到这一切。他本来就能。李奇笑盈盈地伸出手，“望，乖，听话，把你那个神奇的骰子给我，我们玩你那个游戏如何？”

望递给李奇三个十二面骰，分别画有行星、宫位和星座符号。

李奇张开手，让骰子自动旋转，说：“就让我们看看如果当初我没有选择去做‘兼职’会怎样。”

望咽下口水，微微缩着肩膀，手指在桌沿上碾来碾去。他紧张地看着三个舞动的骰子。

骰子站定，给出了“月亮、天蝎、八宫”的答案。“嚯，月亮落陷，四宫主飞八宫？你这么恨我吗？”望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与此同时，二人眼前现出一幅幅画面：李奇被妈妈欺骗，当了保证人，刚毕业就欠下几十万的巨债。

李奇笑道：“是这样，对！”他大手一挥，骰子疯狂地旋转，给出了“木星、双子、十二宫”的答案。“木星弱，六宫主飞十二？”画面变动：李奇为了还债，决心努力挣钱，同时复习考研，中途却被骗入传销窝点。李奇在里面下了跪、发过誓，歃血为盟。最终，他借着撒尿的借口，趁守卫人员抽烟望风的功夫，把自己的裤子鞋子都留在了草丛里，才金蝉脱壳。然后他去参加考研，理所当然地名落孙山。

李奇大笑道：“都这样了还想着考研，不愧是我！”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三个骰子飞旋在半空又四散在地上。李奇挥挥手，三个骰子乖乖复位。骰子更加疯狂地旋转，仿佛要在桌子上钻出三个洞来。

冥王星、白羊座、八宫，因意外事故而亡。

木星、天蝎座、十二宫。李奇积攒的功德太少，没能上天堂。

画面截然而止，无论李奇怎么挥舞，骰子都静止不动。

“不好玩，”李奇说，“没有你好玩。”他看向望。

“人世间的剧本不过那几种，哪怕你掷出好结果也逃不出同一个剧本模式。”望估量着李奇的神色，试探道。

“就这么几种剧本模式，偏偏给我最差的？”

“追求之事无非上中下三种结果，就好比行星的状态无非庙旺弱陷。这是谁都无法逃脱的局限。”

“所以偏偏我每次都掷出落陷的行星？”

望耸肩道：“就算你再怎么申诉，行星也没有意识，不存在你被针对的情况。”

“不，存在，”李奇一撒手，三个骰子分别飞向桌子的三个角落，稳稳地立定，“世界上充满了不平等，而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人生而不平等。从命理学的角度看，好时辰的出生人数少，而平庸之辈泛泛。好星盘不过固定几种模式，却如此稀少。从客观实在的角度看，每个人的基因和体质也都不同，某些人先天罹患某种疾病，这是一；外部环境，至少在八岁以前，是人没法决定而只能被动承受的。不管人怎么反应，人都因出身不同而拥有不同的脾性和气质。意志，多么美妙的词，可越追本溯源，越容易发现意志是个伪命题，意志的根源就是限制。”

“你站在事后角度分析，会觉得世界充满恶意，除了你都是罪恶的，但是你的出生本身并不是谁的阴谋。”

“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并没有谁创造我是为了看我受苦的，对吧？我们就是那么出生了，就像一个屁一样，就自然而然地被释放出来了，仅此而已。因为无法直面虚无的恐惧，因而不断寻找意义，人就是这样活到死的。”

“是的，很高兴你能想通。”

“可我现在已经死了，所以我他妈不需要寻找意义！”李奇从桌下取出一架加特林，把望轰成了筛子。他挥挥手，望又复活了，在桌底抖成筛糠。

“你有什么感想吗？”李奇问。

“我感到无边的恐惧。我刚刚体验了死亡的虚无，我再也不想死了。”

李奇哈哈大笑，部署迫击炮将望又杀死了27662次。“现在呢？”李奇又问。

望说：“我感到麻木。我渴望死亡的宁静。我希望拥抱永恒的死亡。杀了我吧，求求你。”

李奇点点头，满足道：“咱们现在才算有了谈话的基础和共识。”李奇把加特林和迫击炮都收好，算着自己还有不到三万字的寿命，思量着该如何过活。他现在是一个神，全知全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到什么。这样的存在，会在三万字里掀出怎样的浪花呢？

李奇虽然是个神，虽然只是这个死后的清醒梦的神，无法再回到现实，但他依然可以做出自己想看的一切。他毕竟曾经是个人，有七情六欲。

李奇给了望自由，然后回到记忆里的人间。在那里，他收拾好一切，然后把得罪过他的人都杀了一遍。只是这样，太简单，不过瘾。于是他把那些人折磨至死。但是李奇毕竟不是什么变态，这么做只会脏了自己的手。于是他让那些人自作自受，在生活里处处倒霉，又让这些恶人们内部消化，自相荼毒。嗯，这样才对，这样才像回事。

看惯了这些人的惨样，李奇颇觉得有些单调。于是他让这些人偶尔幸运，觉得自己将要触碰命运的顶点，再猛地下坠。这种落差能带来不少乐趣。

可是这样还不够。乐趣虽有了，心里却总是发堵。李奇慢慢发现了原因：这些人从未悔过。无论他们再怎样惨，似乎都只有自己还念着伤痛，而那些人则一甩袖子快活人生了。这样可不行。他必须让那些人后悔！于是李奇化身为自己，上演了一出亡者归来，成为那些人眼里的成功人士。最高级的复仇就是让自己变得强大。然而他很快发现这些人依然作恶，只是受害者不再是自己。

经历，经历。李奇还差五次经历。他于是召唤了望。

李奇说：“望，按部就班地来吧，让我经历。”

望向李奇展示自己的回忆，李奇于是进入回忆空间——一所老破小的单元楼，一居室。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少女，普通地戴眼镜，梳马尾，额前留几绺碎发。失踪的父亲，暴躁的妈；不上不下的成绩，离家出走的宣言，一切都在这个一居室内上演着，你方唱罢我登场，流转不息。

少女上一秒还呜咽着哭啼，下一秒就抱着个手机笑到浑身发抖。她抖得手机在手里一颠一颠。她在屏幕上打下“你什么时候死”“别以为长了个j8就觉得自己毛多了，全世界都看到你干了什么”，收件人是“生父”。

发完短信，少女难以安定，即使双手颤抖，仍然和别人聊得很嗨。她现在嗨得很！她刚刚用流量卡的号码给那个失踪的父亲发送辱骂短信，他一定气愤到极点——一想到这，少女的心里迸发出无穷的欢乐。那张模糊的脸生气的样子，大抵是难以在心中细细描摹的，实在是个遗憾。但那个形象气氛到摔东西、破口大骂的影子，足以在少女心中荡起美妙的涟漪。

对方没有回复，少女更开心了。她觉得自己仿佛能就地拿刀向前挥舞，如果父亲就站在自己眼前的话。她真的能够做到。刀那么轻，母亲每天做饭时刀落在菜板上，哒哒哒、哒哒哒，把肉切成一片一片的。这样轻的刀，砍向疲软的他，绝对够用。这样轻的刀，每天都用来切畜牲的肉，切他也正合适。少女双手托着腮，咯咯地笑出了声。她彻夜未眠。她幻想着父亲被切成268片的样子。

第一刀要由母亲动手，讨个好彩头——女人在的地方就是家，这是她观察许多家庭后得来的结论。然后由她操刀，四肢要竖着切，沿着长骨的走向切，切到关节处时可能会卡刀，这时候就要手腕发力，向下，钝！钝！这么来两下，然后关节处的肉就像绽放的花一样四散开来了。脸上的肉最难切，所以要把刀侧过来，用刮的方式把肉片下来。还得准备一把小刀，用来处理眼球和耳朵这种部位。鼻子最好切，就用手指把鼻头捏得立起，然后利落的一刀横切，向内。腹部要好好对待，尤其是连着肋骨的部位。肉丸要切成四瓣，用以惩罚这头牲畜。至于这头牲畜引以为傲的小脑袋，就直接切成臊子了事。

旭日初升，斜射着照亮卧室的一角。少女兴奋了一夜，赶在太阳彻底升起前才睡了堪堪两个小时。母亲砸门的声音吵醒了少女，少女尖着嗓子骂了回去，然后满怀对母亲的爱意把自己收拾利索，享受母亲精心制作的早餐。这就是她们之间的爱，纯粹而又激烈，真挚而又富有牺牲精神。她们在面对彼此时从来没有好脸色，但在人后，她们谁都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也都为了对方而对一位男性恨之入骨。

这就是“爱”。

李奇直接看懵了。